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屏州下轄五縣,地勢西高東低,鳳屏山在州西通淼縣境內,為叢山的主峰。鳳屏山方圓百裏,西高東低,主峰八麵蹉峨、四圍陡峻、直插雲霄,從主峰延伸下來的百餘條山梁形似鳳凰展羽,遠遠望去整座山就如屏風一般。

近傍晚時分,於滇帶著眾人落在鳳屏山主峰東麵一座涼亭外,陶勳被放出來同瑞王、李幡站在涼亭旁,白蓮教的眾人在一旁看著。

這裏地勢較高,視野開闊,雖已過了中秋,仍有一派美不勝收的風景,向下遠眺,但見山中高鬆、怪柏翠蓋相盤,古樹、老藤蒼虯纏繞,寒氣沁侵人毛骨;山溪形成的瀑布有千尋落差,溪水飛流直下落下聲如奔雷驚怒隆隆傳來;山林中不時有鳥獸驚走,對麵山脊上麋鹿成群地在山石中跳躍嬉戲,山澗輕鼯飛度、魚翔淺底;遠處山巒被斜陽鍍上一層金色,河流時隱時現波光粼粼。

陶勳沐著山風,詩興大發,道:

閑到西山覽鳳屏,蕭煙杳靄遠層林。

綠蔭漸薄辭枝淺,霜色新濃入甸深。

秋嶺羈雲仙客意,殘陽夕照楚客吟。

結廬石上觀泉落,旦暮逍遙把素琴。

“亭淵,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興致作詩?此入賊藪,隻恐再難活著看見京城了。”瑞王站在旁邊哀聲歎氣。

“哼,什麽他媽的仙客,要不是你攛掇王爺沒事送藥給老乞丐,我們也不至於承他仙客好意變成階下楚囚。”李幡恨恨地罵著。

“李幡,不許亂講,要不是老神仙的照顧,本王早被白蓮教的妖人所害,還有你身上的傷不也是老神仙為你治好的麽?你應該心存感激才對,怎麽能忘恩負義心生怨懟呢?”瑞王一邊疾言厲色地罵他,一邊討好似的向於滇賠笑,全沒有半點皇家親王的風度。

陶勳心裏暗歎了一口氣,瑞王的身份在半途歇腳時公開,礙於君臣之禮他不好對這種沒骨氣的表現說些什麽,李幡的表現反倒贏得他的讚賞,舍身護主,威武不屈,很有古仁人之風。

於滇哈哈一笑:“哈哈,不打緊,本來跟蓮台寨約好明天上午到,路上趕得急,從兗州到此處隻花了大半天,剛才已經發了訊號給山寨,等會山寨接應的人一到我就要走了,你們再不對我發幾句牢騷以後便沒有機會了。”

“老神仙要走?本王還想奉請您到王府供奉,求老神仙一定要答應。”

“我重回紅塵本已不該,到了該回去的時候怎麽可能再有留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對了,我還欠你一份人情,你說我該如何報答你?”

“啊,些許小事不值得老神仙掛齒,小子離家日久,思念父皇和母後,要是能回家拜見他們就好了。”瑞王小心翼翼地回答,臉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嗬嗬,這事容易辦,我答應你。”於滇語出驚人,嚇得白蓮教高手臉色大變,連李幡也轉怒為喜,隻有陶勳沒有反應。

“老神仙說的話肯定算數,我們現在就啟程可好?”瑞王笑逐顏開地說。

“啟程?啟什麽程?”

“您不是說送本王回家嗎?當然是啟程回京城。”

“哦,我答應了別人把你送到鳳屏山交給白蓮教,要是把你送回京城豈不是食了前言?這萬萬不行。”

“可是,老神仙您剛剛明明答應了……”

於滇止住他的話頭,笑道:“送你回家省親別有妙法。”他從袖中抽出一個畫卷長軸,展開來有一丈多長,畫上盡是山川地理,右角畫著繁華的京城一景,畫麵左側的雲端有一條青龍隱現其中。“你隻需集中精神注目青龍,那麽就能如你所願,不過我要提醒你,回到家中不能留戀不歸,慎之,慎之。”

白蓮教徒鬆了口氣,瑞王和李幡都大失所望,連接過畫軸的意思都沒有。

陶勳上前收起畫軸,對於滇道:“瑞王殿下身份尊貴,無端遭受此難,性命朝不保夕,以至有不能生見父母之恨,您是神仙中人,受人恩惠回報的時候應該急人之所急,以雪中送炭為先,怎恁地小氣拿幅畫就要打發,不怕人恥笑麽?”

