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相邀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陶勳轉愁為喜,開心地同她一塊兒轉身走出店門,又歉意地道:“都是我安排失當才如此敗興。”

褚小蝶嫣然一笑:“沒關係,我們還要在此盤桓幾日,有的是時間再來。”

陶勳聽她如此說,不禁心情大好,忽聽見背後有人大喊:“亭淵兄留步!”他心思正撲在褚小蝶身上,猛一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字,也沒注意便條件反射地停步回頭望去。

隻見在太白樓三樓一扇打開的窗口中,一名個少年探出來大半個身子,正興奮地對他揮手大喊。

陶勳回頭的時候就後悔了,他沒有變化容貌已是失當之舉,而今又被人認出來更是不妥,隻是現在後悔卻也晚矣。

一陣乒乓響聲,從太白樓裏飛快地跑出來兩個錦衣的仆裝漢子,上前向他抱拳道:“陶公子,家主人請你上去一敘。”這兩人雖然話中帶了個請字,語氣卻是冷冰高傲、氣勢淩人,有種不容拒絕的味道。

褚小蝶怫然不悅,陶勳心裏也不喜歡對方盛氣淩人的模樣,道:“我和令主人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不好打擾,兩位請回,順代陶某致謝意。”

兩人顯然沒有打算接受陶勳的拒絕,兩人一個跨步便搶到他們前麵,伸手攔住道:“主人有令,務要你前去見麵。我們職責所在,由不得你推辭。”他們的語氣十分生硬,顯得極不友善,雙手握拳勁力貫臂,大有要用強的架式。

陶勳見這兩人跨步之間動若脫兔,卻不帶絲毫風聲,顯然身負高深的武功,並且兩人身著的仆裝布料質地、做工十分考究,絕不似普通人家的保鏢護院,不由多留了份心眼。

顧及兗州之行不想節外生枝,更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自己的底細,尤其是在認識自己的、可能有官府背景的人麵前,他隻得苦笑著對褚小蝶道:“這兩位朋友盛意‘拳拳’,我們卻之不恭,我意‘欣然’規往,你看如何?”

褚小蝶抿嘴笑道:“你做主就成了,我隻管吃,不管其他。不過這一餐不能算數,改天我仍要你單獨請。”

“那是自然。”陶勳轉身對那兩人道:“請兩位前邊帶路。”

陶勳和褚小蝶隨兩人上樓,到二樓有錦衣奴仆守在通往三樓的樓梯口,原來那個少年公子竟將整個三樓包了下來。

守樓梯的錦衣仆人伸手攔住陶勳,要他將佩在腰間的分光寶劍解下交給他,這時樓上有人傳話:“主人有令,陶公子是貴客,毋須解劍。”

太白樓共三層,頂層全是頂級的包間,其中以“青蓮閣”最豪華,等閑人就算有錢也訂不到。不出所料,那少年公子正是在青蓮閣中,兩個錦仆隻將陶、褚兩人引到門口便退在一旁,另有守門的錦仆將門推開引兩人進去。

陶、褚二人繞過門口的蘇繡青蓮屏風,看見一個少年公子已迎候多時。

那少年公子見陶勳進來,搶先一步上前揖禮,行到一半時目光被陶勳身後的褚小蝶吸引往,身子就此僵住,怔怔地盯住她眼皮瞬也不瞬。

陶勳不快地輕咳了幾聲,暗暗施個清心咒將少年從呆滯的狀態中喚醒,一邊也在腹誹褚小蝶是不是在捉弄自己才故意不掩飾她的絕代芳華。

那少年公子回轉心神,暗暗驚歎:“好個妙人兒,真是人間少有的尤物。”

見完禮,陶勳疑惑地問:“看兄台麵生得緊,但不知如何稱呼,你我是在何處見過?”

“學生王瑞,表字祥之。我以前在京城家中見過亭淵兄一麵,彼時尚幼,亭淵兄應當對我沒有印象。”

陶勳又仔細地回憶了一下,的確對此人沒有印象,歉然道:“陶某汗顏,真的記不起何時與王兄見過麵,可否提示一二呢?”

