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柔呆立在一旁臉上滿是驚愕,絕美的麵容慘白得如同白紙,一雙秋水裏滿是迷惘和不解。

片晌之後她跪在橙眉真人麵前,語帶泣聲:“師父,方才在新房裏弟子親口許下如若陶公子能將徒兒的腳抬到**便嫁給他,他已經辦到了,弟子怎可食言呢?師父這不是要讓弟子做個無信無義的人麽?”

橙眉真人沒想到丁柔會婉言拒絕她的建議,又驚又怒地道:“徒兒可要想清楚了,陶公子身世來曆和未來都是謎,你嫁給他後前途亦是未卜呀。你以前不是不願意嫁給他麽?為什麽現在有機會時卻要改變主意呢?”

“師父,徒兒以前是不忿父母不問我的意願便將我許配人家,那是徒兒父母許了他;方才新房之內是徒兒自己親口許了他。徒兒雖然是女流之輩,也知道言必信行必果的道理,就算明知道嫁給他要吃苦受罪,徒兒也絕不能反悔。”

“婷兒,我峨嵋派斷斷不會因陶勳與崆峒派生隙,自然目下不可與他有所瓜葛,隻要你是我峨嵋派弟子,為師斷斷不許你嫁給他,難道你要違背師命麽?”

“天地君親師,父母亦為大,徒兒的婚事乃是父母親口所許下,一應禮數俱全,如今師父這般命令,教徒兒如何自處呢?”

“你若擔憂父母之命大可以放心,你爹娘那裏由為師親自說項,定可以勸動他們二人同意。現在沒有師命和父母之命的悖拗,全問你本心,何去何從你不就好下決斷了麽?”

“可是弟子已經和陶公子拜過天地了呀。”

橙眉真人怒道:“你的意思是要執意嫁給陶勳嗎?”

丁柔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趴在地上抽抽咽咽地說不出話來。

橙眉真人見徒弟沒有回心轉意的跡象,狠了狠心道:“那好,如果你執意嫁給陶勳,就不要再做我峨嵋派的弟子。”

丁柔大驚失色,淚水如珍珠般滾出來,一把扯住橙眉真人的道袍哭道:“師父,師父莫要生氣,弟子……弟子……實在不能做背信棄義之人呀。”

橙眉真人歎氣,硬起心腸道:“婷兒,既然你意已決,那麽我就在此宣布,你丁柔今後再不是我峨嵋派的弟子。”她的話音一落,丁柔扯住的道袍一角突然從中斷裂。

丁柔措手不及,抓住手中的一截道袍愣在原地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橙眉真人割袍斷義,這一下再無回旋的餘地。

陶勳心中不忍,想要上前扶起丁柔,但被她一把掀開。

丁柔撲倒在橙眉真人的腳前,實打實地連磕三個響頭,沒有運功相護,額頭上都滲出鮮血來。

她抬起頭,神情反而平靜下來,向橙眉真人道:“雖然師父將弟子逐出了門牆,但是在弟子心裏您永遠是我的師父,弟子丁柔謹在此起誓,如果弟子或弟子的親人做出任何危害峨嵋派的事情,弟子甘願受寸磔之苦,萬劫不複。”

丁柔如此發誓,將陶勳日後的所作所為包含在其中,顯然是在以性命保證隻要她活著就絕不許他做出危及峨嵋派的事來。

橙眉真人伸出雙手將她扶起,多年師徒,一直將這名幼徒猶如幼女般看待,終究情義深重,歎道:“唉,徒……你這是何苦呢?你的心意我知道,我這也是為你好,以後你會知道的。”

此間大事已定,峨嵋派果斷地斷絕了與陶勳、丁柔兩人之間的關係,繼續留在此處便顯多餘,藍眉真人帶著眾人起身向陶勳告辭。

撤掉設在房間內的禁製,早已在門外焦急萬分的陶驥、丁崇等急忙走進來,看清屋裏的人後不禁一愣,問道:“事情處理得怎樣了?那兩位道長呢?”

