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陶勳的心髒一陣猛縮,他的身體反射似轉過去,眼睛望向西方天空:“分光寶劍出葫,道緣仙府危險。”

藜龍山太平寨舊址上空忽然冒出團五彩雲霞,陶勳從裏麵衝出,他冒險動用蟲淵折疊術瞬間跨越十數萬裏趕了回來。

熟悉的仙力波力撲麵而至,杜希言盤坐在已經被轟掉半邊的山頂的亂石上,拈著劍訣拚命催動劍葫,葫蘆口放出一束上千丈長的巨大劍光,猶如飛旋盤舞的五彩神龍,圍住高天之上一團呈淡黑色的模糊物體猛烈攻擊。劍光轟在上頭激得火星四濺,掀得空中狂風呼嘯,空氣被急劇加溫然後又被急劇冷卻,於是出現了漫天冰花雪晶灑灑而落的奇妙景象。

陶勳甚至不必用仙識分辨,立即便認出分光寶劍所攻擊的淡黑色模糊物體是什麽東西,一顆心冷到冰點:“梵天界,梵天老祖,玲瓏在裏麵!”

不必多想,沒有猶豫,陶勳直接從蟲淵折疊術造成的空間之門飛向梵天界,他身後是從空間之門中鑽出來尾追而至的雷光電束。

他的速度已是瞬移,短短的距離、可以忽略不計的時間裏,他便完成了將六合仙衣喚出護身、將自己的天雷界張開、將三丈金身法相放出、將陌刀和雙色神龍玉佩以及錐珠手鏈催發至最強狀態等一係列動作。

然後空中就見淡黑色的模糊巨物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巨大黑色雲霧以及十數絢爛至極的光芒撞擊的場景,這番撞擊沒有任何瑰麗奪目的奇景產生,隻是兩個人的天仙界簡單的碰撞然後一同消失,顯露出裏麵的情景,而與此同時以他們的碰撞點為中心的一千裏範圍內,所有的空氣都詭異地跳了幾跳,緊接著千裏範圍內凡是沒有沾地的物體,全數被瞬間產生的空氣亂流擊落墜地。

巨震之後,天空立即出現連綿無盡的烏雲,以藜龍山為中心形成無比巨大的漩流,濃烈的天劫氣息壓迫下來壓得地麵上的一切活物無法動彈分毫。

全副武裝的陶勳臉色煞白如紙,嘴角沁出血漬,這一下前有天仙界撞擊,後有天雷追殺轟擊,他顯是受傷不輕,不過看到梵天界被擊破後不覺露出喜色,然而待他將目光投向梵天老祖後卻大驚失色。

千丈高空上,玲瓏正疾速墜落,沒有任何掙紮,沒有任何動作,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生氣……

在墜落的過程中,她的身體先是膨脹到三倍大,然後迅速縮小到正常大小,接著無數個細逾微塵的光點自她體表飄出,在空中留下一道長長的、五光十色的軌跡,而她墜落的速度越來越緩,她的身體越來越小。

陶勳顧不上梵天老祖環伺於側,疾追到玲瓏身邊伸手接她。

已經晚了,玲瓏修煉蛻玉禪功法,大成時能將身體化成天地間的一塊靈玉,當功散人亡時身體便化作玉屑粉末揮發於天地,他伸手接到的隻是已經完全破碎、正在化作天地元氣回到天地間的遺蛻。

這遺蛻非常之輕,比鵝毛還要輕幾分,可是它們在高空中寒風吹擊之下頑強地凝聚著,沒有被一下子全部吹散,聚攏的部分依稀還能看到玲瓏那美麗絕世的姿容,看到她帶著驚喜、激動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的神情。

陶勳手忙腳亂地催動法術想要將玲瓏的遺蛻收攏,可惜這種自生至死、回歸天地的法則不是他輕易就可抗拒,玲瓏已經不可挽回的香消玉殞,在他擊破梵天界的那一刻死在梵天老祖鐵杵之下,魂飛魄散,連輪回超生的可能都沒有了。

