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勳眼尖看到一名穿長衫的讀書人,疾走上前施禮道:“這位兄台請了。”

那人也回一禮,用官話道:“不知兄台喚住學生有何指教?”

“學生乃景雲府舉子,進京路過貴地,不知道剛才眾鄉親圍觀何事呢?”

那讀書人聽他是個舉人,立時變得非常客氣:“失敬,失敬。兄台剛才所見的倒是本地的一件怪事。那個瘋婦是前麵邵家村的人,其夫早喪,其子年方五歲,就是那個躺在地上的孩童。五天前,那寡婦說他兒子不見了,鄉親幫她一路尋找,就在剛才的地方找到了他,不知為何不省人事,村裏的人將她母子送回家延請大夫看病卻瞧不出病因,鄉親們都說是撞了邪。第二天一大早,她兒子又不見了,鄉親們還是在這裏找到了他,一連幾天都如此,可憐寡婦受不了刺激便瘋了。”

“有這等奇事?那官府來人是怎麽回事呢?”

“那孩子中了邪後,每天中午身上必定發生異變,指甲變得又硬又尖又長、嘴唇發烏、兩顆獠牙長出嘴唇,見人就咬,力氣奇大無比,普通四五個壯漢也製不住他,所幸他也隻鬧上一刻鍾便會恢複原樣。”

陶勳惑道:“一般的妖邪之氣性屬陰,中午陽光最盛時應該不能發作呀。”

讀書人道:“官府裏請的法師也是這樣說的。此事發生後,村裏人便報了官,縣裏派衙役過來將孩子帶走,並請來法師驅邪,但是沒有任何效果,他每天這個時候必定出現在此,附近十裏八鄉的人遂聚在此地瞧熱鬧。”

“縣太爺打算怎麽處理此事呢?”

“聽說縣太爺已經判這孩子是妖怪,過兩天就要施以火刑了。”讀書人歎了口氣,搖搖頭接著說道:“真是可憐,他母親本來急得半瘋,聽了這訊後便完全瘋了。他一個孩子到底造下什麽孽呢?竟然遭此橫禍,上天何其不公哉。”

陶勳和丁柔向讀書人道了聲謝,兩人轉過身來默默地往回走。

回到船上將打聽到的情況跟常利講了一遍,常利苦思了半天理不出任何頭緒來,大大地感歎了一番後命令起航。

丁柔止住常利,說要在此停留一晚,常利為難地道:“沐公子,不是我不想同意,隻是大運河上往來的船隻太多,我們的船體又大,要是停在這裏會影響別人行船,罵也被人罵死。”

丁柔道:“那母子的事有蹊蹺,我既然遇到就不能不管。就請陶兄跟我一塊兒留下來查查吧,常大叔你繼續上路,過兩天我們自會追上來。”

常利想要反對,但看到陶勳向他打出個眼色後便同意了。

陶勳帶上長劍和一些散碎銀兩帶在身上,同丁柔一起下船。兩人目送著商船漸行漸遠,轉身向人打聽邵家村的位置。

往西走出幾步,一身男裝的朱大人從樹後走出來,對他倆道:“你們倆個人想要甩開旁人過兩人世界麽?我偏不讓你們如願。”

丁柔臉一紅,啐道:“你淨瞎說,我是要去查案。”

朱大人道:“你臉皮這麽薄,很容易讓人誤會你是個女孩子喲。”

丁柔氣得跺腳道:“你再胡說,我就讓你一個月說不了話。”

陶勳見勢不妙連忙出來道:“朱大人,這件奇案你也感興趣嗎?”

