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勳微微一笑:“我一直站在這裏,你說話的時候,我在桌前仔細看畫。”

“你胡說,我一直在看……”朱陰說到這猛然意識到什麽,掩住口伸指指著他,道:“你……會道術?”

陶勳點了點頭:“你知道內子是劍仙一流,有時也會給我一點好東西。譬如方才用的隱身符。”

朱陰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道:“你休瞞我,分明你自己便是劍仙,是不是?”

陶勳緩緩點了點頭:“是的,這是個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我把你當作自己的知己好友,你須替我保密。”

朱陰臉有喜色:“你竟然修成劍仙了,什麽時候的事?我一定替你保密。”

陶勳沒有回答她,取出一塊葫蘆狀的玉符,道:“這是我煉的傳警符,以後遇到危險時將它從中間捏斷,我會來救你的。”

朱陰高興地接過玉符,想了想問道:“如果無力捏破它那又怎麽辦?”

“滴一滴血在上麵,以後無論什麽情況,隻要你想捏斷它就能捏斷。”

朱陰珍而重之地收好玉符,笑道:“你忽然向我亮明身份,又送我救命玉符,是不是瞧出了我會遇到危險?聽說神仙能掐會算,你也會吧?”

“修仙者是有能卜算天機的,我道行太淺還不會。不過我卻會望氣,李煦眉間隱隱晦黯難明,這是死氣開始鬱積的現象。他身為中書舍人,若是因為官場的傾軋失勢,家眷也會受到牽連。”

“李煦投效太子,日受重用。兩黨相爭,官場傾軋,按說輪不到他一個從七品的芝麻小官承當,除非……”朱陰臉色一變:“你知道了什麽,是不是?”

陶勳手一晃拿出幾張紙:“這是我得到的兩封京城某部堂大員寫給某邊鎮守將的信,有部分內容出自皇帝親頒的詔書,信上引用部分與正式詔書稍有出入,你再注意下時間,詔書還沒有正式頒布前信就寫好了,我暗中查對過中書科的值班記錄,兩次都是李煦守值。還有幾張他寫的便條,你都拿去看看。”

朱陰接過來沒看一眼,問道:“怪不得你說他德行有虧……他畢竟是我丈夫,你說我該將這些信件交到殿下那裏去麽?”

“你果然……”

“四年來他待我極好,是塊堅冰也該融化了,你若早半年告知我這些……我現在應該已經懷上了他的骨肉。”

陶勳沉默了一陣,道:“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李煦所作所為是在自掘墳墓。他的父親李然是家父好友,在家鄉興辦義學,資助窮困,廣做善事,或許上天為此垂憐他李家不至於絕嗣吧。”

朱陰聽他如此說臉色變得慘白。

陶勳很認真地看著朱陰,道:“我來就是想勸你,你應該認真地為自己考慮一次,不要一輩子總活在別人的意誌下,你還如此年輕、如此充滿活力,不應該迷失在自己的森林裏,你應該走出去。”

朱陰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搖頭道:“你不要管我,我就願意呆在森林裏,我就不願出去,我就滿足於現在的生活,我不稀罕你的憐憫。”

陶勳默然一陣,忽然走上前去,手指輕點,葫蘆玉符從朱陰的荷包裏飛出,他一手暗扣仙訣訣,另一手捉住朱陰的手掌,指甲劃破她的無名指,將一滴鮮血用手中暗扣的仙訣打進葫蘆玉符,誦動真言輕輕虛點:“咄!”葫蘆玉符閃過一道亮光隱進她的耳後頭發下。

朱陰奮力掙紮毫無用處,反而安靜下來,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我們是朋友,我不能坐視你尋死,玉符會保護你性命的。相信我,你會找到那個真心疼惜你一輩子的好男人。”

“我不相信。”朱陰有些固執地回答,接著沒好氣地道:“天色不早,你該回家了,尊夫人知道你來我這兒會不高興的。你放心,你的秘密我死也不會透露。”

陶勳黯然搖了搖頭,退兩步施展遁術離去。

丁柔已經回家,待到他回來,不動聲色地問:“朱姐姐還好嗎?”

