橙眉真人正在禪房間內打坐,她的相貌普普通通,看上象市坊間常見的中年婦人,樸實、善良而慈祥,如果不是認識她的人,絕不會將她跟當今修仙界第一大門派峨嵋派威名赫赫的高手聯係起來。

察覺到褚小蝶進了院子,橙眉真人道:“小蝶,你回來啦,快進來吧。”

褚小蝶推開房門進去,看見師父正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睛,雙目中精光閃爍。她知道師父這是在觀相,忙停住,待師父收功,方自轉身關門向師父行禮:“師父,我和師妹已經……”

橙眉真人道:“你不用說,我已經知道了。小蝶,你和師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奇怪的人物?”

“是的。約鬥之地除了四神教的十個人和無相法師、太白三英外還有一個凡人出現。”

“凡人?是他自己闖進去的還是別人帶去的?”

“是四神教的法元帶去的,是名書生,名叫陶勳,景雲府人氏,三年前您帶我下山雲遊,途經景雲府的時候我還見過他。”

“景雲府陶勳?是他?”橙眉真人微有些驚訝。

“師父,您也知道他嗎?”

橙眉真人沒有回答,接著問:“你師妹見到他了嗎?”

“師妹當然見到他了,她還說差不多一個月前看到陶公子醉酒嘔吐時將穢物濺到您的鞋上呢。有什麽不對嗎?”褚小蝶覺得師父的問話有點古怪,一時間卻又想不出怪在何處。

“竟然是他。”橙眉真人露出詫異的表情。

褚小蝶悚然動容,她跟隨師父十幾年,極少見到師父情緒外露。她不免有一點心慌,趕緊追問道:“師父,陶公子有什麽問題嗎?”

橙眉真人的詫異也隻一閃而逝,很快恢複平靜,緩緩地道:“這個景雲府陶勳的父親陶驥跟你藍眉師伯有點淵源,去年清易師侄還曾奉命拜訪了他家,回山後提到過陶勳,說他的命絡十分奇特,以他的功力也看不清楚。”

褚小蝶知道清易師兄的卜術也很厲害,心裏吃驚,道:“師父你也見過陶公子,你一定能看清他的命絡吧?”

橙眉真人苦笑了一下:“慚愧,慚愧,為師也看不清。”

“呀!您也看不清?”褚小蝶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天下間還有您也看不清命絡的人嗎?”

“看不清就是看不清,沒什麽好奇怪的,為師的卜術並非無所不能。”

“可是陶公子隻是個凡人而已呀,總不至於功力比您還高。”

“他看上去的確像個凡人,不過卻又有特別之處。那天我帶著婷兒施展遁隱神行術回庵堂,走到山暉居門前時,突然就被他嘔吐穢物擋住去路,我事先竟然絲毫未曾察覺有此一厄,亦來不及閃避,才被濺到幾點在鞋麵上。他能夠看破我們師徒二人的遁隱術,能夠阻斷我的神行術,隻有兩種可能,要麽他的功力高出我甚多,要麽是命數使然。我觀此子應是凡人,故而停下仔細察看他命相。”

“師父先天神卜術天下無雙,總該能看破一些東西吧?”褚小蝶的聲音裏有一絲緊張和不自然。

橙眉真人顯然沒有覺察到,隻道:“我觀他三歲之前如萬丈深潭不知深淺,三十歲後則模糊一片如迷霧重重。我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命絡,以為他或許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便暗中運功試探一下,結果除了全身經絡粗闊些之外跟普通的凡人倒沒有任何區別。”

褚小蝶忍不住道:“鬥法之前他上前來與我們說話,我竟然毫無察覺地被他握住了手。”想起兩手接觸的異樣感覺,她的臉上升起一抹紅霞。

橙眉真人聞言仔細地看了褚小蝶幾眼,才道:“他能握住你的手,說明他並非表麵那般平凡,也許在他身上還隱藏著什麽秘密。你先去休息吧,天色不早,為師還要入定,婷兒回來了你讓她不要進來打擾。”

褚小蝶應了一聲退出去。她心中有事睡不著覺,出來在院裏獨自坐下,仰望著天上的星辰怔怔地出神。

不知不覺間天空泛白,褚小蝶開始擔心起徹夜未歸的師妹。好在半刻鍾後沐婷回來了,她搶在沐婷身前攔住她:“師父正在入定,不要打擾她。”

沐婷扮了個鬼臉,拉著師姐的手輕手輕腳地拐到進院子裏。

褚小蝶看到沐婷滿臉的興奮,忍不住問她:“事情很順利吧?你們殺掉無相了嗎?”