“唉,我哪有閑心管這檔子事呀,天下間這樣的事太多,就算想管我也管不過來。我是被那個什麽姚仲冰煩透了,再不出來透透氣我也會變成瘋婆子。”

丁柔笑道:“我還以為你喜歡他那樣。你怕他煩,所以跑出來煩我。”

朱大人突然拋了個媚眼給陶勳,膩膩的聲音道:“誰叫人家的心早有所屬了嘛,我好煩啦。”

陶勳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跳起來大聲道:“咱們別在這裏扯閑談了吧,查案要緊,快走吧,看誰先到邵家村。”

丁柔最先響應,也沒見她怎麽發力,轉眼前就到了百步開外,陶、朱二人全力施展輕功一路追下去始終無法趕上她。

三人很快就找到了邵家村,那瘋婦已經被送回了家中,屋外仍圍著些鄉親指指點點。

陶勳把丁柔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向她說:“沐姑娘,你是橙眉真人的得意弟子,除了仙術、劍術之外,不知道還有什麽最得意的本事?”

丁柔想了想後回答:“我師父最厲害的就是先天神卦術,不過師父說我的性子剛烈有餘而陰柔不足,於此道難以有所成就。說來慚愧,今天在船上我就手占一卦,隻知道解決這事落在你我身上,其他的就算不出來。另外,我師父的煉器、煉丹亦造詣極高,可我還沒學過。還有,我師父的醫術也十分厲害,我從小身體不好,是師父給我治病,日子久了我也就學會一些醫術。”

陶勳高興地打斷她回憶,問道:“那你會不會治瘋疾呢?”

“你是想讓我給她治病嗎?”

“正是,不然我們沒法從她那裏得到線索呀。”

“我可以試試,但治不治得好就難說了。”

“那就這麽定了,你給她治病,我和朱大人向這裏的鄉親打聽消息。”

“不行。我修的是仙道,仙力對於凡人來說威力太大,呆會兒金針刺穴的時候還需要你從旁以內力引導氣血。”

“可她是個女的,我做這事不太方便吧。”

“那你懂這裏的方言嗎?你能跟這裏的鄉親溝通嗎?我看那個朱大人身份不簡單,她應該比你有辦法。”

陶勳想想覺得丁柔說得對,於是把分工跟朱大人一說,她答應下來。

兩人走進院子,找到裏麵唯一一個能講官話的老者,一問之下正是這裏的村長,兩人自薦說懂醫術專治疑難雜症。

那個村長見他倆年紀尚輕,開始不同意,經不住兩人糾纏才勉強答應一試。

這戶家裏房屋低矮、陰暗,四壁空空,隻有一張柴禾堆成的簡陋床鋪,瘋婦躺在**失神地哭笑個不停。

陶勳將圍觀的鄉親請出房間,丁柔留下給她號脈,沉思了一會兒,她心裏有了下針的方案,將陶勳叫到一旁詳細說明,再仔細地叮囑他配合運功的線路和時間,兩人將方案反複演習了兩遍才動手。

丁柔的醫術很有效,兩人花了一個多時辰施術後,婦人停止了哭鬧安靜下來沉沉睡去。村長見兩個小夥子果然醫術精湛,大是高興,要請兩人到家裏吃飯。兩人婉言謝絕了村長的好意,向他打聽起婦人和孩子的事情。

過了兩個時辰之後,丁柔又用金針刺穴將婦人喚醒,向她問了基本情況。原來這婦人夫家姓邵娘家姓劉,她經陶勳輸入內氣調理經絡後又睡了兩個時辰精神好了許多,丁柔等邵劉氏喝了些稀粥休息一會兒,才讓陶勳問她問題。

陶勳很小心地問起邵劉氏兒子失蹤的詳細細節。她一想起兒子的事情情緒就激動起來,幸虧丁柔以金針刺穴之術控製,才沒有重新崩潰。

兩人斷斷續續地從邵劉氏那裏知道了她兒子失蹤前的一些情況,那天下午她兒子阿牛跟村裏的夥伴大狗、二狗、虎娃幾個一起玩,小孩子們打賭說誰要是敢進後山的鬼洞,其他的人就給進洞的人一文錢,當時四五個孩子在洞口耍了半天,誰也沒有進去,回家後阿牛還跟娘講了跟夥伴們打的這個賭。邵劉氏痛哭流涕地說她兒子阿牛肯定是為了得到夥伴們的賭約才偷偷地進了洞,結果被惡鬼上身。