“就象你替她卜過的卦象所示,她眉間死氣漸結,李煦的問題她或許在不久之前已經有所察覺,可是她卻已經懷上了他的骨肉,忠義與親情難以兩全,謊言與欺騙相隨相伴,哀莫大於心死,她死誌已萌,我希望能夠救她一命,希望她能渡過這番劫難後得到另一番際遇。”

“你舍不得了?後悔當初沒有向太子要下她?”丁柔的問話十分尖銳。

“時也,命也,我們不都還在這個紅塵裏打滾,不是麽?”陶勳拋下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轉身走了。

丁柔呆了呆,跺腳罵道:“你到底後悔沒有?你這死鬼心虛,不敢回答我。”

二月初五,陶勳尋個由頭邀上四位昔日同僚同往內閣大學士楊廷均府上拜訪。當年《道典要輯》館的主編官楊廷均現在已是位高權重的內閣重臣,隻不過內閣五人中裴黨、太子黨各占一半,楊廷均卻是根明哲保身的牆頭草,平時和稀泥、兩頭討好。

正當陶勳和四位同僚在楊大學士府前碰麵下轎準備進府的時候,早被安排好的皮曆突然闖到他們麵前大聲喊冤,然後在陶勳的刻意引導下當著許多看熱鬧的百姓的麵控告邊鎮守將私通北戎的罪行,並且當眾出示部分證據,後在陶勳的提議下,五人決定將皮曆帶進楊大學士府第找老上司告狀。

類似一幕也在太子府上演,楊杞潛進太子府向太子當麵告發邊鎮守將罪行,同樣提供了一大堆的證據。

楊、皮兩人告發的案子立即在京城官場掀起一場大地震,太子黨固然興奮不已,裴黨則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當然最令裴愷驚惶失措的事情是與邊鎮黨羽的通訊聯絡突然間同時中斷;而更令他心膽盡喪的事情,先是他的一位身份極特殊的“客卿”告訴他整個京城的天機術數受到幹擾,然後當著他的麵這位客卿忽然驚恐地尖叫著漸漸消失不見了,不光是這一個客卿,另兩位特殊的客卿也遭到了同樣的下場。

到了晚上,宮中傳來消息,皇帝最寵信的七位“天師”因練功時走火入魔而中風昏迷,七人裏有六人是他推薦的,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靖寧侯陣營的陣腳完全亂了。

邊關守將通敵事關重大,第二天一大早,剛剛出關的皇帝難得地主持了一次大朝會,禦史們的折子雪片似的堆上龍案上麵,朝堂上的激烈辯論從卯時持續到未時。

陶勳頗為鬱悶,因為皇帝並沒有下詔將召見改期,他不得不在紫禁城外等了一個白天,好在他非凡人,換作凡人隻怕要又冷又餓昏倒在城門洞外。

朝會散後,天色眼看抹黑,有太監出來傳旨:皇帝召見。

太監領著他在皇宮轉來轉去,轉到靠東邊一間房子,另一名太監傳旨:聖上賜膳,用過晚膳後到玉宸殿見駕。

這讓他頗有些意外,臣下得到皇帝的賜膳是莫大的榮耀。

玉宸殿是借用了天宮的名號,皇帝好求仙證道,即位後陸續將宮裏的部分宮殿改成傳說中天庭的宮殿名稱,玉宸殿是皇帝最喜歡呆的地方。宮殿裏仿照傳說中天上神仙的居所布置,四壁繪滿諸天神仙畫像,宮殿一端供奉著三清道尊,另一端擺著一張九品蓮座和一張雲床,皇帝在蓮台上打坐。

陶勳用神識悄悄地打量完宮殿裏的陳設,在殿內太監的宣唱聲裏,低頭趨進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一個平和、渾厚的聲音響起:“你就是陶勳,平身,賜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