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花魁大賽漸漸晉入**,賽場附近百姓摩肩接踵、揮汗如雨,人聲鼎沸、喧鬧不堪,即使耳語也須大聲才行。

可是,突然之間邱雷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外圍那些隔得遠遠地叫嚷的人紛紛停下來轉頭看向另一邊,而他們目光所望的地方早已經歸於平靜,主會台好似被突如其來的安靜氣氛傳染一般,紛紛停住看向河道一端。

邱雷立即趴到欄杆邊探出半個身子伸長脖子使勁遠眺。

遠遠的一艘小舫出現在眾人視野,隔得那麽遠,船和船上的一切卻都清晰無比地映到每個人的腦海裏:一艘如玉般的素舫,鋪滿各色鮮花,濃鬱的花香讓人不知不覺沉迷其中,花叢之中,一位玉人俏立,一襲素衣,似洛神飄至,姿容清麗絕倫,美得讓人眩目,美得令人忘掉呼吸,美得不帶一絲煙火氣。

邱雷覺得自己象被鈍物打中腦袋般發懵,什麽都想不起來,唯一記得的就是呆呆地看著,欣賞著,然後突然竄出一股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強烈得不可遏止,強烈得要將他撕碎、扯爛、燒成灰、化成水。

不止是邱雷,實際上兩岸觀看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個個莫不有此感受,他們完全被這葉素舟上如仙子般的素衣女子吸引了,連呼吸也都忘記,哪還記得起說話來。

就這樣,這艘奇妙的花舟駛近花台在河麵正中停下,所過之處皆是一片沉寂,隻餘風在輕吟,水在低唱,誰也舍不得出聲,生恐打破這讓人渾然忘物的奇妙景境。

待船停當,從艙中傳出悠揚琴聲,女子隨著樂曲翩翩起舞,且舞且歌:

“望穿煙雨迷濛,小樓中,隻索月明風淡兩情濃。

南北向,誓相望,動於衷。

昨鏤金盟今作逝如風。”

她舞姿婀娜搖曳,好似飛天於雲中任意飛翔,帶起無限春情、無盡相思、無邊癡怨;歌聲輕柔淒婉,象無形之手撓過人心底最敏感處,撩起人無限溫柔、無盡痛惜、無邊渴望。

兩河岸上數萬觀眾一時都癡了,人人於心中生出立即將這美麗世的女子攬入懷中好好痛惜、嗬護一世的念頭,人人都希望如此曼妙的歌舞永遠不要結束。

可是……世界上永遠都不缺煞風景的人。

隻聽見一道如百十個炸雷齊聚般的巨大吼聲劃破長空直瀉而下:“妖孽,光天化日之下魅惑眾生,受死來!”震得人耳痛如裂、心中發慌。

晴朗的天空轉瞬變得陰暗,一大片如棉花糖樣的白雲飛快地在秦淮河上空聚集起來。雲層壓低,翻騰如海上怒濤,人們甚至可以看得見其中的電舌湧動,沉悶得讓人恐懼的氣息四下彌布。

短短數息過後,一道巨大的閃電從雲層中穿擊而下,紫紅色的電束火舌粗逾十數丈,宛如一條發怒的巨龍,目標直指花舫上俏立的素衣仙子。

當閃電劈到花舫的一瞬間,巨大而沉悶的霹靂聲掃過秦淮河兩岸人海人山,每個人的心髒都不由自主地猛地一縮,隨之眼中一陣發黑,呼吸亦停止了,巨大的衝擊波以花舫為中心將人群推倒,呈現出一個無數人衝外躺倒的圓形異景。

待到聲光消逝後人們從地上爬起時,河上的花舫早變成無數碎片,舫上玉人全無蹤影,而在飄落於水麵的殘骸中不知何時半浮起五個道士,他們有氣無力地在水麵掙紮著,暗紅色的血水從七竅以及遍布傷痕的身體不斷淌出,很快將這段水麵染紅。

人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驚呆了,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驚慌地高叫起來:“快救人哪!”