“我才懶得殺他呢,一個臭和尚罷了。我和俞仲明、董雲龍他們幾個追出去兩百多裏攆上無相,那臭和尚命真硬,琵琶骨斷了還能跑那麽遠。追上後,俞仲明說今天的事是因他而起就應該由他來了結。嘁,說得冠冕堂皇,其實誰不知道他是想打落水狗,撿便宜。罷了,反正師父說過,昨晚之事由著他昆侖派出頭,不然依我的性子哪有那麽便宜讓他搶功。”

“無相雖然功力差了點,怎麽說也算是前輩,咱們晚輩跟前輩過招,多上幾個人手也算不得什麽,為的是他道和強過我們許多,怕他狗急跳牆反咬一口。”

“師姐,我就說咱倆心意相通嘛。我也是這麽說的,不過他們不聽。我一想那無相已經受了重傷,應該怎麽也打不過俞仲明,就懶得跟他們爭。最後的結果就是這樣,無相雖作困獸之鬥,咬了俞仲明一口,到底還是被製住。”

“以你的脾氣,沒理由那麽安份地看完這場打鬥才對,快說,你偷偷地做什麽了?”

“那當然了,無相那麽陰險,本來說好不幹涉我們跟太白三英鬥,居然覬覦師姐的雷光鏡自食其言,我想起來就有氣,哪能輕易便宜了他。”

“你不會用了那個吧?”褚小蝶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沐婷也相當配合地擺出一張十分奸詐的表情:“哼哼,就是用的那個。”手一晃,掌中出現一個白色小瓷瓶。

褚小蝶換上一幅悲天憫人的表情:“可憐的無相大師,一世英名竟然壞在了幾隻跳蚤上。不過他也應該感到安慰,不是每個人都有被峨嵋派掌門親自煉就的金絲跳蚤咬到的榮幸呐。”

沐婷憋不住笑起來:“嗬嗬嗬,本來無相還挺凶的,掏出壓箱底的法寶打得俞仲明沒有還手之力。我偷偷地將跳蚤放出去,跳蚤一上身,無相一邊苦鬥一邊還得左撓撓右掏掏,狼狽得要死,俞仲明乘機將他擊成重傷,我們就贏了。”

“那他的那個邪物法寶毀了沒有?”

“放心吧,董雲龍師兄親手將它打碎,碎塊交由俞仲明他們三個帶回昆侖山處理。”

“他們知不知道你偷偷用了金絲蚤?”

“知道又如何,我又沒讓金絲蚤去咬無相老和尚,完全是它們自發的嘛。”

“嗬嗬嗬,你就不怕它們自發地到師父麵前告你的狀?”

“我才不怕呢,它們好久沒有吸凡人的血了,所以我答應過陣子帶它們去喝那個陶勳的血。”

褚小蝶嚇了一跳:“好好的,你幹嘛要去找陶公子的麻煩呢?”

