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這些人該誅九族。”瑞王怒火中燒,大叫道:“亭淵,你馬上發令將逃跑的人抓捕歸案,將他們一並處斬。不,立即千刀淩遲,以儆效尤。”

“王公子毋須憂慮,公事由本官依律法處置即可。”陶勳冷冷地頂回瑞王,接著問:“李大人,本城守備是誰?為何不來參見本官?”

“本州有池屏千戶所,士卒一千人,千戶胡敬天大人兼領本城守備,下官已經派人去請了。”

李幡上前一步請命:“陶大人,我願前去催請胡千戶速來。”

“如此有勞了。”陶勳巴不得如此,李幡的為人行事比較強勢,正適合現今局麵下出麵。

發完簽令,他繼續問李子升:“大人可知道本州尚有多少兵丁可用?”

李子升對答如流:“因本州多盜匪,州城向由千戶所分兵五百駐守,安靖地方則士卒不足,故張知州曾按大縣一千、小縣五百之例募得三千民壯,編為池屏靖綏義勇營,東奔西走撲滅民亂。

五天前,忽接窯原縣報白蓮教匪首餘顯儒現身老窯嶺大集上萬教匪圖謀不軌,張大人遂於前日親率千戶所官軍五百人和義勇營前往抓捕,不料反而被亂民所害,張大人戰死,官軍全軍覆沒。目下城中能調動的兵馬隻有剩下的五百守城軍和州衙裏現在的這些人。”

瑞王的額頭冒出冷汗:加上衙役才五百多一點,守城已自不足。

陶勳平靜地道:“王公子和本官今天就要入駐州衙,故張知州的遺眷不宜繼續留在衙門裏,可將他們暫時安頓到同知衙門。他的幕賓、長隨人等須經本官核對府庫圖冊無誤後才許離開。此二事麻煩李大人速速辦妥。”

李子升神色間露出不忍,拱拱手算是領命。

陶勳轉過身走到月台前麵向百姓大聲道:“本官宣布從今天起取消告賑錢,已經收取的按冊發還原主,各地官倉敞開放賑,以救民於水火。除此之外,州衙收取的雜稅還有兩百一十七項,據本官看其中一百九十三項為苛稅,從今天起一概廢除,剩下的二十四項也需重新核訂標準後征收。”

月台下百姓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聲響應。

有一個極不協調的尖嗓門刺耳地大叫起來:“大人無權這樣做。”說話的是個上點年紀的儒士,站在月台下目光陰冷地看著上麵。

陶勳轉身踱回桌案後坐下,方始問:“你是什麽人?為何質疑本官的決定?”

“學生文博,為故張知州的幕賓,掌刑名。學生粗通朝廷律法,大人現暫署知州事,無權更改前任正堂頒布的諭令,除非大人得到朝廷正式任命。就算得到正式任命,隻要已由部、省核過稅額的雜稅大人亦無權裁撤減免,而且據學生所知,兩百一十七項雜稅有一百七十五項已經被部、省正式厘定進本州稅額之中。”

“律法中似乎有此一說。”陶勳深深地倒在背靠上,緩緩地問:“然文夫子當堂責難本官是何居心哪?”

“學生還沒問大人逾製是何居心,大人反倒質問起學生來了。”文博神情激憤地道:“大人逾製矯令,是驕橫;信口開河欺騙百姓,是欺民;故知州張公為國捐軀,屍骨未寒,大人即迫不及待地迫害遺眷,是悖義。似大人般擅威作福、薄情負義的人當州官,眾位鄉親又要遭罪了。”

“大膽,把文博拿下。”陶勳猛拍驚堂木,擲簽令道:“掌嘴二十。”

站班皂役往月台下拿人,被人群裏的四個人故意阻攔,他們一邊推搡一邊高喊:“鄉親們不要相信狗官,大夥兒砸掉州衙,趕走狗官,朗朗乾坤自己做主。”百姓受他們鼓動,一時紛擾起來。

歐野明旋風般衝進人群,抓起文博和四個鬧事者封住穴道,扔到大堂上,引起得人群一陣**。

陶勳抬高聲音道:“鄉親們靜一靜,先聽本官如何駁他,看看本官說的話算不算數。”

他的聲音有種讓人平心靜氣的力量,吵嚷者不由自主地停下來。

隻見他指著文博大聲道:“朝廷律法明文規定,遇亂且正堂暫缺時署理官員以平亂為首要,於政務可經權便宜從事,依現在的情形本官如何改不得前任諭令?部、省向來隻核定一地的總稅額,正稅之外從來不曾論及名目,本官廢除名目有何不可?”