兩人打聽完情況,丁柔施術讓邵劉氏再次昏睡。出門後,兩人向村長打聽後山鬼洞的消息,村長語氣十分沉重地對兩人講起那個鬼洞的事情。

那個鬼洞是十年前突然間出現的,當天夜裏村裏有人看到後山有燈光和人聲,但是村裏的狗都沒有叫,大家誰也不敢跑過去看究竟。次日一大早,村民們結伴到後山尋找,發現了一個神秘的土洞,膽子大的幾個村民打著火把摸了進去,結果過了半個時辰後才大叫著逃出來,哆哆嗦嗦地連呼裏麵有鬼,進洞的幾個人沒過半個月就先後去世了。

村裏人請過法師前來驅鬼,來的法師隻在洞口轉了轉後鐵青著掉頭就走,任憑怎樣也不願再來。村民們想把洞口封掉,到了第二天洞口堆積的土石就不見了。村裏從此以後就叫它鬼洞,沒人敢進洞,大人們更是連洞口都不敢靠近,隻有那些孩童們天不怕地不怕地時常跑到洞口附近玩耍。

兩人告辭出來,到約定的地點跟朱大人碰麵,將各自打聽到的情況匯總在一起,一致將疑問集中在山洞。

朱大人行前曾親到山洞附近轉了轉,兩人問她在洞口是否發現異常。她表情十分嚴肅地道:“那個山洞很古怪,我靠近洞口總覺得毛骨悚然,但是又說不清哪裏不對勁。”

陶勳看著丁柔道:“沐姑娘,看來那個山洞隻有你才能進。”

朱大人惑道:“為什麽隻有沐公子能進去?”

陶勳笑著回答:“因為她有神仙罩著,尋常的小鬼遇見她得躲得遠遠的。”

丁柔不待朱大人再問,不高興地對陶勳說:“誰說隻有我一個人能進,跟著我你們兩個也能進去。快去看看,別在這裏囉裏叭嗦的。”

三人找到山洞,此時天色已黑,天空中起了厚厚的雲層,四下裏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朱大人從洞旁邊的一個草堆裏拿出先前準備好的三隻火把,點起火把後將山洞附近照亮。

這個山洞在一小段陡峭的山坡上,有一人多高,掘洞人先在坡上鏟出一塊平台,再斜著挖下去,在洞口留了一個小坎,象是防止雨水灌進去。

陶勳站在洞口的時候,手中火把的火舌呼呼地往洞口躥,仿佛洞裏麵有股吸力,可是偏偏洞中吹出一陣陣陰濕的風,風中帶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味。

朱大人想要領頭進洞被陶勳拉住,丁柔鼻子裏哼了一聲,右手在空中畫了個圈後才抬腳走進洞,陶勳緊跟著她走進去,朱大人反而最後進洞。

山洞出乎三人意料的深,洞道彎曲,螺旋式地漸行漸下深入地底,三隻火把在陰風吹拂下忽明忽暗地閃個不休,幽幽火光照不到一丈開外。

三人走了一刻多鍾,仍然沒有看到洞的盡頭。朱大人自言自語:“怪了,村民們明明說進到洞裏身上會越來越難受,怎麽我們走了這麽久也沒發現任何異常呢?難道村民是嚇唬我的嗎?”

陶勳聽到她的話,心裏頭發笑,他知道丁柔進洞前畫圈圈肯定是施展了護身的法術。

丁柔可沒有注意到朱大人的話,她進洞前暗暗地將師父最近賜給的雷光鏡喚了出來護住身外方圓一丈的範圍,進洞後前方有一股吸力,這股吸力甚為奇特,並不產生將人往裏扯的力量,而是隻對雷光鏡上的仙力起作用,幸好橙眉真人煉的這件法器威力強大還沒有受到影響。

又走了一會兒,黑暗裏風聲突然間尖嘯起來,一團黃濁的水猛地出現在幽昏的火光中,迎頭潑過來。

雖然陶勳和朱大人一直小心防備,仍然被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將手中的兵器護在身前。

