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喜道:“這是個好辦法,多謝店家指點。”

店家忍不住勸道:“秀才老爺您可要想好嘍,這瘋乞婆太邪門,您好心救她可別惹禍上身。”

“難道做善事也有過錯?”書人決然道:“我永興府周悛便不信這個邪。”

周俊和他的仆人將臭氣熏天的瘋乞婆裝上馬車,一路打聽,果真在一個靜幽的小山腰上找到了聖蓮庵。

周俊敲開大門,求見靜仁師太將來意講明。

那老尼看見瘋乞婆時立時吃了一驚,連宣佛號推辭:“南無阿彌陀佛,小庵清貧,卻是再養不下外人了。”

周俊原來滿懷希望,聞得這話不免臉露不悅,他不想半途而廢,便讓仆人取出十兩紋銀奉上,道:“佛渡一切有緣,這個可憐的女子既被送到此地便是她與佛有緣,與大師有緣。若是寶寺用度蹇拮,弟子奉上紋銀十兩作為香火錢。”

靜仁師太看到白銀並未見欣喜,反而更見愁苦之色,表情顯現痛苦掙紮。她猶豫了好久,終於歎道:“檀越行善,貧尼獨可沮之乎?罷罷罷,檀越的布施和這女子貧尼便收下了。”

待送走周俊主仆,靜仁師太命徒弟騰出一間供著佛像的庵堂給瘋乞婆住,從外麵鎖住大門,隻在門口留個小洞好每天遞些飲水食物進去,並且嚴令庵內的人不得靠近,送飯菜的小尼也不得與房內的人說話。

眾尼見師父如臨大敵般,亦各自心中惴惴。好在瘋乞婆每天不吵不鬧,送進食物便吃,吃完自行將餐具放在洞口,出恭也懂得用淨桶潔具,時間一長庵中的人漸漸放鬆戒備心,隻有老尼姑一刻也不敢放鬆。

如此晨鍾暮鼓地過了一個多月,一日靜仁師太正在頌佛念經,專管送飯菜的小尼姑無受進進出出幾趟,每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靜仁師太不由得召她來問:“無受,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麽?”

無受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定了決心,跪在師父腳前說道:“師父,弟子有話不得不說,那個關在小佛堂裏的夫人姓丁名柔,乃是池屏州知州的正室,不幸被妖人魘鎮流落到此地。她的身份尊貴,我們不能再這樣關著她了,否則萬一泄露出去可怎生得了。”

靜仁師太雙目怒睜,厲聲叱問:“你同她說話了?為何要違抗師命?”

無受嚇得臉色發白,不過仍舊口齒清楚地答道:“非是弟子違抗師命,一開始我也是遵照您的吩咐不同陶夫人說話。可她並不是個壞人呀,而且深通佛法,每天送飯菜時都聽見她在佛前念誦經文,一邊誦讀還一邊解經。弟子雖然止每天送飯菜和收拾碗筷的時候匆匆聽過隻言片語,晚課、入睡前回想起她的講經之句猶覺闡幽入微、發人深省,弟子獲益良多。”

靜仁師太臉色愈見深沉。

“您常說佛道修行深了自有諸般神通,弟子自聽了她講的佛經後,前幾日漸漸覺得自己身體內裏通徹光明,入定之時身體五髒什麽東西都通通透透地浮現於眼前,便是肚子裏長的蛔蟲也能看見,隨手便可拈之出體外,出定後看到拈出來的蟲子清清楚楚、真實不虛,但我肚皮卻沒有任何損壞,弟子記得您曾說過這亦是聖果之一。”

聽到此處靜仁師太的臉色已變成驚恐駭然。

“我便想,隻聽了她隻字片語能得證此般聖果,足見她修行精深,所以今天忍不住問她幾個佛經裏的不解之處,得她指點,說著說著她便提到了她的身世。弟子覺得,雖說她剛來時瘋瘋癲癲,可她現在深受我佛沐恩漸漸回複了明智,師父實不該繼續幽禁於她。”

靜仁師太由驚悚轉為淡淡的悲傷,口中念道:“癡兒,斯但精行,暫得如是,非為聖證。不作聖心,名善境界;若作聖解。即受群邪。”邊說邊拿起手中小槌擊向麵前的木魚。

然而槌打擊在木魚上麵沒有發出往常的金屬撞擊後的清越聲音,而是如同擊在敗革之上般沉悶而嘶啞。

老尼姑聞聲身子一震,張口吐出來一小口鮮血。

無受嚇一大跳,趕緊上前攙扶:“師父,您怎麽啦?”