瑞王惑問:“亭淵,你廢除名目不差,然核定的稅額並不曾減少呀,你拿什麽繳足賦稅呢?”他這一問也代表了下麵百姓的疑問,眾人都望向他。

陶勳起身麵向瑞王答道:“朝廷不禁地方州縣收取雜稅,進項原應繳庫,但各州縣實際上報的金額往往隻有實額的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據本官所知,本州正稅外雜稅收入需上繳的總共折銀一千一百四十三兩六錢,然而實際情況是,就算裁減後剩餘的二十四項雜稅實收上來也是此數的十倍。”

瑞王瞠目結舌,下麵的百姓更是一片嘩然,皆想:難怪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照這樣撈錢,隻拿十萬兩白銀的確算得上是個“清官”了。

陶勳語氣一變道:“文博為故張知州幕賓,不能善操守勸諫東主於前,反而肆狡獪沮本官矯枉糾錯於後,咆哮公堂,煽惑民心,辱罵命官,判加杖二十,監一年。另四人咆哮公堂,煽惑民心,辱罵本官,杖五十,監六月。”

文博先被竹片批了二十下,嘴唇破裂,血肉模糊,再捱八棍就閉過氣去。

陶勳命人記下,待其傷勢稍愈以後補行。

瑞王悄悄向陶勳嘻笑道:“孤小時候見父皇廷杖大臣,幾十棍下去便活活打死了帳,你卻記下來下次再打,實在太過仁慈了。”

陶勳嚇了一跳,裝作沒聽見,繼續宣布:“取消告賑錢和裁減雜稅的布告今天就要貼遍全城,明天還會出布告宣布裁減雜役。從明天起十日之內州衙晝夜皆不關大門,百姓凡有冤情者可隨時來告,就算皇親國戚犯了王法,本官亦秉公斷案絕不寬貸。不知道寫狀紙不要緊,官府會在衙門外設書狀處為鄉親們寫狀紙,所需費用一概由官府承擔。”

百姓盡情歡呼一陣後歡天喜地散了。

李子升猶豫了一下,勸道:“大人容稟,據下官所知,官倉的帳實不符,州庫帳上反欠著故張知州的錢。目下妖教造反,州城防衛空虛,大人開倉放糧並裁減賦稅雜役原是沒錯,可這樣一來沒有錢糧募兵守城,恐賊兵一到……”

瑞王一聽大急:“亭淵,你快想想辦法。”

陶勳鎮定地道:“王公子,李大人,本官此舉亦是不得已而為。白蓮教造反一呼百應、官軍征剿失利者,何也?皆前任張大人苛政所致。自古民心即天心,是斷斷不可為反賊所有的。本官凡開倉放糧、減免稅役、清理獄訟、劃清與前任張某界限之四策實為在最短時間內挽回部分民心,以圖穩定局勢,否則縱有錢糧招募兵丁,誰又肯為官府出力?是以官府糧錢不多,更須用到要緊處,否則賊軍一到,不須他們攻城,你我的項上人頭隻恐就被百姓取下拿去換紫袍玉帶。”

瑞王苦著臉道:“你這是挖肉補瘡,花光了錢糧誰還肯出力?倒不如留下來多捱一日是一日。”

“城裏的米店不是有存糧麽?附近鄉鎮富戶家裏不是還有糧麽?依本官看常平倉等官倉的糧食數目不對,其實是換了個主人和地方存著,它能流出去本官便能收回來。況且以官府現在的兵力非但無力進剿白蓮教匪,而且連城外的村鎮亦無力防守,陶某身為一州長吏守土有責,不可須臾或離,誓與城池共存亡,故為今之計隻有集中兵力於堅城內固守,堅壁清野以待大援四集。在此戡亂非常時期,城內城外半粒糧食皆必須盡數征調,難道反留下來資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