不知為何,陶勳耳中似乎聽見玲瓏的笑聲:“嗬嗬,我替你保住仙府,我很厲害是不是。”

沒有任何征兆地,兩行濁淚從眼中墜落,模糊了視線。

三十年前,藜龍山頂在天劫過後也是這般亂石林立,月影之下一個對月長吟的絕世美麗的身影,一句“煢孤吊影傷新月,應悔滄桑付一禪”,還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要求……

陶勳手中捧著的玲瓏正在越來越少,越來越輕,然而他赫然發覺,這凡世界有種輕是他所無力承受的……哪怕他神通通天能夠托起天地之重……他捧著這無力承受之輕任憑眼淚飄飛:“永別了小狐狸,這是我欠你的,你會滿意嗎?”

“叔父小心!”一個尖厲的嘯叫聲將陶勳從失神中驚醒。

眼角餘光中,一道身影自身旁掠過,逆衝向天空——是杜希言。

不好!陶勳回過神來立即感知到處境不妙,臨敵之際旁顧別事是大忌,而他便犯了這條大忌,梵天老祖不是宋襄公,不會同他講仁義道德,見有機可乘果斷地發動攻擊。為了搶時間消滅他,梵天老祖甚至不顧此地天劫迫在眉睫,連梵天界都顧不上放出,直接揮動鐵杵挾著焚天黑焰朝他猛擊。

鐵杵化成的黑影同焚天黑焰混成一體,這種遠超出凡界法則承受範圍的力量牽引得整座藜龍山如同篩糠般顫栗,部分山體崩塌,山頂泥石瞬間熔成火紅的岩漿狀態,而天空累積的天劫立即超過臨界點,覆蓋數千裏天空的烏雲深處傳來一道強烈的光芒,將烏雲以及整個天空映得刺眼奪目,然後全部的光芒瞬間縮到藜龍山上空凝成一束三十餘丈粗的雷電朝著梵天老祖、陶勳以及杜希言轟了下來。

其實從陶勳撞開梵天界到梵天老祖痛下殺手前後不到一息時間,杜希言才看清陶勳就眼見著親人麵臨危險,情急之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量,竟然衝破了天劫的威壓,抱起混天葫蘆揮動尚未收回葫蘆裏的分光寶劍衝向焚天黑焰。

劫雷、鐵杵、黑焰、分光寶劍、混元葫蘆混成一團,天空中出現亮度宛如千萬個太陽同時出現的火球,將梵天老祖、陶勳和杜希言吞噬掉。

強光持續不到一息時的間,散去之後,藜龍山矮下去近五分之一,朝光一麵的山體整體消失掉將近十分之一,山體表麵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熔岩。

空中,天雷並未停止,烏雲裏鑽出來的雷火頻率越來越密,威能越來越大,密集地朝著施展金蓮護體神通的梵天老祖和陶勳轟擊,而杜希言已經不見了。

兩人都不想這麽死,所以誰也沒有在煌煌天威下繼續攻擊對方,而是各展金蓮護體神通抵抗天劫,消彌劫力。

天劫轟擊了一個多時辰後漸漸收斂,散去。

筋疲力盡的陶勳將護身金蓮收起,看著同樣精疲力竭的梵天老祖,目光中充滿仇恨,冷冷地道:“你居然親自殺到這兒來。”

梵天老祖臉上凶戾之氣一閃而沒,然後恢複到平和慈祥的模樣,問道:“原來鴻鈞老祖也作弊呀,你去過上三天了?見過他了?”

“是又如何!”

“不如何,隻不過我確定了你我間終有生死一戰。”梵天老祖顯得很平靜,問他“剛才奮不顧身的小夥子是杜希言吧?”