“我見到他就來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前些天他衝撞師父,還在我麵前赤身露體,今天竟然乘你不注意故意摸你的手,這種好色之徒不好好整治整治如何對得起天地鬼神。”

“他怎麽是癩蛤蟆呢?再說師父跟我說了那天的事,師父都沒有怪他,你又何必?我們修道之人心胸要放寬,何必斤斤計較小節呢。”

“那個壞蛋跟四神教的人混在一起,還想加入邪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正邪不兩立,除惡務盡。”

“他是受了法元的蠱惑才跟他呆在一起的,又沒做過任何壞事,跟邪派的妖人有本質區別,我們切切不可不加區別地一概而論。”

“咦?師姐,以前怎麽沒聽你這麽說過,在河南的那一次你比我還凶。哦,我知道了,你是對那個壞蛋有意思了。哼哼,小妮子動春心啦。”

“死丫頭,盡瞎說,這根本就是兩件事嘛。”

兩人正熱鬧地鬥嘴,橙眉真人開門走出來,不待兩個徒弟站起,便吩咐:“婷兒,你馬上去安仁縣城南三十裏外的鬆林裏救陶勳。”

沐婷很不高興,嘴巴噘得老高,甩著腦袋道:“我不去,上回救他時看到他赤身露體耍流氓,這回還不知道會看到什麽不堪入目的東西!”

橙眉真人歎了口氣,對褚小蝶說:“小蝶,你去一趟吧。救下陶公子後帶著他盡快到石室山澗溪跟我們會合。”

褚小蝶答應下來,馬上駕起仙劍往安仁縣方向飛去。

待飛到橙眉真人所指的地點時,遠遠地看到陶勳正孤零零地被綁在樹上。

陶勳發現救星褚小蝶從天上落下,原本沮喪的心情立刻變得興奮起來。

原來他昨晚回到店裏,記起褚小蝶的師父曾說過有困難可到肇慶城外水雲庵找她們,心裏便打定主意回肇慶一趟,盤算著到了水雲庵,不但可以再見到褚小蝶,說不準憑著與峨嵋派清易道人的交情可以說動橙眉真人收自己為徒,故而他一大清就收拾行李出門。結果方一出門就遇到了法元老道,走避不及被他用法術擄到城外三十裏外的鬆林。

陶勳有了新的拜師目標,又從褚小蝶那裏知道法元的底細,當然不會再對法元抱有幻想,態度、語氣都強硬起來。

法元同他吵了幾句,換上凶相惡狠狠地道:“陶公子,你要走也可以,不過得將那件寶物留下來。”

“什麽寶物?你一直說我身上有寶物,可我身上的東西你早已經翻遍了,有哪樣是你沒見過的?”

“少在我麵前裝蒜,道爺我可不會上你的當。前些天你被李七他們抓住送到我那裏,我讓他們將你扔進千鬼窟,半夜裏正要去欣賞惡鬼如何嚇唬你,正好看到你身上有白光閃過,人便立馬沒了蹤影,要不是有寶物,你豈能逃掉?”

“原來你跟李七他們是一夥的,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仙長麽。”

“不錯,正是道爺。李七的頭領何會是我四神教外圍的信徒,在孤雲山吃了你們的虧後求神教幫他報仇。那天是我太大意,忘了讓他們先仔細搜搜你身上,你身上帶你逃走的白光是什麽寶物?快快老實說來。”

“白光?”陶勳有點糊塗。

“哼,道爺我見你被寶物帶走,一路追蹤到山裏,卻終被你逃脫,在山裏摸黑搜了半宿正打算放棄,後來開天眼看到遠處有山精出沒便過去看看。”

“原來真的不是山魈精,隻不過是山精野魅。”

“凡深山大澤,天地靈氣富積,往往和陰靈之氣混在一起,極易被些野畜、藤樹吸收,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山精野魅。此物常常夜間出沒,於荒野之處變化害人。你身上有寶物護身,就算真的遇到山魈精它們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我身上有峨嵋派的護身符,你所指的寶物就是它吧。”

“哈哈哈,最讓道爺好笑的就是這個護身符。本來你隻要拿著護身符對著山精,它就不能把你怎麽樣,可你這個膽小鬼竟然選擇轉身逃跑,露出整個背部給它攻擊。”法元老道嘲笑道:“看著你被山精的‘鬼打圍’困得團團亂轉,我在一旁肚子都笑痛了。不過,若非如此我也不能確定你身懷寶物而不自知了。”

“此話怎講?”

