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秀葽,五月鳴蜩。京城的天氣一天天見熱起來。

“老爺,那個人又來了。”孫思正在書房外稟報。

“又來了?”陶勳有些無奈,道:“你去替我擋了吧。”

客廳裏,一名白衫儒生看到孫思正進來,起身施禮:“孫管家,大人可有空閑?”這儒生赫然正是五月散人蒯月朋。

自襄山百煉房一別後,此人不知發了什麽神經,居然尋到閑居的陶勳府上,自薦要做師爺,被拒絕了上十次仍不死心,隔三差五地常來。

“蒯先生,我家老爺說了,現在方閑居在家,何時任缺尚不得而知,並無聘幕友的打算,先生請回吧。”

蒯月朋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施施然道:“大人總拿這句話搪塞我,前十餘次學生還沒話說,今天來之前已經打聽清楚,大人不日之內將有喜訊,很快便用得著學生了。”

孫思正低聲嘟噥道:“就算老爺要請師爺也不會考慮你呀。”

蒯月朋耳尖聽到,目光一閃,問道:“孫管家,學生也是實打實的秀才出身,早年間做過幾年的公案,自問能夠勝任,聽你的意思尊上不考慮學生似乎另有隱情,不知可方便賜告呢?”

孫思正臉色一跌:“你這先生好不囉唕,我家老爺聘不聘幕友、聘誰為幕友難道還須先向你解釋不成?速去,休得再來,否則拿帖子送你到順天府打板子。”

“孫管家毋著惱。”蒯月朋湊進前壓低聲音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是修仙之輩,我也是,咱們是同道中人,何不行個方便替我美言幾句?”

“修仙者?你胡說些什麽?神誌不清了麽?”孫思正話是這麽說,心裏也有點吃驚:自己身上有欹碧簪能遮掩身份,難道被對方看破了?

“嘿嘿,雖不知你身上有何寶貝能掩飾道家的氣機、修為,卻仍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在襄山修道多年,去年十月至正旦之前數次親眼看到你遁到襄山覓地煉氣,你在山中某地的場地還是我暗中留給你的。”

孫思正不慌不忙地道:“我從未去襄山,你定是看花眼了。”

“我雖然稱不上神目如電,看人卻從未花過眼。咱們仙道界這幾年早流傳開了,兗州魔劫時一舉成名的孤雲山原廷化名丁原藏身於景雲府陶勳大人府裏。”

“哼,江湖流言虧你也信。”

“嗬嗬,怎麽會是流言呢。莫說峨嵋派的高人常年坐鎮府上,便是這幾年有意尋原廷先生切磋技藝的人到陶府尋人又哪一次尋空了的?能瞞得誰去?尊府的人哪一個不被我輩中人查了個底掉?雖不知原先生到底化身為誰,大夥大都猜測您最有可能就是原先生。”

孫思正嘴一撇:“你這人越發胡說八道,什麽神仙鬼怪的,你以為陶府是妖精窩呀,你幹脆說我家老爺就是那什麽原廷好了。”

蒯月朋很認真地搖頭道:“陶大人不是。你應該知道,修仙輩中的確有命中有紅塵塵緣者,就象蒯某便是命中做幕賓的塵緣未盡所以才到府上自薦,不過似這種仙緣中摻雜進塵緣的情形也有限製,要麽接受皇家敕封,要麽匿身為仆隸,總之是絕對不可能做正式的大官的,否則道行會退化得異常快。”

“知道就好,休得胡亂猜測。”

“哈哈,其實學生也曾懷疑過陶大人,不過打聽到他的身世經曆十分清楚,暗中觀察其命格清晰明白的是個顯貴之人,所以原廷絕對不是他。”

孫思正眼睛一翻,下了逐客令:“我沒興趣同你討論誰是原廷,請回吧,不要再來了。”

“管家不要生氣。”蒯月朋嘻嘻笑道:“我這就走,改天再來拜訪。”

“且慢!”孫思正忽然叫住他:“太太……和老爺有請。”