丁柔的反應極快,揚手擲出一道橙光擋去。

那濁水居然一晃分成數十道小水柱繞開橙光後繼續撲上來。

丁柔迅速念了句口訣,雷光鏡在她身前顯出半透明的鏡麵模樣,濁水撞到鏡麵後發出嗤嗤的聲音,顏色瞬間清澈不少,而雷光鏡的光芒似乎隨之透明不少,鏡麵上劈裏叭喇地響起了一陣電弧的聲音,三人都覺得身上突然間冷了一下。

濁水並沒有因此散落到地上,而是在空中一個兜轉,迅速地聚攏在一起形成一團不停變化的水球,象一隻睜大的眼睛般詭異地盯住他們,並且散發出令陶、朱二人心悸的巨大壓力。

朱大人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詭異的現象,心裏發毛,渾沒有初見時的淡定,不知不覺地向陶勳靠緊些。

陶勳聽到丁柔輕輕咦了一聲,忍不住問她:“怎麽啦?那是什麽怪物?”

“這個怪物叫做陰饜,是陰煞的一種,本身由純陰元氣形成,被它附著在身上後,人的陰元之氣便會被很快吸走,人沒有了陰元之氣,孤陽不長,用不了多久就死了,以前那些進洞後死去的村民就是被它所害。”

正在說話的時候,陰饜的顏色逐漸又黃濁起來,很快重新撲上來。

丁柔拈訣將手輕劃,雷光鏡鏡麵上射出一道紅色的電光劈在陰饜身上,陰饜仿佛沒有覺察到,勢頭不減地撞在鏡麵上。鏡麵閃過一團紅色的電火花,與此同時從它身體裏鑽出一團紅色的電火花,兩團火花合而為一,洞裏亮了一下後陰饜也就消失不見。

陶勳勳笑道:“原來這個陰饜如此沒用。”

丁柔回頭瞪了他一眼:“不懂就別亂講,一般有天陰絕煞陣才會有陰饜出現,要是在陣裏麵碰到它,我絕不是它的對手。”

朱大人愕道:“這麽厲害呀。難道我們走到天陰絕煞陣裏了嗎?”

“沒有,我還沒有看到布陣的法器,剛才那個陰饜不知道什麽原因跑出了凶陣,擅自襲擊生物。不過,天陰絕煞陣應當離此不遠了。”

丁柔提高戒備,帶著兩人繼續往裏走。進去數十丈後,洞道轉緩,前麵變得開闊起來,一個大洞穴出現在三人眼前。丁柔手裏變出一顆玉珠子,念了幾句咒語後拋出珠子,玉珠懸在兩丈空中發出明亮的光芒,將洞穴照得通明透亮。

洞穴有四丈多高、十丈多寬,四壁和地麵相當平整,地上釘滿了三寸寬的青銅圓柱,構成了一個極其特殊的圖案。

“一、二、三、四……”朱大人好奇地開始數數。

丁柔打斷她:“不用數了,是七十二根,合地煞之數。”

陶勳問丁柔:“這些柱子擺成的圖案就是天陰絕煞陣嗎?是做什麽的?”

“天陰絕煞是一種極狠毒的陣法,一般設於地脈靈氣聚集之地,也就是凡間所說的風水寶地,此陣法厲害之處在於先是滯阻地脈靈氣,然後吸收地脈靈氣用來凝煉七十二陰煞,等陰煞煉成陰魔之後此處的地脈元氣也就完全枯竭了。到那個時候,附近百裏會因為地元不足而逐漸荒蕪,人畜會衰弱、生病。七十二陰煞未成魔之前,就呆在陣中護陣,非有甚深法力不足破之,而其一旦成為陰魔,為害更劇,降伏起來特別麻煩。”

朱大人驚道:“是誰這麽狠毒,居然破壞地脈?”

陶勳也道:“此人竟然枉顧周圍百裏生靈而布此毒陣,其心可誅。”

丁柔自言自語地說:“是呀,布陣之人可是下了一番狠功夫,你們看那些青銅柱上都鑲著一顆青琰玉珠,那是陰煞寄居之所,青銅和青琰玉珠是布此陣的最好法器之一,青琰玉珠在仙道界也不是容易煉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