靜仁師太抹掉嘴色血跡,抓住無受的手,麵色頹敗地道:“不必管我,你去將庵裏所有的人叫到我這裏來,一個都不要落下,我有話要交待。”

無受慌慌張張地出去按師父的命令將庵內所有的人都叫過來。

靜仁師太看著她們,語氣沉重地說道:“今日突然將大家叫到我這裏是有件事要宣布。本庵不日之內將有大難臨頭,再也不能作為爾等修身之所,我會發給你們每個人一些盤纏,你們或還俗,或轉到別處繼續修行皆可。”

眾人突聞此話皆震驚不已,她們在此生活多年自然不願離開,不知何事惱了住持師父而見逐,便都你一言我一語嘈亂地向她告饒求情。

靜仁師太嚴厲地道:“本庵大難,非同小可,連我也抵擋不住,你們修行不夠,留下來肯定丟掉性命。”

眾人聽她說得嚴厲,不似作假,又都知道她是位有道高僧,從不打誑話,這才慌了張。想一想畢竟性命要緊,眾人隻得遵照靜仁師太的指示,各取盤纏、衣物等,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聖蓮庵。

靜仁師太遣散門徒,獨留下無受。

次日待眾人都散去之後,靜仁吩咐無受:“你去燒些熱湯,侍侯那位陶夫人沐浴更衣,帶她到我這裏來。”

無受應了,自去準備。

老尼姑十分莊重地取出全套袈裟、法器穿戴整齊,靜靜地坐在佛堂裏等待。

過了許久,丁柔娉娉嫋嫋地走進來,經過梳洗之後她的麵貌煥然一新,明眸皓齒、清麗絕俗,無一絲一毫瘋乞婆時的樣子。

無受小尼姑跟在她後麵進來,目光不曾離開她的背影,臉上盡是癡迷之色。

靜仁師太先對無受招手道:“徒兒,坐到師父身邊來。”

無受恍若未聞,隻管看著丁柔發呆,而丁柔眼觀鼻、鼻觀的心默不出聲。

靜仁師太道:“她還隻是個小孩子,你何必為難於她,讓她呆在我身邊,於你又有何妨?看在她服侍飲食,又服侍你湯沐的份上讓她過來如何?”

丁柔笑了笑:“師太言重,我與無受小師傅甚是投緣,喜歡還來不及,怎會有害她的心呢?許是小孩子家頑心重,卻沒留意你叫她呢。”邊說邊聞不可察地點了點嫀首,無受象是才聽見師父的召喚般跑到靜仁師太的身後藏起來。

“貧尼出身雷音閣,入世修行手建聖蓮庵已二十餘載,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莫不傾注了許多的心血,不怕你笑話,貧尼暇時亦想異日回山的時候要帶上這裏一抔土、一片瓦、一莖草。想不到這樣的小小心願竟然也實現不了。”

“師太說的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懂。”丁柔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不緊不慢地道:“不過,我聽說出家人不應該生憂愁心,您這句話卻是有些著相了。”

靜仁師太道:“貧尼聽無受說,施主精通佛法。”

丁柔優雅地掩嘴笑道:“那是小師傅謬讚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打小在仙雲宮學藝,學的是道家的無上妙法,於佛理哪能說得上精通二字?隻是每天渾渾噩噩地坐在師太賜居的小佛堂裏,居久了漸漸地覺得十方虛空裏頭都講經說法呢,但是看不見誰說的,想來定是那尊佛像有無上法力吧,即然是佛語,果真鞭僻入理、洞幽徹微,我聽到妙處不知不覺地將話複述出來,無受小師傅聽見了便以為是我在講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