“蠢貨,你以為你真的跑得過山精嗎?在你轉身逃跑的時候,山精至少有十次用爪子抓到你後心。不過每次我都看到最後關頭你背心上閃出白光,山精爪子觸之馬上化成灰,隻可笑那物太笨,居然沒有意識到不妥,仍然對你緊追不放。”

陶勳聽了法元的描述,心裏隱隱猜測當時應當是被他收進身體裏的六合仙衣在起作用,隻可惜那件寶貝實在太古怪,進了身體後怎麽都呼喚不出來,看來仙衣隻在要命的關頭才出現保護他的性命。

法元一直在仔細地觀察陶勳的表情,始終沒看到他有任何異常,失望之下發了狠性,施展法術將他綁在一棵鬆樹上,動手再次仔仔細細、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地搜了個遍,仍舊是一無所獲,最後他隻好搶光他的隨身財物。

他本來想殺人滅口,臨動手的時候心裏莫名地軟下來,遂對陶勳道:“本來我應該殺了你,剖開你在你身體找找那寶物,念在你侍奉我十數天的份上不忍遽下毒手。罷了,這次就放過你,下次再見麵時你最好乖乖地將件寶物交出來,不然的話……哼!”

法遠走後,陶勳後悔了好陣子,他對財物被劫並不心痛,隻可惜清易道長所贈的玉牌,怕被法元用它做壞事敗壞峨嵋派的聲譽。

褚小蝶聽他講述原委,不禁後悔昨夜如果除掉法元,不然他不會有此一劫。她拿出一張甲馬遁符貼在他腳上,又用一根磁針釘張符在發髻上,囑咐道:“呆會兒你閉上眼睛,聽到我說跑的時候邁開步往前跑,有多快跑多快,我會帶著你的,等我叫停你便停下來。”

陶勳想起上回在孤雲山被程醜所騙的經曆,忍不住說:“褚姑娘,我怎麽判斷是不是別人假冒你的聲音叫我停下來?咱們是不是約定個暗號?”

褚小蝶覺得好笑,隨即又臉紅,畢竟跟一個男孩子約定暗號的事總有那麽一點曖昧的味道。她口中笑罵一聲:“什麽暗號不暗號,你以為要演《西廂》呀。聽我的話,叫你跑就跑,叫你停就停,想那麽多幹嘛。閉眼,快跑!”

陶勳依言閉上眼睛低頭猛跑,耳朵風聲呼呼,顯然速度極快,跑了大半個時辰,聽到褚小蝶叫了聲“停”,連忙止住腳步。睜開眼睛四處看,隻見四周是青青竹林,不遠處傳來水流潺潺之聲,往褚小蝶看去,發現她似乎很是不安。

兩人翻過一道小山坎,正對麵現出一條十餘丈高的小瀑布,瀑布下有口水潭,方才聽見的聲音就是從此處傳來。水流順著一條丈餘寬的小溪潺潺地在竹林裏蜿蜒流淌,水潭邊上有間草屋,門前地上插著不少小五顏六色的旗子,草屋左邊二十餘丈外已經被人開出了一塊空地,數人在其中激鬥正酣。

場中黑霧繚繞,陶勳遠遠的就感覺到寒冷,如同身處冰天雪地中,周圍的竹枝早已籠上了一層白霜,不時聽到冰枝爆裂的聲音,十幾團黑氣猶如烈馬一般在數丈的空間裏翻滾飛騰,空氣中到處彌漫著令人極度恐懼、極度惡心的氣息,再靠近一點還能聽到層層疊疊的淒厲慘叫和嘶嚎聲,陶勳覺得好象有成千上萬隻手在撓著他的神經,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和恐懼。

一個黑衣人飄浮在半空中用手中揮舞的骷髏杖操縱黑氣。此人下方還有一人盤坐在地上,雙掌環抱,正中有一隻水晶骷髏頭散發出慘綠的光芒,骷髏黑洞洞的眼眶裏則不時地有妖異的紅光閃動。兩人身後則站著一個身材高大、模樣凶惡的僧人,虎視眈眈地看著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