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城的滋王府占據城區近一半,外建王城環衛,共四門,正門為端禮門、北為後宰門、東為東華門、西為西華門,東華門外不遠的一處大宅子也屬於王府產業,占地一百餘畝,內部房屋層層錯落,建花園、池塘、亭台樓榭等,長年都是粉白黛綠曼舞輕歌之所,每當有皇胄勳貴來訪時便安排在此居住,也被當地人稱為王城驛館。

王城驛館最大的殿宇叫做“修遠廳”,會議飲宴多在此舉行。

眼下,瑞王正端坐於大廳正中的椅子上非常不耐煩地聽著麵前一名花白胡子官員的勸諫,兩旁酒桌後的食客都停住杯箸噤聲不語。

勸諫的官員已經喋喋不休地講了一刻多鍾,瑞王終於忍不住,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宗師傅,你講的這些話的確很有道理,可你也看到了,孤正在宴請賓客,有什麽話不能留到宴後再說嗎?”

“殿下,聖上不以臣微賤,委臣為殿下的老師,臣重任在身一刻也不敢有所懈怠,況且匡正殿下的過失是臣職責所在,臣以為……”

“夠了!宗師傅,孤已經說過有話留待明天再說。”瑞王猛地一拍桌子,叱喝道:“現在宴會才剛剛開始,你難道非要當著客人的麵匡正孤的過失讓孤顏麵掃地不可嗎?”

那位宗師傅並未被瑞王的氣勢嚇倒,依舊執著地、滔滔不絕地勸諫:“聖人雲‘朝聞道,夕死可也’,發現了自己的過失就應當馬上糾正,殿下貴為親王更應當做天下人的表率,豈不聞……”

瑞王鐵青著臉再聽了一刻鍾時間,突然起身掀翻酒桌,幾乎是吼著道:“好了,好了,宗師傅,是孤不對,是孤做錯了,散了,散了,宴會散了。”

眾人被瑞王的雷霆之怒嚇著,一個個噤若寒蟬,侍女們不知所措,整個大廳裏靜得可怕。

隻有那宗師傅一點不害怕,反而行大禮跪伏到地上泣聲賀道:“殿下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臣欣慰之至,感佩之至,聖聽聞知後必定嘉許有加。”

瑞王站起身衝服侍的下人罵道:“孤說宴會散了,你們沒聽見嗎?還不快給我收拾。”說畢起身往後走。

宗師傅追勸道:“殿下,自上月奉旨出京,您一路上留連山水,耽誤了太多時間,眼下重陽在即,此去聖祖陵寢還有千裏之遙,行期著實很緊促了。聖上已經兩次頒旨申飭……再不趕路真個要誤期。國之大事,在戎與祀,清明、重陽春祭秋祀,斯禮至大矣,臣請殿下今晚即下令整理行裝明日清早上路。”

瑞王止住腳步回頭道:“這件事就依你吧,不若這樣,今晚辛苦老師一趟,做做準備,明早孤和王叔辭行後就上路。”

“殿下英明。”宗師傅見瑞王又欲走,馬上提高聲音說道:“臣還聽說殿下中午和池屏州同知陶勳一同飲宴,不知可果有其事?”

瑞王再次停住步子,眼珠微轉一下,笑道:“不錯,正巧遇見陶亭淵,便喚他一塊兒喝了幾杯,臨別時互送了點禮物。”

“哼,臣今晚便要向聖上上書參劾陶勳,他身為地方官吏不好好赴任,卻要跑到千裏之外來同殿下見麵,這是私自結交藩王。臣還聽說他在殿下麵前言行多有僭越,舉止逾禮,於朝廷製度大大不合……”

“好了,宗師傅,亭淵不認得孤,孤也沒有告訴他身份,不知者不罪,你憑這些便參劾他未免小題大做。孤累了,明天出發的事你快去做準備去吧。”

宗師傅不依不饒地還待再辯,忽聽見身後眾人發出一陣驚呼聲:“有刺客!”接著就見一道黑影從他身旁掠過直撲瑞王,嚇得他當即筋酥腳軟站立不穩。

黑影去勢如電,兩個起落越過十餘丈距離,手指如風疾點向瑞王。

刺客剛剛進入廳門之際,瑞王的護衛中已有人發現異常,其中以李幡反應最迅速,腳下疾點飛出數丈距離及時出現在瑞王身旁,手中佩刀在空中劃出短促的弧線又快又狠又準地直取刺客脖頸,刀刃未到,勁風先至,刮得刺客皮膚發麻。

