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敬天走到巨幅地圖前:“根據情報,從前天下午到昨天上午不到十二個時辰,窯原縣城、湔嶺縣城、召池縣城、通淼縣城先後陷落,皆是被妖教信徒裏應外合所破。到昨天中午前,窯原縣城盤踞賊軍一萬兩千人,湔嶺縣城集結了賊軍步兵、水軍各五千,召池縣城盤踞兩萬賊兵,通淼縣城盤踞了一萬賊軍步兵。”

這樣的軍情可不算妙,眾人聽得心情沉重,而更沉重的消息還在後頭。

“今天早晨得到最新情報,反賊以五千步騎軍西下鳳屏山緩緩迫近池屏城。妖教賊首餘顯儒昨天下午開始率領一萬人的馬步軍從老窯嶺南渡湔水,目標是泠灘,據探馬報稱餘賊欲從被他妖言蠱惑而來的十七萬災民中征募士卒三萬,這至少要半個月才能集結整編完畢。盤踞於湔嶺縣的賊兵沒有動靜,應當是要重點防守儀龍峽,防備朝廷援軍。召池縣的賊軍拚湊了兩百餘條大小舟船、水軍一萬五千在召池操練,如果他們順通淼河而下兩日內可達觀屏縣城。通淼縣的賊兵今早已經有出動的跡象,但去向不明。”

“這些軍情準確嗎?”綦離大聲問。

“軍情是王爺根據華天師的指點派探馬偵知的,陶大人認為應當不會錯。”胡敬天討好似地向陶勳笑了笑後,語氣嚴肅地向眾人地道:“從路程上看最遲兩天內賊兵先鋒可兵臨城下,不過經過王爺和陶大人大刀闊斧地實施安撫民心諸般舉措後,預計屆時靖寇軍和民兵基本可以滿員。然賊兵勢大,敵我對比依舊眾寡懸殊,如何破賊,諸位盡管各抒己同見,不要有顧慮。”

現場沉寂了一會兒,各人互相觀望都沒開口,胡敬天將目光投向康灃。

康灃會意,輕咳一聲,道:“末將以為,聖上應天命而有天下,餘賊所謂彌勒轉世實乃自欺欺人的狂妄之言,豈能比得過煌煌天意?聖上英明神武,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委瑞王殿下代天巡狩坐鎮池屏,池屏有天命相顧,妖教輩跳梁小醜螞蟻撼大樹徒不自量。”

陶勳有些不滿地道:“康將軍多說說對軍情的看法要緊。”

“餘賊糾集十萬之眾,人數是不少,朝廷在本省衛所兵便有二十萬,相鄰省份駐軍合計六十萬,雲貴另有百戰邊軍二十餘萬,以百萬虎賁之師剿滅十萬亂民隻在早晚之間,此為大勢所趨。就池屏的局勢看,朝廷在此新設的靖寇軍隻須兩日就可征軍滿額,隻要稍加訓練必勝昔日阿瞞青州之兵。”

陶勳聽到此已有些失望了。

康灃繼續搖頭晃腦地道:“瑞王殿下萬金之軀,尊貴無比,代天鎮守西疆,以一身係朝廷西境安危,那是斷斷不容有失的,隻要我軍不倉促出戰,四方王師雲集後用兵會剿,局勢可一舉而定。”

“具體的策略呢?”陶勳追問。

“呃,末將認為池屏七年前偶有刁民抗稅,愈演愈烈終至妖教聚眾造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前任知州張臻貪暴殘刻成性,殘民以逞,貪贓枉法,勝似洪水猛獸,今年天災如過火,張賊不但不撫賑黎庶百姓,反變本加厲壓榨生民,以至民心盡失,餘賊才能因利乘便籠絡人心,登高一呼應者雲集。瑞王殿下和大人來了之後立刻以雷霆手段肅清張致流毒,廢除苛捐雜稅,安撫地方,諸般還利於民之舉令百姓無不感激涕零。”

康灃說到此處小心翼翼地觀察陶勳的表情,堆上諂媚的表情道:“有道是民心若水,勢易則民心亦易,殿下和大人的神來之筆挽狂瀾於既倒,扶危廈於將傾,民心之向背指日就可逆轉,百姓受妖教的蒙蔽一時間不辯善惡真偽,現在知道了聖上的慈愛,知道了殿下和大人的苦心,相信很快就會翻然悔悟,那時餘賊授首之日亦不遠矣。”

