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被宮門前眾多官員看到,惹得不少官員悄悄議論。

有人羨慕地道:“陶侍郎這是今天第三次被皇上宣進內宮了。”

旁邊的人頗不服氣:“哼,他是戶部的侍郎,大行皇帝喪禮上的事皇上不問禮部,反而頻頻問他。”

“李大人這是不服氣啊,不服不行,皇上龍潛藩邸落難於池屏被妖教逆匪圍攻之時,正是陶公護的駕,這種君臣之緣……嘿嘿。”

“大行皇帝寢疾之時除今上之外,就隻召陶侍郎單獨入侍問疾。今上被冊為太子之後,先帝隻欽點陶侍郎一人教授太子經義。依我看,以嗣皇帝對陶大人的寵眷,隻怕除蓑服之後就會讓他入閣,來日必為國朝之肱股也。”

“好個國之肱股,想當初裴逆也是國之肱股,先帝對他的寵信更有甚之,倒頭來卻是如何?治國之臣豈能以好惡而委之,皇上如此寵信終究要害了他。”

“不至於此吧。想他首知秋垣縣三年,秋垣大治,迄今猶是西部諸省中首富之縣;次知池屏州剿滅教匪之亂,六年而大治,池屏為西部諸省首富之州;再知潭州壓服驕王,在他任上潭州府的賦稅增長五成而民富殷實;繼為太仆寺少卿,兩年而使馬政複振,便是裴逆當政之時也不得不予以旌表;以侍郎之職署戶部至今,國之財賦運用得井井有條,旁的不說,我等的俸銀祿米再無折色拖欠,各地要緊的工程也陸續得以開工,這番政績尚無出其右者。”

“正是,正是,陶大人的為人、才學自不必多說,他從不爭權攬利、不作威作福、不結黨營私,天下有口皆碑,以這番人品、才幹早應該得到聖上的重用。”

“諸位大人難道看不出來,大行皇帝一直委陶大人以重任而不正其名,實是欲留之於今上也。”

眾人恍然大悟的模樣,紛紛點頭。

那位李大人卻憤憤地道:“我要上折子彈劾他。”

眾人奇道:“你彈他什麽罪?”

“聖旨命百官哭靈,我等都在慟哭先帝崩殂,獨他一日之間再三離開,這是大不敬之罪。”

“你又不是沒瞅見,乃是嗣皇帝傳旨宣召他去的,李大人這樣做豈不是和聖上對著幹!”

“我隻彈劾他陶侍郎哭靈不謹,至於原因管他作甚。”

眾人恍然大悟:敢情這位李大人是為搏名。

旁邊一人接道:“我也要上折子。”

眾人問:“你也要告他?”

那人理直氣壯地道:“我要上折向聖上推薦陶大人入閣。”

眾人了然,不少人也開始打起這樣的主意來。

陶勳由太監引著來到嗣皇帝休息之處。

嗣皇帝本是歪倚在椅上,看到他進來趕緊坐直並搶先道:“嶽城你來啦,不必行禮,快快坐下。”

“禮不可廢。”陶勳堅持規規矩矩地行過禮後,才在太監的引導下就座。

“嶽城,朕與卿君臣相得,卿何必拘禮。”嗣皇帝從幾上拿起一份奏章遞向他,道:“先看看這個,真是氣殺朕了。”

陶勳接過奏章迅速看過,合上恭敬地呈還,道:“不知聖上為何生氣?”

“依朕看,禮部王尚書是老糊塗了。大行皇帝龍馭賓天,奉安陵寢,這麽大的事,要他拿個方案出來,他在奏折裏竟然一再要求簡省;還有議上諡號,居然有神、靈兩字。大行皇帝在位凡四十有七年,文治武功,四海安定,有大功於天下,難道身後要遭受這樣的汙辱嗎?”