“隻在幾年之前,亭淵兄記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王瑞不願說出來,轉移話題道:“叫我祥之好了,不必如此生分。”

陶勳疑惑更深,問道:“冒昧地問一句,祥之兄是不是將我與別人認混了,世上重名重姓或相貌相似者也不在少數?”

王瑞笑道:“兄是前科進士、前翰林院編修、現授承務郎、池屏州同知景雲府陶勳亭淵,以進士出身、翰林院編修的身份又曾任一縣正堂、年年考績特優而改任一州佐貳小官,兄為本朝立朝以來第一人,可恨朝廷如今有奸佞竊柄,才生出這樣的荒唐事。兄應當九月十二日赴池屏同知任上,怎麽現在跑到兗州來了?此去池屏州數千裏,也不怕誤期失官麽?”

陶勳這一下吃驚非小,王瑞將他的官職經曆、散階、籍貫都說了出來,甚至連他該於何時到任都一清二楚,實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且最讓他震驚的是他連“奸佞竊柄”四個字也敢說,足見其膽子有多大。

王瑞瞟了他身邊的褚小蝶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亭淵兄有如此佳人作伴,怪不得要不遠千裏地跑到兗州來。”

陶勳被他說得十分尷尬,忙道:“祥之兄千萬不要想岔了,我是路過此地,偶遇故友而已。”

“了解,了解,明白,明白,是‘偶’遇紅顏知己而已。”王瑞故意將個“偶”字說得極重,然後將已經大紅臉的兩人引入酒席。

這個王瑞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卻舉止壅容、談吐高雅,有股高貴的氣質,陶勳對他的身份大有懷疑,幾次言語試探都被他舉重若輕地輕輕避過,表現得頗為老練世故。

王瑞很明顯有心結納陶勳,他本是叫歌妓陪酒的,見褚小蝶入席後便將她們盡數遣退,還重新換上來一桌酒席,偌大的酒桌隻有三人對酌。

酒桌之上不談國事,有著道裝的褚小蝶在旁也不好談製舉學業,王瑞和陶勳便談起風花雪月,談起詩詞曲賦。幾番交流之後陶勳看出來,這名少年的才情尚稚嫩些,心中的疑惑更甚。少年聊得高興之際,主動拿出自己的舊作向他請教。

陶勳觀其詩用詞固然綺靡,立意和內容甚是空泛,故隻是出於禮貌地隨口誇獎幾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褚小蝶竟然對詩詞很感興趣,也不知她在修道之餘怎會喜歡上此道的。她被王瑞詩中的綺麗風格吸引住,兩人很快聊得熱絡起來,反將陶勳冷落在一旁。

王瑞對褚小蝶的美色缺乏免疫力,被這個絕色美人稍稍一誇立即便找不著北,有心在美人麵前顯擺,於是將自己更多的舊作拿出來請她鑒賞。褚小蝶對詩詞的理解失於淺薄,因見他用詞綺麗便又誇了幾句,旁邊侍候的奴才見狀亦上前湊趣,一個個對主子的詩詞狂讚不止,一陣陣馬屁拍過去,再加上美酒下肚,王瑞在美人麵前渾不知天高地厚,開始對李、杜、白、蘇等先賢大家的傳世之作品頭論足,隻聽得陶勳暗暗搖頭不止。

王瑞殷勤地向褚小蝶勸酒,大多被陶勳擋下來,一頓酒席吃到未時末方罷。王瑞酒酣耳熱之際對陶勳道:“亭淵兄,我和你一見如故,席間未能盡興,欲請兄移步弟暫駐的驛館秉燭夜談。反正你人已經在兗州,不爭一時離開,我馬上讓下人給你打前站,令沿途驛站提前準備快馬,明天為兄送行。清怡道長也要一並到舍下盤桓幾日才好,我要朝談夕請教黃老莊葛妙術。”

陶勳好不容易才有和褚小蝶獨處的機會,怎會願意被王瑞所耽誤,便連連推辭道:“學生行期緊迫,此去任所尚有數千裏之遙,不敢在此多耽擱,正要趁今天天色尚早多趕一程,祥之兄的盛意學生隻得心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