花魁大賽被這場變故打斷,無法繼續下去,隻得草草收尾,本屆大賽留給人們的印象隻有神秘的素衣仙子以及隨之而來的巨大閃電,那些本應是主角的姑娘們反而被人們淡忘。

邱雷十分掃興,趁樓內群儒的注意力被吸引開之機匆匆辭了聶淨,乘上早已備好的客船起程返鄉。他的預定行程是先順長江而下至揚州然後轉入運河北上。

古人有“煙花三月下揚州”的詩句,三月正是江南柳絮如煙、繁花最盛時,舟行於大江上,煙波浩淼的水麵再配上兩岸如畫的美景最是讓人詩興大發。

可此時的邱雷哪裏有這種雅興,相比南下時的意氣風發,此刻的他惶惶不可終日,整日價擔憂著自己的冒失會惹上多大的麻煩。

每個讀書人都以金榜題名為一生榮耀,何人不曾做過這樣的夢,可每科參加會試的舉子成千上萬,入榜的不過一、兩百,要從千軍萬馬中擠過獨木橋憑借的不光是腹中文章,主考官的好憎也是一個關鍵的因素,一旦他的孟浪言行傳開去必不被主考官所喜,縱有謄封彌錄也無法阻擋被考官刷落榜單的命運,而且這種事一旦發生過一次便必定會陳陳相因、屢屢不絕,弄個不好終生無望仕途也是可能的。

其實聶淨嚇唬他的成份居多,可邱雷卻著實被嚇倒,方寸大亂下哪有心思細細分辨,隻管一門心思地往壞處想,每天要麽悶在艙裏生自己的悶氣,要麽催促船家不分白天黑夜地趕路,似乎隻有回到家鄉才能找回一點點內心平靜。

船入長江快到揚州時,邱雷終於難得地走出船艙無精打采地站在船頭,眼光失神地望著天際。

時已近暮,陽光從背後照射下來,水麵沒有粼粼波光晃眼,視線能夠看得比較遠,邱雷發現前方遠處的水麵上有一個白點,仔細看去似乎是個落水的人。

船老大也發現了前方的異常:“邱老爺,前麵水麵有落水之人,咱們靠近前看看還有沒有救吧?”

“嗯,快靠上去。”邱雷點頭應允。他是雇主,遇到這種情況若他堅持不救船家也隻得聽從,若放在以往他多半會避之唯恐不及,而今日或許是連日的憂慮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船靠過去,發現是個女子抱著木板臉漂浮在水麵,船家七手八腳地將人撈上船板,將女子翻過身時,邱雷驚呼了一聲:“是她!”

這個女子可不正是幾天前在秦淮河上驚才絕豔的素衣仙子麽,她不是被一道天雷避中了麽,卻怎麽飄浮到大江上來了?

女子在水中泡的時間太久,臉上毫無血色,微微翕張的鼻翼表明她仍然活著,那張清麗絕世的臉龐沾著水珠,更顯柔弱堪憐,看得船上的人一陣心痛;而要命的是,被水浸軟的衣裳緊貼在她曲線玲瓏的身軀上,勾勒出無盡的春情。

闔船的人都看得呆了、癡了,尤其粗俗的船工們一個個眼珠子都鼓出來,口角淌下亮晶晶水滴,喉嚨一鼓一鼓地發出艱難吞咽的聲響,那目光中騰騰升起的欲火好似能將滿大江的水瞬間蒸發光。

邱雷對船工毫不掩飾的目光十分厭惡,趕緊大嚷:“快將人抬進我艙裏,燒些熱水、薑湯過來,先將人救活。”

眾船夫在他的再三驅趕之下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女子送入船艙。

幸邱雷出身官宦之家,身邊有一名仆婦隨行伺候起居,否則船上盡是男子,誰替救起的女子換去濕透的衣物都是難題。

不過女子昏迷不醒,船上沒有大夫,邱雷吩咐船家趕夜路盡快到揚州。

入夜,客船掛起風燈繼續劈波斬浪。

船艙裏,被救起的女子被喂了些薑湯、灌了點稀粥後臉色漸漸紅潤了一絲,不過仍然沒有醒過來,由仆婦在床邊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