藍眉真人答道:“誤會已經澄清,他們已經先走一步。此間事情已了,貧道等人也要告辭了。”

陶驥惑道:“這……這是怎麽了?犬子的婚禮還沒有完成哪,眾仙長好好的怎麽要走呢?”

丁崇亦向橙眉真人問道:“仙師,婷兒的婚禮還沒結束,您怎麽要走呢?”

橙眉真人道:“丁施主,此事說來話長,改日你可自去問婷兒。”

丁崇轉向女兒,丁柔雙目有些呆滯一言不發。

藍眉真人握住陶驥的手安慰道:“老施主,貧道等人為所來而來,為所去而去,令郎的婚禮雖然因為剛才的意外耽誤些時辰,不過也是趕巧,再過半刻鍾又是吉時,可以繼續行禮。貧道等人有急事必須先走一步,望施主見諒。”

陶驥和丁崇感覺到剛才屋裏發生的事肯定很有些不妥,但是不好逼問,他們苦留不住,隻得依依不舍地送五人離開。

臨走時橙眉真人柔聲對丁柔道:“婷兒,莫要傷心了,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以後切勿以我派功法與人動手,以免惹出事端來,你下一步的修煉功法可以和你夫婿切磋研究,必定勝我派功法百倍。”

送走峨嵋眾人,陶勳和丁柔的婚禮又繼續進行。

剛才婚禮中斷的時候,陶驥親自守在眾劍仙借用的房間之外不許別人靠近,所以雖然參加婚禮的眾人對此紛紛,但是都沒有看到異常之處。

渴過合巹酒,陶勳和丁柔各處東西相向交拜兩次便就禮成了,房裏的人退出去,陶家的儐相從人用丁柔儀式上用過的酒饌,丁家的人則用陶勳用過的,餓了一中午的來賓們終於坐到酒席桌邊開始對他們空空的肚子做出補償。

新房裏隻剩下陶勳和丁柔這一對新人。

丁柔揮手在房間布下一道隔音術,然後伏倒在**慟哭失聲。

陶勳很猶豫該不該上去勸一勸,被摯愛的師父逐出師門的打擊對於她來說實在過於沉重,然而如許打擊造成的原因就在他身上,或許此時讓她好好地哭一場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陶勳坐在她身邊默不作聲,聽著丁柔傷心的哭聲,看著她雙肩上下的起伏,他的情緒也受到影響。

他和她的每次見麵總要夾帶著這樣或那樣的誤會,她的可以用野蠻來形容的表現讓他一直對她懷著更多的畏懼,每一次相處時他都有些害怕,所以仔細回想他還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她,更沒有如此近距離、安靜、不受打擾地看過她。

陶勳發現眼前這個已經在法理上成為他妻子的女孩的背影真的很美麗。

現在她在傷心哭泣當中,抖動的肩膀帶動背部不停地顫抖,背影的另一邊此刻還會是那個總是對著他豎眉瞪眼的清麗絕倫的女孩嗎?

陶勳的目光停留在她耳後,從他現在所處的角度正好看在耳後那一塊如同溫玉般晶瑩剔透的肌膚之上,連接到臉頰的柔和線條勾勒出來的輪廓裏散出來的色澤勾起他心裏一連串無限的旖靡的想象。

她真的很美,他的心裏好象是不知不覺浮出來、又好象是突然之前毫無征兆地鑽出這樣的念頭。

從她耳後的線條裏他的腦子裏浮現出她那絕美的麵容,沒有往日那種略帶生氣的模樣,清澈的眼睛裏滿是專注和一種他無法形容的神色,象是開心、象是緊張、象是一種舍生赴死的決絕。

陶勳在記憶裏搜索這樣的神色出現時的情景,那是在何時、何地呢?他的記憶不知不覺間趟過時光的小河,在已經逝去的水流裏尋找散落其間的陽光。

漸漸的有一幕情景慢慢地清晰的浮現出來,那是在北元寺外,當他被噬血魔君、靈惠他們圍住的時候,她將他擋在身後的時候從眼睛裏流露出來的不就是這樣的神色麽?