刺客若不收手必定被利刃斬成兩段,窘迫之下不得不放棄瑞王,步法疾變避過鋒芒,從小臂下掣出兩柄短刀挽出刀花刺向李幡的軟肋,兩人鬥在一處。

親王侍衛訓練有素,其他人迅速跟進分成兩組,人多的一組圍向瑞王欲將他保護在內,另一組分別衝向各處出入口阻斷人員進出。

隻是不待他們到位,屋頂、窗戶紛紛破碎,又有十一名刺客從四麵八方同時撞進大廳,鋒芒所向直指驚惶失措的瑞王,總共十二名蒙麵刺客和廳內的三十二名侍衛鬥在一起,金鐵交鳴之聲立時響成一片。

瑞王被八個侍衛保護在中心緩緩往後門移動,他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刺殺場麵,一張臉被嚇得慘白,腳下虛浮無力,全靠侍衛扶持才沒有癱軟到地上。

在他麵前,十二個刺客突然間發力,雙刃刀法變得精妙無比,用刀的角度、力度、速度強出先前數倍,殺得圍住他們的侍衛招架不住,幾招過後就有數名侍衛被創,血光迸現。

那些被請來的食客看見血光後心中最後的勇氣徹底喪失,一齊發一聲喊叫,尖叫著亂糟糟地衝往大門,他們剛剛到達門口,門口突現一片刀光,衝在最前麵的人被砍翻在地,殘軀斷首以及破碎的內髒同血汙一起濺得一地,後麵的人嚇得潮水般倒退回去,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連叫喚的力氣也沒有了。

隻見大門處又出現了十二名蒙麵刺客,他們並不參加廳內的戰鬥,隻守在大門口,一部分人看住內廳,一部分人看住廳外。

李幡剛才由同伴替出,立即吹響了示警銅哨,然後緊守在瑞王身邊,此刻看見刺客們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心裏頭格登一下:“難道王城派來宿衛的禁衛軍虎賁營五百名士兵都被他們做掉了?”

好在廳外響起告警的梆鑼聲,不多時外圍喊殺四聲,燈籠火球紛紛亮起來將外麵照得如同白晝一般,護衛王城的虎賁營軍士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迅速靠近,住在這兒的瑞王代天子回鄉祭祖,雙重身份非同一般,滋王府自然要派出重兵護衛他的安全,一聽見報警聲便迅速出動趕到。

李幡這時心神大定:援軍盡管反應慢了一點,畢竟還是來了,二十四名刺客武功再高,也敵不住五百虎賁之士。可是他忽然又想:“二十四名刺客潛進戒備森嚴的親王行轅,怎麽可能沒有半點動靜呢?莫非他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或是從地下鑽出來的?”

麵對從外麵殺過來的兵甲精良、氣勢迫人的軍隊,守在門口的刺客絲毫沒有慌亂的神色,不為所動地各自守著自己的方位,目光緊盯著前方。直到虎賁營士兵已經殺進正門,其中兩名蒙麵刺客忽然伸手扯去腦袋上的黑巾,露出塗滿了花花綠綠油彩的、猙獰的麵孔和散亂的披發。

其中一人快速地踏罡踢鬥踩著古怪的步法,體表很快有一層淡淡的黑氣透出,接著一顆黑漆漆的珠子從他指尖飛出來懸停在五十丈高空,隻聽得他高喝一聲:“疾!”半空裏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霹靂,黑珠裏噴出極濃的黑霧,轉瞬間彌漫了修遠廳三丈之外的地域將王城驛館重重籠罩,黑霧中伸手不見五指,並兼狂風肆虐、飛沙走石。

黑霧之中,眾虎賁營士兵立時迷失方向,似群沒頭的蒼蠅紛紛亂轉,時不時被腳下的異物絆倒,有的士兵兵刃偶爾碰在一起後很快在黑暗中引發起一場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