於滇笑罵道:“好個同知大人,長得貌似忠厚,實則牙尖嘴利,張口討利,我可是聽說聖人不言利,看來你讀的詩書都化作了臭屁。”

“我是商人家出身,並不覺得言利有何不妥。”

“看你說得有幾分道理,我便再大方一些。”於滇再送瑞王一塊玉佩,道:“此玉佩能救命三次,把你要救的人的住所姓名和生辰八字用朱砂寫在黃紙上,再貼到上麵即可,一個名字算一次,不過依我看你多半用不上,留著以後興許有用吧。”說著掃了旁邊眼睛裏放光的白蓮教徒一眼,補充道:“此寶你貼身收藏才有效,旁人拿去反成惹禍上身的符引。”

瑞王喜不自勝地接過這塊救命玉符塞進衣襟裏麵,心裏覺得踏實許多,吩咐李幡從陶勳手上接過畫軸收好。

不遠的山徑轉彎處響起腳步聲,很快出現一支全副武裝的軍旅,士卒一個個虎背熊腰、氣勢洶洶,手裏拿的是朝廷製式兵器,身上穿的是邊鎮銳卒的製式皮盔,一身的裝備比內地衛所士兵還要精良得多。

隊伍前頭是一名騎矮馬的將領,大半張臉被頭盔蓋住,露在外麵的大嘴巴上留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紅肉翻轉煞是醒目,眼睛中放出閃閃凶光讓人莫名恐懼。

白蓮教二十四名刺客中為首者名叫張鏟,他迎上前道:“慕容師兄,你怎麽來了?師父呢?”

“師父下山親自對付知州張臻老賊,臨行前囑我接應你,他對小王爺十分重視,千叮萬囑不容有失,我怎敢怠慢,接到你的信號後便親自帶領兩百精銳前來接應。”慕容焙眼睛看向瑞王,抱拳道:“你就是瑞王殿下吧,恕本將軍甲胄在身不能全禮了,山行辛苦,本將軍特意為殿下備了頂小轎,天色不早,請立即上轎。”他手一揮,隊伍裏奔出兩個轎夫,抬出一頂黃緞敞篷的簡易軟轎落在地上。

於滇道:“且慢,餘顯儒沒來,他手上的東西應該放在你處吧?”

慕容焙不敢在他麵前倨傲,翻身下馬拿出一物雙手奉上:“東西在此,請老神仙查驗。”

於滇接過去收好。慕容焙眼睛落在陶勳和李幡身上,問道:“他倆是何人?”

張鏟興奮地指著陶勳道:“這是我們路上意外撿到的,本州馬上就要上任的同知陶勳,另一個是小王爺的護衛李幡。”

慕容焙皺眉道:“你辦事怎麽留個尾巴?還有,為什麽不繳了陶勳的劍?”

張鏟尷尬地瞅了於滇一眼,答道:“這個麽……都是老神仙的意思,不過你放心,他們都被製住穴道,服了藥,諒也翻不起風浪。”

慕容焙向於滇道:“家師不日回山,老神仙要不要回寨等候呢?”

“不必了,我的事已了,該回去了。你代我轉告餘顯儒,不要以為會點道術就了不起,自古倚仗道術造反的都沒有好下場。”於滇說完這些話,留下臉色變成醬色的一幹白蓮教眾駕起霞光飛快地消失於天際。

慕容焙沒好氣地下令:“把他們三個套上頭套,繳了狗官的劍,把他們兩個綁起來拖在我的坐騎尾巴上,打道回寨。”

陶勳沒有反抗,任他們捆綁。山路崎嶇不平,被套住腦袋後更難走,加上慕容焙受了於滇的氣將怒火發泄在他們身上,陶勳和李幡一路上受了不少苦,瑞王自身難保噤若寒蟬,龜縮在軟轎內屁也不敢放半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