“你打聽得倒很清楚。”

“我當年潛入瑤池仙境欲取昧穀殘片未果,意外找到我被鎮壓在那裏的一份殘魂,於是設法驅使名昆侖派的弟子杜誌金闖進重寶庫房將絞雲羅盜走,誰知一個不小心反被絞雲羅中的殘魂控製他逃走,直到三十年前才將殘魂收回。”

“竹雲穀,首髡,難怪你知道金廬真人杜誌金的後人。”

“絞雲羅、玉玲瓏七層寶盒,還有那小夥子修煉的功法,都是我那份殘魂弄出來給杜誌金的,剛才你的寶劍同我的鐵杵在天劫雷火中相擊,威力何等強大,杜希言被轟得連灰都沒剩下。我同他好歹也算有點淵源,默哀一下作憑吊吧。”梵天老祖垂下頭閉目一會,再抬頭問:“他被轟滅之際似乎有五色石的靈光閃動了一下,那五色石是你給他的?你從何處得來?”

“易戴之山,雚疏所贈。”

“是雚疏,倒也難怪。”梵天老祖連連搖頭:“可惜了,不然你可多出一個同我交換的籌碼。”

“你什麽意思?”

“你看他們是誰。”

梵天老祖衣袖一揮,他身邊出現四個人,被四條黑焰凝成的鏈條鎖住,正是孫思正、董思焉、闞智釗、悟塵子。

陶勳的臉色黑沉得可怕:“你一個堂堂上三天的天尊,居然好意思做這種下作的事情?”

“嗬嗬,我已經死過一回,沒什麽可顧忌。”梵天老祖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和激將,平靜地道:“不過你也不要會錯意,我沒興趣對他們這種小角色動手。你遣他們到西海送還別人的遺物,可受惠的島主不領情,將他們捉住,一年前才送到我這兒。倒是替你看守通訊之器的小姑娘有天界真仙的境界,所以我親自來,原隻打算捉住她問些事,可她性子烈就這麽去了,可惜呀。”

“你想怎麽交換?”

“我是大約半年前知道你可能回來的消息。”

“那個時候我從你的舊部手上搶到九蓮宗保存的昧穀殘片。”

“嗯,我也知道你手上不止一塊殘片,一塊殘片一個人,你願不願意換?”

陶勳咬牙切齒地道:“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般無恥的。”

“無恥不無恥我不在乎,我隻問你換不換,否則你就要看著他們一個個在麵前形神俱滅。”

陶勳恨得目眥欲裂,然而最終卻不得不拿出手上的全部昧穀殘片。

“呀,隻三塊,卻有四人呢。”梵天老祖笑了:“今天是一錘子買賣,不會有第二次交易,要麽你再拿出一塊,要麽便決定換哪三個人”

“還有一塊已經回歸到昧穀了。”

“我知道,七年前你闖過昧穀,昧穀那塊回補的地域始終無法控製,所以我知道你一直沒有死,不過不必擔心,我會讓它受控製的,所以那一塊不算。”

陶勳呆住了,這意味著四人中必須得犧牲一個。

“看來你無法做決定呀,要不我讓他們四個幫你下決心吧。”梵天老祖揮手將禁製鬆開一部分。

“我留下!”孫、董、闞、悟四人異口同聲地叫出聲,然後互相間你爭我讓爭搶留下赴死的機會。

陶勳越發難以決斷,手心攥著拳頭越來越緊,他真想立即殺掉梵天老祖,可惜力有不逮,他還有一物絕對可以打動梵天,可是鴻鈞老祖已經明確告訴他不會給他任何額外的幫助,所以那件東西是他唯一有可能擊倒梵天的憑仗,也是決定凡界由梵天來改造還是他陶勳改造的關鍵之物。

“還沒有做出決定麽?我沒時間等,十息之內不做決定便不必換了。”

陶勳的手心攥出血,嘶啞著嗓子幾不成音地道:“換三個男的。”