“聖上息怒。”陶勳不慌不忙地道:“大行皇帝的治績天下人皆共睹,臣等所上諡號中用神、靈兩字,實乃出自公心,不唯禮部王尚書一人,此亦乃內閣、各部首長眾議的結果,聖上以一片純孝之心生怒足感動天下,然則此乃大事,自有製度辦理,請陛下勿以私情而害公事。”

嗣皇帝聽陶勳說得堅決,滿肚子的火氣不覺消了大半,無奈地道:“卿總是如此待朕,朕論不過你。你們為大行皇帝身後上怎樣的諡號,朕可以不計較,但奉安葬祭儀禮卻無論如何不可簡省。大行皇帝生前生活十分簡樸,朕為人子定不許父皇的陵寢仍如此寒酸。”說到此處,他眼睛一酸,眼淚便淌下來。

陶勳語結,曆朝以孝治天下,嗣皇帝拿孝道來壓他,他一時還真不好批駁。

“卿不要總是對朕說國庫空虛,出不起這筆錢,國庫再空也不能省。朕一再說過,朕願自內帑出一部分,國庫再出一部分,可薛先生他們幾個卻總不許。”嗣皇帝收起眼淚道:“嶽城,你去幫朕同他們說說,讓他們鬆鬆口,朕實不願踐位之始就同內閣鬧僵呀。”

陶勳道:“聖上,臣署戶部大半年,對國庫的帳務有所了解,國庫的確是沒有銀子了。在裴逆柄政期間,逆黨大肆揮霍國庫銀子以作私用,地方上官吏貪腐橫行,紛紛斂財賄賂裴逆黨徒以搏高位,地方民生凋蔽,最近兩年國家財稅收入銳減,加上逆黨、王公、勳貴、大臣從戶部借支的數額驚人。大行皇帝消滅逆黨後,臣接手時戶部的銀庫裏隻有區區二十萬兩現銀。

而先帝欲勵精圖治,治河、治淮、清漕、備邊、剿寇等等八十七項舉措哪一件不要化銀子,臣殫精竭慮多方騰挪才勉強支應了前期的部分款項,餘下的大數如何支給至今仍在頭痛,全指望著夏稅收上來。按照禮部的葬儀方案,所需的錢數戶部就已拿不出來,更何況聖上要求厚葬,臣實在無能為力了。”

“卿也沒有辦法?”嗣皇帝壓低聲音道:“要不卿找找元朔天師,請他從天庭賒些銀子來應應急吧。”

陶勳將臉一跌,起身跪倒,脫下帽子放在身邊,叩頭道:“臣鬥膽請陛下勿忘先帝的教訓,再休要誤信神仙之說。”

嗣皇帝起身過來扶起陶勳:“朕隻是說說而已,卿休要認真。”

陶勳倔強地道:“臣請聖上防微杜漸,勿因小眚而失大德。”

“好,好,好,朕知錯了。”嗣皇帝無奈地道:“想當年在池屏共渡艱難的經曆猶曆曆在目,真不知卿對神仙之道反而如此忌諱。”

“彼時聖上尚為親王,今則已踐大位,為君者務要腳踏實地,神仙之道與治世之道完全不同,道不同則不相為謀,請聖上審之、慎之。”

嗣皇帝轉身吩咐太監:“讓起居注官暫避片刻,朕有私話與陶先生說。”

服侍的太監領命去了。

嗣皇帝等人走了,才小聲對陶勳道:“嶽城,朕知道你是一片忠心,父皇栽在神仙事上,你是怕朕也步後塵。在池屏的時候是你多方經營,不光保住朕的性命,還使朕洗心革麵重入正途,更勸諫朕經營好與父皇和文湣太子的關係,若非當年幸運遇著你,朕絕不會有今天。”

“這是聖上聰明睿智、善納諍言。”

“你是朕的患難之交,更是朕的良師益友,朕是以一片赤誠之心真誠待你,你卻總是瞞著朕。”

“不知聖上所指何事?”

“你是神仙,對不對?”嗣皇帝很直接地問道。

陶勳翻身跪倒:“不知聖上從何處聽到的謠言?懇請陛下不要相信。”

“謠言?你以為朕當年在池屏的時候就沒有半點懷疑麽?當年發生的種種神跡,還有元朔天師對你畏懼入骨的表現,朕非傻子焉得看不出來?”

“當年的種種神奇之事,的確全是華元朔的功勞,臣以儒生不信怪力亂神,故對他不假言辭,若以此認為他畏懼臣實在沒有半點道理。”

“你還不承認。好,就算朕當年看差了眼,先帝卻不會看錯的。”

“先帝看到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