書房裏,丁柔正向陶勳解釋:“我剛剛接到師父的傳信,說五月散人的確同你有一段東幕之緣。難得他亦沾上塵緣未盡,家裏多位修仙人幫忙總是好的。”

“主要是怕我們的真正身份泄露出去。”

“遲早是會要暴露的,隻是機緣未到罷了。師父說,不妨將五月散人收為己用,身份的事自不需瞞他的。”

兩人說話間,孫思正領著蒯月朋到了門外。

蒯月朋被讓進書房,行禮坐下後看見丁柔,便道:“你就是陶夫人丁柔吧?六年來橫行天下,正邪兩道的許多修仙聞名喪膽呀。”

丁柔微微一笑:“妾正是峨嵋派門徒陶丁氏,先生所說的另有他人,與妾無關。”

陶勳有點不悅地道:“先生三番五次上門,難道是來打聽拙荊身份的麽?”

“學生不敢,請大人息怒。”蒯月朋連忙解釋道:“學生的確是想來輔助大人做番事業的。”

“先生的履曆本官早已經看過。不過,先生是修道之人,壽數非常人可比,不知那些履曆是哪一年的事了?”

“實不相瞞,學生是故朝的秀才,家道中落舉業不遂便到官府做了師爺。後來天下戰亂,學生得世外高人指點進山修道,今年已是一百五十歲。”

丁柔含笑問道:“敢問先生困頓於金丹末期頂峰有多少年了?”

“慚愧,足有一甲子矣。”

陶勳問道:“那麽先生以前做幕賓時專精的是哪項呢?”

“過去做過六年的錢糧師爺。”

丁柔噗哧一下失笑道:“嗬嗬,聞先生貪杯,若外子請先生做了錢糧師爺恐怕晚上要睡不著覺了。”

蒯月朋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尷尬萬分,辯解道:“若幸得收錄,一定戒酒,一定戒灑。”

陶勳換了個話題問:“時下朝局最熱鬧的事便是九邊軍鎮通北戎的案件,先生是怎麽看此案的?”

“此案從二月初發案到現在已曆兩個多月,本來案子查得十分順利,可是到了三月中旬風雲突變,涉案的主要人犯、人證在押赴京城的路上要麽自殺,要麽染急症死掉,要麽半途被仇家格殺,好不容易到了京城的卻都突然獄中瘐斃了。能做到這樣不留痕跡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其中應當有修仙之人動手。”

陶勳眉頭一皺:“晚生聽說修仙者對凡人下手是要積下劫業的。”

“話是這麽一說,可是如果命中注定有此行者不在此列。以學生看來,關鍵是靖寧侯氣數未盡,該著這些人犯和重要人證要死於非命。這些人死了,案子失了主角,如何查下去自然有了極大的變數。”

“哦?你且詳細道來。”

“朝中兩黨惡鬥多年,裴黨在朝政事務上穩占上風,太子黨在民心和清議上占上風,可說勢均力敵。這種局麵應當是皇帝最希望看到的,所以在九邊要案上他的態度才會那麽曖昧不明,而且那些在獄中瘐斃者未嚐沒得到皇帝首肯。”

“哼,孰謂天心難測,實乃禍福無由呐。”陶勳沉思了一下,見蒯月朋停住了,抬手道:“請接著說下去。”

“我料皇帝必定不會讓太子黨把持朝政,因此案子最終會雷聲大、雨點小,多半是裴愷降職留閣,其某幾個重要黨羽革職,一批趨炎附勢的小人乘勢被清洗,不過空出來的實缺多半不會讓太子黨的人補上,還是會由裴黨之人擔任。案子不會拖過五月,對大人的任命最遲在一個月後公布。”

“先生高見。”陶勳暗暗佩服,此人對帝王心態把握得極準,果然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

丁柔問道:“那麽先生認為朝廷將如何委任我家老爺呢?”

“聽說大人不願結黨,以大人之才兩黨皆忌;大人又不肯陪皇帝談玄論道,聖心已失,朝堂不可居,定然仍是外放為牧守。”

陶勳忍不住問道:“這是先生卜算出來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