聽見他的決定,孫思正、闞智釗、悟塵子皆痛哭流涕呼號不已,董思焉倒是笑了,仿佛死亡是件好事。

“嗬嗬,陶勳呀陶勳,你是不是同女子有仇呀?剛才死了一個,現在又要死一個。”梵天老祖譏諷地道:“先將昧穀殘片給我,放心,我不會食言的。”

陶勳無奈,隻得揮手將三塊昧穀殘片拋了過去。

梵天老祖接住殘片驗看無誤,揮手將孫、闞、悟三人拋向他,同時他的鐵杵出現,挾著黑焰在董思焉頭頂點了一下。

又是一道美麗的身影當空墜落,紛紛灑灑,一路留下美麗的光跡。

“哈哈哈!”梵天老祖在得意的大笑聲中消失:“凡界太不穩固,不是你我決一生死的戰場,南海仙島已被收進太皇黃曾天,你去那兒候我,我正好在那兒將全部殘片一次收全。”

陶勳默默無語地接住三人放開禁製,然後飛向正在墜落和消散的徒弟。

一日之內痛失三位親人,心中之劇痛便是當年的仙殄之傷發作也及不上萬一。恍惚間他的心頭響起鴻鈞老祖的警告:“切記不要因自己的私心和感情幹預凡間的事務,切記,切記。”

陶勳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他甚至忘掉了飛行,隻知道軀體和心在墜落,一同墜進那無底的深淵……

尾聲

瑞聖二十四年八月,金風送爽,丹桂飄香,景雲府城熱鬧異常。

十五年前朝廷推行新政,大力發展工商業,景雲府城的工坊、店鋪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不少無地、失地的農民被吸引進城進入工坊、店鋪務工,還有更多的匿籍流民選擇進城落地歸籍,這些既為工商業的發展提供龐大的人力,也使得府城的人口大增,戶籍人口由十四萬七千餘猛增到三十二萬餘,官府將城池擴建,原來麵向孤雲山的南城區往外推出去七裏多成為新城區。

工商發展帶來百業繁榮,尤其在這個收獲的季節,又逢圩日,府城附近的鄉村農戶拉著車帶上收獲的產品進城趕集,新城區熱鬧繁華、行人如織。

不過府城今天的熱鬧並不完全因圩集的緣故,北邊的老城區裏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來車往進出的盡是衣著光鮮華麗的人。

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儒士踱著方步慢騰騰地走在新城區,因為擋著道,時不時被前後左右趕路的人撞開,這人滿麵怒色,眼中更是毫不掩飾厭惡的目光。

“這不是張兄嗎,怎麽也肯屈身俯就跑到這兒來啦?”一個同樣四十歲左右的布衣男子從對麵走來向他打招呼。

“原來是李兄,”張姓儒士認出來人,拱拱手算作打招呼,腦袋卻是揚起來的,顯然看不起對麵之人,打著哈哈地道:“北城區被某戶人家弄得吵鬧不堪,害我無法看書,不得不出來避難,走著走著居然走到這兒。”

“嗬嗬,什麽某戶人家,那可是當朝太師、新晉封的一等公爵景國公陶勳的老太爺百歲壽辰,是皇上下聖旨給辦的壽筵,陶大人奉旨回家主持,你說以他的身份地位那還能不熱鬧。”

“哼,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張姓儒士憤恨地道:“陶勳貶損聖人,唆使皇上搞什麽新政,妄改祖製,沐猴而冠,天下被他搞得烏煙瘴氣,這種人該千刀萬剮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哎,張兄此言差矣,陶大人的新政對百姓有實惠,對我們讀書人也未必沒有好處。旁的不講,他弄的科舉副考不就很不錯麽,去年第一次開考,光本府境內便錄取三百人,今年已經盡數授予實職為官了。”

“休得說此,說此我便有氣,好好的朝廷六部,官少而精,這是太祖爺體恤民力不欲增加百姓的負擔,他倒好,居然弄出來十七部,大肆擴編職官,從朝廷到地方都是如此,他還將官員薪俸平均提高二十倍,如許冗官冗費最終還不是靠搜刮民脂民膏養著,他市恩搏名,但卻苦了平民百姓,這……這不是苛政、惡政又是什麽?他不是大奸臣、大貪官又是什麽?”