陶勳心頭如同被雷所擊,好象抓住了什麽,但又看不真切,她那一刻麵臨死亡威脅的時候為什麽還會開心呢?

不知過了多久,丁柔的哭聲變成了低低的啜泣,陶勳心裏不知為何有些酸、有些麻、有些難過,她那啜泣聲裏的無力感深深地感染了他,即使她再強大、再勇敢、再堅強,此時的她卻是那麽無力,無力得令他心裏隱隱地痛,無力得令他深深自責。

陶勳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出來輕輕地落在丁柔的肩膀上,當接觸到衣裳的那一刹,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的身體突然間完全靜止下來。

陶勳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開口安慰妻子時,她卻猛地回過頭來,眼睛裏淚水仍然涓涓而下,從淚水背後透出來的神色卻異常堅定、異常平靜。

丁柔停止了啜泣,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從今日之後想要做對不起我的事,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毅然而絕然,這一刻散發著絕美、決絕的獨特魅力。

她的聲音很好聽,即使她剛才說出來的話是惡狠狠的威脅,陶勳居然第一次在聽到她說出威脅的話時沒有絲毫的害怕,反倒是從她的聲音裏聽出她心底深處的對不可預知的未來的恐懼。

陶勳將手從她的肩膀上移下來,戟指向天,鄭重地道:“我陶勳謹此立誓,如果今後做出對不起妻子丁柔的事情,立受五雷轟頂,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丁柔聽他立完毒誓,扭過頭去取帕擦拭眼淚,再回過頭來時又恢複到他再熟悉不過的冷冰冰的表情。她本來極美,化任何妝反倒多餘,可是做新娘子卻不能免俗地要化些妝,剛才哭得如帶雨梨花時淚水早將臉上化的妝衝得一團糟,此刻被全部擦掉露出她本來的麵貌。

陶勳首次如此近距離用心地看著她,立即感覺到一陣眩目,心中猛然驚跳如戰鼓,一句驚歎脫口而出:“真美呀!”

丁柔臉上一紅,別過頭去,低聲罵道:“呸,果然現出登徒子的原形。”

在第一次真正留意到丁柔絕美的姿色後,陶勳馬上又有一個大發現,一股幽香從她的身上淡淡地傳過來,這種香味很難形容是什麽,但沁入他的心脾,令他的整個身心都為之沉醉於其中,流連、**漾、難以自拔。

丁柔回過頭看見他輕輕搖著腦袋用鼻子細細品味自己身上氣味的模樣,心裏有些惱怒,狠狠地哼了一聲,挪動身子坐到床的另一頭。

或許是因為之前親眼目見到她骨子裏的柔弱一麵,陶勳的膽子大起來,起身追坐到她身邊,並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上,感受到她肩頭衣裳與肌膚輕輕磨擦時產生出來的滑潤,心裏不由得一**,忍不住將腦袋慢慢地靠近她的耳鬢,一邊感受著從她耳後肌膚上隔空傳過來的體溫,一邊嗅著從她身上傳過來的清香。

半晌,他才用很低的聲音在她耳邊問:“為什麽?”

“是呀,為什麽?”丁柔的眼睛裏像是起了一層霧:“我從記事起一直在峨嵋仙雲山隨師父學藝,師父就是我的母親,隻到有一天師父告訴我我的親生父母的事,我才知道凡間還有我的親生父母。

仙雲山很美,師父、師伯、師叔、師兄他們都是很出色的人,他們都很寵我、護我。我回到凡間,凡間景色太差、太髒、太亂,凡間的人都很醜、很弱、很壞,比仙雲山、比師父、比師兄弟們差得太多了,這種天與地之間的差別你沒有經曆過,隻有在親生父母身邊的時候才能衝淡我對凡間厭惡。