陶勳有些哭笑不得,康灃的話歌功頌德,沒啥實質內容,明明畏敵如虎不敢接戰,反以瑞王的安危為托辭,整個一老油條。

其他眾將校從康灃的發言中大受啟發,紛紛開始了踴躍發言,內容跟康灃大同小異,滿嘴諛詞,言無實質,一個個都隻想守城避戰,話中卻一個字也不明確提及作戰方略,將來要是勝了自有說辭可將建言之功攬到身上,若是敗了也可將責任一推四六五。

陶勳聽著聽著,臉色漸漸不善,目光在尚未發言的綦離身上逡巡。

胡敬天察顏觀色,揮手止住眾人的話頭:“諸位將軍的話說得都不錯,仰聖上之洪福和瑞王之威名,靖寇軍必可剿平亂賊。從各位將軍的話中可知,此戰中守住池屏城至為關鍵,胡某也深為讚同,兵法雲:先為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守城之戰,聖上令名、瑞王安危、朝廷顏麵、諸君身家性命皆係於此,不可草率視之。如何才能守住城池?諸君須暢所欲言。”

遊擊邱希釜因剛才發言稍晚了一點內心正後悔,此刻馬上站起身答道:“末將以為,賊偵知瑞王殿下守城肯定傾巢來攻,池屏城高大堅固,得兩萬用命精兵堅守,賊縱有十萬銳卒、器械齊備也徒呼奈何。我軍何不行分兵之計,州城與觀屏縣城東西相距不過二十餘裏,互為犄角之勢,我軍分兵一萬守縣城,於背後襲敵擾敵,要是賊兵轉攻縣城,則州城出兵疲敵殲敵,令賊首尾不能兼顧。州城、縣城城牆俱高大堅固,隻要能堅守一段時間,朝廷援軍大集,裏應外合一舉殲滅白蓮教賊軍勢如摧枯拉朽。”

遊擊毛綬大聲叫好:“妙計,依末將看四縣失守都是因為刁民做內應,妖教勢力很大,難保州城中沒有其信徒,為殿下和州城的安危計,還應當將州城百姓除盡數遷出,以保州城萬無一失,我軍要暗中散布消息說殿下親率的十萬軍民遷居縣城,賊難辨真偽,首鼠兩端,軍心必亂。”

眾將一聽都大表讚同,你一言我一語,將此方略很快“完善”起來。

陶勳深感失望,分兵、疑兵的策略聽上去冠冕堂皇,實際上是因為州城的存糧隻夠三萬大軍半年的用度,要算上城裏的十萬居民滿打滿算隻能支撐一個半月,這些將領為了自己的安全決心甩掉百姓這個包袱。

他輕咳一聲止住喧嘩,問一直沒有說話的綦離:“綦將軍一直沒有建言,是否另有妙計?”

“大人,末將以為諸位將軍的計略可行。”綦離的嗓門很大,他的話卻比他的聲音更讓人吃驚。此人在千戶所是出了名孤傲清高不合群的異類,眾人都沒有想到他這次竟然沒有發表反對意見。

陶勳既是意外又是失望,問道:“何以見得?”

“大人今天集思廣益,言者無罪,末將這便大膽說了。”綦離仿佛沒注意到陶勳流露出的不悅,侃侃而言:“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討論平賊方略前應當先判斷敵人的攻略意圖。末將有兩惑:老窯嶺一戰後,朝廷在州城的駐軍隻剩不到五百,軍心、民心都亂了,賊軍遣五千兵馬來便唾手可得此城,老窯嶺距此不足三百裏,輕甲快馬一晝夜可至,兵貴神速,為何餘賊反停留在泠灘大張旗鼓擴充軍隊而坐失良機呢?此其一。”

在場的人其實都有類似疑惑,隻是不敢提出。

綦離繼續道:“池屏自古多盜賊,民風悍勇,民亂此起彼伏未曾消停過,張臻每次剿盜匪全是出動他親自編練的義勇營,大小經曆數百戰,這支百戰之軍在老窯嶺一戰中竟然被全殲,根據僥幸逃回來的義勇弓兵描述,賊軍兵甲之精、陣仗之整遠勝官軍百倍,他們是怎麽得來的?”

“是怎麽來的?”胡敬天下意識地追問了一句,隨後覺得不妥,眼睛一瞪:“有義勇弓兵逃回來嗎?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