“好了好了,張兄不必叫嚷,朝廷、地方的確多出許多職官,不過百姓生活也沒有貧困嘛,你看咱景雲府,穿綢吃米手有餘錢的人家反而越來越多。況且,多出來職官不是更好麽,我等讀書不就是為做官麽,以前科舉正考錄取的人太少,朝廷的職官又少,我們好不容易擠過獨木橋還得麵對僧多粥少,如今好了,副考錄取的人多、新增的職官更多,我等做官有望。不瞞張兄,小弟去年已經到官學報名,正天天進學,兩年之後就可參加副考。”

張姓儒士十分吃驚:“什麽,你堂堂秀才也學新學?”

“嗬嗬,我可不比張兄高才,年屆不惑卻仍隻是個秀才,走正考之途怕是終生無望仕途的,倒是這副考,我去觀察過,多是隻識得些字的普通人,我的才學放在那兒算是拔尖的,後年的副考定能上榜。”李姓布衣之人露出幾分得意。

“哼,斯文掃地。”張姓儒士話雖這麽講,神情卻有些鬆動了。

“張兄是舉人,若肯放下身架參加副考,當官還不是手到擒來,進士之途委實太難。張兄若有意須得抓緊,曆來官場上都講資曆,副考錄取的都分到朝廷新增的部堂,要去就得乘早去,以後憑著資曆老,地位也才升得快。”

“呃……”張姓儒士表情豐富地壓低聲音問道:“李兄,那官學入學的手續難不難?”

“哈哈哈,不難不難,似張兄和身份和大才,官學敲鑼打鼓地歡迎。”李姓布衣開心地回答,接著左右顧盼神神秘秘地小聲道:“小弟勸你一句,以後詆毀朝廷和對陶勳大人不滿的話躲在被窩裏說說無妨,在外頭最好不要亂講,不然朝廷的錦衣廳可不是吃素的,說不準哪天錦衣廳的秘探便搜集到你以前做過的不法之事,堂而皇之將你治罪,罪重的是要殺頭抄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十幾年來各地被殺頭抄家的官宦人家和普通讀書人有多少。”

兩人正竊竊私語的時候,道路上一陣紛擾行人紛紛閃開,原來是一輛豪華的四馬四輪大馬車開過來。

李姓布衣羨慕地看著馬車道:“你看看,從西洋學來的馬車,四個輪子的,四個輪子的車子居然能轉彎,你說神奇不神奇。我今年搭過伍大老爺的馬車,那車廂寬敞舒適,走在路上還不怎麽震,又快又舒服,比坐轎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真是種享受呐。”

“隻不過奇技**巧之物罷了,世風日下就是被這種東西害的。”

“我的張兄,新政、新學提倡的就是百工技藝、格物致知之學,你以後若打算走新學的路子做大官,切莫再講這樣的話了。”

說話之間,馬車從他們身邊開過,沿著馬車大道走到新城南門附近停下,站在車廂後麵的一名衣著光鮮的仆人拿出一麵銅鑼猛敲。

鑼聲很快將城門口附近的人吸引過來。

那仆人扯開喉嚨大叫:“府城某區某某大老爺給父老鄉親請安,因陶老太爺百歲壽誕,我家大老爺特地在南城門某街某鋪設粥莊,施粥送紅包,任何人都可以去領,隻求諸位拿到粥米、紅包後能替我家大老爺向陶老太爺念佛祝壽,祝他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圍觀的人群一片叫好聲然後往他所講的地點湧去。

從城門進來的兩個人目睹了這一幕,一個長著兩條藍色眉毛的胖胖的老者不解地問跟在身後的同伴:“清易,陶驥百歲壽誕,應該陶家施粥派錢,這戶人家同他家非親非故為何搞這套把戲?”