所以,那天父親告訴我他已經將我許配給一個凡人,我很生氣,我命運居然在我一點也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要與我厭惡的世界、要與我瞧不起的凡人聯係在起,一想到這一點我便不能原諒父親,所以我逃回仙雲山,回到師父身邊。

在那些日子,你的名字是我心裏最痛恨的字眼,我不知道詛咒你多少遍,我恨不得你馬上死掉,我甚至想到過悄悄飛下山用仙劍把你從世界上徹底除掉。”

陶勳不由自主在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裏暗呼:“好險,好險。”不敢打斷丁柔的思緒,收攝心神細細地繼續傾聽下去。

“那年師父帶褚師姐下山雲遊回來,師姐同我說悄悄話,講到她在孤雲山下戲弄一個名叫陶勳的偷偷離家出走的男孩子,我看到她很開心,比得到師父的稱讚時更加開心,比和我在一起嬉戲玩鬧時還要開心,我的心裏竟然酸溜溜的,不知道為什麽,我明明很痛恨你,恨不得你馬上死掉,可是當我從師姐臉上看到你帶給她的歡樂時我就生氣,生氣你竟然在有了我做未婚妻以後還要讓別的女孩子開心。”

陶勳聽到這裏不由得哭笑不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不可以常理來度量。

“打那以後,在仙雲山生活的日子也沒有以前那樣有吸引力了。修煉的時間總過得很快,那年又到了我們年青一輩下山雲遊鍛練的日子,師父帶我和褚師姐下山。在肇慶城外我第一次看見了你,也許你不會相信,不知道為什麽,我第一眼看見你就預感到你就是陶勳,就是那個要令我墜入凡塵的人,所以當你喝得爛醉把汙物都吐到師父的鞋子上的時候我罵你,甚至恨不得乘機殺掉你。”

陶勳又縮了縮脖子,暗道:好險,橙眉大師保佑,阿彌陀佛。

“你醉醺醺脫口而出念了首詩誇我,‘廣寒玉鏡對奩開,繡幾猶溫淚燭台。前是天庭銷禁令,嫦娥急下九天來’。我表麵上很生氣,其實心裏開心得很,真怪呀,我那個時候怎麽就那麽篤定你便是陶勳呢?”

陶勳怔了一下:難道這就是緣分嗎?

丁柔沉浸在回憶裏,呆了半天才繼續道:“高要縣城外樹林裏,我奉師父的命令去救你,卻看見你……你赤身露體、好沒羞恥的模樣,我真恨不得殺了你。到了楊梅山的那晚,你又出現在我眼前,你和師姐打招呼的時候證明了我對你的直覺是對的,你正是景雲府陶勳,你能體會到我那一刻的震驚嗎?”

陶勳恍然大悟道:“難怪那晚上你反而沒有對我要打要殺的。”

丁柔猛地回過頭來,卻沒注意到他的臉湊得那麽近,臉頰從他的鼻塵、嘴唇上輕輕滑過,驚呼聲中她捂著臉掉過頭去,心裏一陣突突亂跳,半晌才平靜下來。

陶勳無意間一親丁柔芳澤,鼻中、唇上還留有一絲清香,整個人如同醉了一般,愣愣地發起呆來。

丁柔側過頭看到他發呆的模樣不覺輕輕笑出聲來。

陶勳被她的笑聲驚醒,旋即又被她笑時眩目的美色引得一陣頭暈,好不容易才靜下心來聽她繼續訴說。

“誰說那晚我不想殺你了,看見你跟師姐眉來眼去的模樣,聽到四神教易亥拿你和她開玩笑,我都快氣瘋了,要不是還有強敵需要應付,我就要馬上對你下殺手,免得讓我生氣。”

陶勳脫口而出:“你後來用玉角的時候沒有想到我吧?”

“哼哼,那是因為無相他們幾個和你不在同一個方向上,要不然我肯定會要裝作意外失手的。”丁柔白了他一眼,裝出惡狠狠的模樣。

陶勳回憶起那晚親眼目睹玉角威力的情景,忍不住艱難地咽下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