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離沒有理會胡敬天的責難,自顧自地繼續道:“末將被貶來此就一直暗中留意白蓮教的動向。池屏十餘年來匪盜不絕,調用千戶所官軍至少要經過本道都禦史和都司衙門,曆任主官為了隱瞞治下的民變,大力征調和訓練民壯弓手用於征剿。苛政之下匪越剿越多,造亂者此起彼伏,州、縣衙門的民兵整日疲於奔命而成效甚微。

張臻主政後一度允許各鄉鎮士紳大戶自出錢糧編練私兵號曰民團,大者五百人、小者數十人,平時衛護富室宅院,接州衙鈞令必須自提兵助剿。至去年廢止這項法令止,各鄉鎮先後共組建過兩百零三個民團,編練民團鄉勇累計七萬三千餘人。”

“這麽多人?”不光陶勳吃驚,胡敬天等一幹大小將官也都吃驚不小。

綦離道:“末將暗中調查了十七個民團,與白蓮教暗通款曲或幹脆有白蓮教背景的占十三個。餘顯儒通過秘密途徑向各個民團所安插的親信和信徒每兩年換一批,換下來的回山後號稱淨世軍,專以武力火並境內數以百計的大小山賊山寨,吞滅其資財糧帛,兼並其部眾。

淨世軍加吞並的山賊應當不少於八萬,都是經過百戰的老兵,他們形成了賊軍主力。末將剛才仔細看過王爺的斥堠探到的情報,發現近兩天攻占四縣的賊兵多為從逆的愚民,實際動用的賊軍主力最多不超過三萬。那麽,剩下的五萬精兵到哪裏去了?”

眾人為他的話所震驚,有的人甚至臉都白了。

陶勳神色如常,綦離推測的情況跟太平門調查到的基本一致。他沉吟了一下問道:“綦將軍認為那五萬賊兵去向哪裏呢?”

綦離起身站到地圖前,圈了一塊地區:“末將判斷賊軍主力應當東出覲鳳穀,正伺機攻掠鄰近州縣。”

“這卻是為何?他們放著池屏城不取,跑到外麵做甚?”胡敬天大惑。

“妖教造反所恃者一是精兵,二是民心,三是糧草。以池屏現在的兵備和民心的情況看,賊兵攻下州城輕而易舉,要是瑞王沒在此他們或許就勢取下州城,僭稱尊號也不無不可,但現在的情況來看不取反而更加有利。”

“何以見得?”諸將不約而同地問,暗中反鬆了口氣:隻要不立即打過來就好,好歹能多捱些時日吧。

“靖寇軍募兵的兵源以災民和流民為主,從妖教賊軍的組成成分看,恰恰也是以這類人為主,故倉促成軍的靖寇軍有三弊,一曰軍心未附,二曰奸細混雜,三曰軍無戰力,兵再多反而不如張臻的義勇營那般可信、可用。

其二,池屏民心倒向妖教係官府多年來苛政累積,絕非輕易能扭轉,況且妖教最善蠱惑人心、迷人心竅,其經營已久,信徒心誌早被深迷,寧死也不肯背叛,餘顯儒隻要一句話就能鼓動他們做內應。

其三,州城的糧草不足以供應城中十萬軍民甚至更多災民很長時間。

有這三者為恃,餘賊視州城為囊中物般隨時可取,不急於一時。”

他說的話很刺耳,但卻是實情,膽小者臉色更加難看。

“要是瑞王不在城內,餘賊或許會攻下州城後僭稱帝王,大封親信以收眾心。現在多半不會這樣做,因為隻要圍住州城再將王爺在此的消息放出去,鄰境各府縣不得不傾全力來救。賊軍隻要兩萬人在覲鳳穀內設伏,必可全殲援軍,其他三萬大軍可輕鬆地搶光鄰近府縣剛剛收割的新糧,在大雪封山之前撤回池屏。”

“荒謬,他殺出去了幹嗎還要縮回來,外麵海闊天空豈不更好?”

綦離沒理會此責問,繼續分析:“教匪回軍池屏後從容攻下州城執縛王爺,來春兵出池屏州,進可圖東南,退可以王爺為質令王師投鼠忌器不敢緊迫。”

“你還是沒有回答他為何要縮回池屏。”那人追問。

綦答道:“我隻是從他們的軍勢作此判斷,至於其中原因也不得而知。但有一點,隻要朝廷不能在短時間內剿滅他們,天下妖教徒眾勢必蜂起從之,國家承平日久,武備鬆馳,兵禍一起,又不知到何時才能平定了。”

“有道理。”胡敬天滿臉憂慮,忽地眼睛一亮道:“既然知道賊軍意圖,我們偏不讓他們如意,待過兩日靖寇軍招兵滿編了,我等眾將士並力保護瑞王殺出重圍,等王爺到了安全的地方,我等再回軍收複池屏。”

“胡大人說笑吧。”李幡沉聲道:“就算新招的士兵個個忠於朝廷,但不經訓練便毫無戰力,如何可能殺出一條血路?況且妖教反賊肯定在穀中設下重兵伏擊,現在棄城突圍等於送死。此計絕不可行,反而遷民、分兵的計策更穩妥些,集中精兵於州城,節約糧食固守,最遲捱到明年春天就可等到朝廷大軍。”

見瑞王的親信已經表態,康灃和另外五個將領一齊忙不迭地站起身,抱拳高喊:“我等附議。”

胡敬天轉頭向陶勳試探著問道:“大人以為如何?”

“遷民、分兵之策斷斷不可。”陶勳斬釘截鐵地道:“為官一任,為朝廷牧守一方,應當保境安民,救民於水火,怎可反將百姓逐諸野送諸賊?諸君之言甚失我望。隻要有陶勳在一日,就不教池屏城半個良民流落城外。”

“可是……”附議的將領急了,欲再勸。

陶勳擺手止住他們:“此策不必再議。情勢雖急,還沒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民心之爭亦非數言可決。我軍固處劣勢,並非絕境。有天庭派下凡的華天師坐鎮池屏,諸位還害怕什麽?平賊之策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