清易笑答道:“師父您老人家有所不知,現在從朝廷到地方都要設議會,議員由百姓投票公選,這施粥派錢的家主人是侯選人之一,還不是借著給陶驥賀壽的由頭派發錢米籠絡人心,為自己當選拉票呢。”

“嗬嗬,原來如此。”藍眉捋須笑了,目光掃過湧動的人群時忽然一頓,吃驚地道:“咦,那不是千機門的賀千臧掌門麽?”

一名正夾在人群裏往施粥鋪挪去的老叫花子忽然停住,半轉身看過來,看清藍眉真人師徒後臉色大變,慌裏慌張地扯起破衣爛袍擋住臉部扭頭就跑。

清易道人早已行動,追上去將賀千臧扯住拉過來。

賀千臧臊紅著臉道:“藍眉真人,當年千機門的確攻擊過峨嵋派,可那是隨大流,一晃十幾年過去,您不要追究了吧,況且我早已經不是掌門了。”

“咳,老賀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過往的舊帳仔細翻起來人人都得不共戴天才行,修仙門派遷到靈界後不是早已經將恩怨一筆勾消麽。”藍眉真人說到此想起不對,忙道:“我忘了你們千機門沒有遷界過去。不過老賀呀,你好歹是一派的掌門,青塵期的高手,可我看你腳步虛浮、身上浮腫一副沒吃飽肚子的模樣,你怎麽會落到這步田地的?”

“唉,家門不幸,被逆徒所害呀。”賀千臧更加羞愧,問道:“您剛才說遷界一事,莫非十年前的遷界令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峨嵋派將仙雲山整個地遷到靈界。”

“十一年前天下修仙者每人都收到一封飛箋,說是凡界將有大變,一年後所有的修仙者必須遷往別界,到指定的地點集合。可那時候天下正混戰不休,門中商議之後怕這是仇家設下的陰謀詭計,所以沒敢去,後來聽說去了的人全都消失不見、下落不明,當時我們還曾慶幸來著。

哪知道十年前指定的日子開始,這個世界突然就變了,天地元氣仍在,偏偏我們修仙者再也無法吸取它,隨後不到半年時間裏索性徹底失去對天地元氣的感應,一身的道法修力全數都作廢,從一介修仙變成徹頭徹尾的凡人。沒有道法仙術傍體,不光生老病死襲來,門中逆徒也不再聽管束,仗著年青力壯將值錢的東西全數霸占,將我們這些老家夥趕出來。

可憐我們年紀大了突然變成凡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沒有一技之長,賺不到錢,唯有流落街頭行乞度日,饑一餐、飽一餐、風餐露宿、疾病纏身,十年前同行二十人,如今止剩下四個人,我是當中唯一能走得動路的老頭,所以來街上行乞,等會還得帶些殘羹剩飯回去給我師伯和師叔裹腹。”

“竟有這等事!”藍眉真人怒火上衝,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惡人自有惡人磨,那班逆徒決沒有好下場。老賀,你們別在凡界混了,還是隨我去靈界吧,你和你師伯、師叔都是有大神通的高手,靈界那邊也正缺人。”

“您說的靈界究竟怎麽回事?”

“二十多年前修仙界浩劫大起,後來通天教卷土重來,宣揚修改凡界法則將此界改造成太清天的通天大業。”

“難道靈界是太清天?難道他們成功了?”

“倒也不是。確切的說靈界太清天一個附屬世界下的附屬世界,那裏是無邊無際的宇宙,有無數個星球,其中適合人居住的星球上靈氣充沛,堪比凡界二等門派的仙山妙境,正是修煉佳處。不過那個世界已經有很強大的修仙勢力,我們凡界遷過去的人少、力量小,為了避免被人家消滅,所以放棄仇恨、抱成一團占據下一顆不錯的星球。你在這兒是凡人,到靈界一身的道行就可恢複。”

“啊,竟然有這種事。”賀千臧大為讚歎,緊接著疑惑地問:“那麽凡界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不是通天教搗的鬼,已經變成太清天一般的世界?”

“應該不是通天教,通天教也有部分人遷到了靈界,聽他們說梵天老祖已經不知所蹤。至於凡界究竟是怎麽回事,我也鬧不明白,隻傳聞它很特別,不是哪一層天界的附屬世界,或許是獨立於天地之間的新的一界,構成它的法則異常特殊和強大,新的法則不支持修仙,所以在這個世界不可能修仙,不管是誰,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凡人,會有生老病死。”

“呀,那麽你們……”賀千臧有些驚疑。

“現在我們同你一樣,也是個凡人。”藍眉真人沒什麽可隱晦的,解釋道:“峨嵋派仙法馬馬虎虎,體術武功也還湊合,凡界裏仙術不能用,武功倒不受影響,我和劣徒粗通武術所以被遣回凡界辦事。”

“真人太謙虛,峨嵋派的武功天下首屈一指,您師徒二人又是個中翹楚,行走天下不會有對手。對了,既然沒有仙法,怎麽去靈界呀?”

“無妨的,遷界穀有大型的傳送陣,每個月開放一次,唯有從凡界遷過去的人才能用它,畢竟咱們的根基還在這個世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收錄弟子、壯大隊伍主要還得在這個世界完成。”

賀千臧聽得大是向往:“那好,我回家跟師伯、師叔說,我們去靈界。”

這時,壅堵在城門附近的人群漸少了,是那家施派的錢米快領完,賀千臧告聲罪匆匆往那邊趕去。

清易道人再次扯住他:“賀前輩要去幹嗎?”

“那邊派發錢米就要結束,我得趕緊去領些。”

清易笑了:“嗬嗬,賀前輩既然撞上我們,我們哪還能讓您乞討。”

藍眉在旁道:“走,我帶你到亭淵家裏用飯,管好管飽,回去時帶上個大食盒給你師伯、師叔吃頓好的。”

“亭淵家,什麽亭淵家?”賀千臧先是一愣,緊接著恍然大悟:“您說的是陶勳陶真人在凡間的分身家,他家老太爺正辦百歲壽宴。”

“是啊,我還奇怪你怎麽不去那裏弄些飲食呢,他家是積善之家,施粥派錢不比此地差的呀。”

“不敢去呀,我知道峨嵋派同他家關係不錯,不過今天您二位最好不要過去湊熱鬧。”

“為什麽?”

“陶勳的分身在朝廷推行新政,得罪的人往海裏去,我道法雖失,耳朵倒還靈便,這幾天在城門口乞食時至少發現十七、八批不下百數的刺客,他們打算壽宴上發難將陶家滅門呢。您二位現在也是凡人,保險起見,最好不要去。”

藍眉真人笑了:“嗬嗬,如此一說我更應當去了,不光我去,你也得一塊兒去,乘早將刺客指認出來,免得累及無辜,這種天大的人情見者有份。”

陶府,景園。

陶驥的百歲壽宴在主宅舉行,主要接待外麵的賀客,陶家的親屬集中在後麵的景園辦宴。

景園一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臨時搭起個蘆棚,蘇無極一身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立在門口,警惕地打量著人來人往。他如今已是朝廷正式任命的錦衣廳副都指揮使,這次奉命保護陶勳回鄉。

錦衣廳是將以前的外廷欽衛所和內廷廠衛合並新建的機構,同原來的門部同級別,專門監視中央百官、地方官員以及所有境內外敵對勢力,權力極大,錦衣廳在公務上直屬於內閣管轄,高層的人事任免以及浩劫經費必須由議會批準。

蘇無極頸下鎖骨部位的三朵蓮花印記如今已經消失一朵,還有一朵的從九瓣減少到七瓣,推行新政以來十餘年間他已經有過十一次必死的經曆,足見新政推行之艱難。

一名錦衣秘探走過來:“大人,外麵有三個人說認識您,要見您。”

“什麽人?什麽模樣?”

“兩個道士,一個乞丐,其中的老道士生得古怪,眉毛是藍色的。”

“是藍眉仙長,”蘇無極麵露喜色:“快請他們進來。不,我親自去接他。”

迎到門房,果然看見藍眉真人、清易道人在等候。

蘇無極快上前施禮:“唉呀,早幾天祖父知道仙長和清易師伯要來高興得什麽似的,快快請進,祖父、父親正在景園家宴。”

“嗬嗬,一晃三十年,小無極都變成老無極了。”藍眉真人打趣他,拉過賀千臧道:“這位是賀前輩,他碰巧聽見和看見百十個打算在壽宴上鬧事的家夥,你可以安排人請賀前輩指認一下。”

蘇無極大喜:“太好了,晚輩已經得訊有人要作亂,可惜對方太狡猾,我還沒有抓到人,有賀前輩出手幫忙,一定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請安排上好酒食款待賀前輩,如果方便的話再派幾個人帶上食盒去接另外三位前輩過來匯合。”

蘇無極趕忙作出安排。

藍眉真人、清易道人由蘇無極親自領著來到景園,正好陶家的子弟正在排隊輪番給陶驥拜壽。

百歲的陶驥已是白發蒼蒼顯出老態,易含雨同樣滿頭華發,高坐在太師椅上。

一身便服、頭發花白的陶勳領著兩名二十多歲的青年、三名豆蔻少女,以及他們的妻子、丈夫排成幾排,規規矩矩地給父親磕頭祝壽。

“呀,辦到孫兒輩了。”蘇無極抱歉地對藍眉真人道:“我得趕緊過去磕頭,請仙長和師伯稍候片刻,怠慢了。”

“無妨,你快過去,別誤了吉時。”

這時陶勳等子輩子弟已經拜完起身讓開,孫輩的子弟正要上前來。

堂前多出來兩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和一個三歲左右的男童,在場的人居然都不知道三個小家夥是怎麽出現的。兩個小姑娘是生就的美人胚子,一看就知道長大後必定是禍國殃民級別的絕世美人,男童略胖,細目厚唇、粉嫩可愛。

不待在場的人問話,兩個少女便對幼童道:“喏,上麵的就是你的祖父和祖母,快些磕頭,師父不許我們耽擱。”

“哦。”幼童聽話地應了一聲,老老實實地、略顯笨拙地向陶驥和易含雨跪下,“呯、呯、呯”就是三個結結實實的響頭,口中奶聲奶氣地祝道:“孫兒陶晨代爹爹和娘親給爺爺和奶奶磕頭,祝爺爺長壽,祝奶奶也一樣的長命百歲。”

在場的人一陣迷惑,這個陶晨是哪房的子弟?

陶晨緊接著又是三個響頭磕下:“這次是孫兒自己給爺爺、奶奶磕頭,祝爺爺奶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兩旁的小姑娘同時跪下陪著磕了三個響頭。

陶驥在和易含雨對視了一下,對那男童道:“乖孩子,爺爺瞧見你覺得很是麵善,你們的父母是誰,他們在哪,為什麽他們自己不來呢?”

男童爬起來,回過身指著南邊:“爹爹、娘親在那邊呢。”

陶驥和易含雨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是孤雲山高大的身影,他們的視線忽然間便穿越幾十裏的距離落在大山中的某地,兩個熟悉的人影正跪在地上衝他們磕頭拜壽。

“是勳兒!”陶驥激動地站起來,再看麵前時,女孩和男童已經不見。

一個聲音悠悠地傳來:

天街九闕銀雕飾,

萬戶春歸我未還。

欲請金風捎省訊,

孤雲山下景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