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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謝靈運向著地麵俯衝而下,那些山林溪崖都越來越大,急劇下墜的巨大衝力令他幾乎失去知覺,他不禁大喊了出聲,盡情地叫喊——

我就是不去仙界,哈哈哈哈!如果摔死了,我還有個陰魂呢,不知道能不能像長生那樣尋個軀殼奪舍還陽,修為這麽淺薄,也要找一頭豬嗎?阮先生還在下麵山林麽?得想個辦法逃過他啊……不行,不要亂想了,集中注意力!!

他努力驅走那些雜念,讓心神平靜下來,與缽盂手鐲築著感通,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

從仙宅到山崖雖然不止有萬丈,但他很快就掉落了一大半,再有那麽一會兒就可能“人頭落地”了!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呼謔”的破風聲,一股好聞的淡淡幽香鑽入了鼻子,他竟然被人擄入懷中,又直飛了上去!

“抱緊我!不然真會摔死你的!”

謝靈運定睛一看,果然是許璿兒,此時她一手摟著他,一手舉臂而飛,一身華裳羅衣被大風吹得飄揚猗靡,衣袖颯颯,青絲四散,嬌迅的身姿飄忽若神,被麵紗遮掩的玉顏若隱若現,入目的皆是光潤婀娜。

他看得都有些呆住了,直到此時此刻,才明白了什麽叫“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洛神,這就是洛神啊……他知道,以後無論如何,都不會揮走自己腦海中的這一幅傾世美景。

許璿兒也不知使了什麽法術,淩波微步那般輕輕盈盈,就擄著他飛回到了仙宅的園子中,再一看那地麵,已經不見剛才那個大窟窿了。

謝靈運剛一離開溫香軟玉,就不羅嗦地拱手道:“多謝許姑娘的好意,但是我絕不去仙界的!還請讓我回到人間。”

“你急什麽啊。”許璿兒似笑似嗔地白了他一眼,上前搖著許遜的手臂,哀聲道:“爹爹,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許夫人和妖精們也幫忙求情:“老爺啊,這小子還不錯,死了可惜。”

“我知道璿兒你不笑就麻煩大了。”許遜無奈地唉了聲,上下打量著謝靈運,倒也越看越覺讚賞,嗯的一聲:“我確實還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以送你回去,還會滿足你尋仙的心願。不過我也有幾個心願未了,你可以幫我嗎?”

眼見有一個大轉機,謝靈運頓時心情激**,馬上道:“真人請講!”

“第一,我一生圓滿歡幸,卻還有一個遺憾。民間雖然有人創立了淨明道,尊我為祖師,在江南西道也有‘鐵柱宮’等山門,然而除了主張融合儒釋道、融合內丹和符籙,其它教義則多是托我名氣以顯威罷了。想我許遜登仙在即,居然沒有一個真傳弟子。”

許遜剛剛說罷,許璿兒立即就高興地笑了,許夫人他們也甚是歡喜,老爺是要收徒啊!

謝靈運當然也會意,當年許真人在長江大戰惡蛟龍,一說把它徹底斬殺了;一說隻是擊敗蛟龍,再用鐵鏈把它鎖在江西豫章那邊的江河底下,又以一根神威大鐵柱鎮壓封印。

所以許真人在整個江南都是鼎鼎有名的,淨明道正是打著他的旗號,鐵柱宮則是其祖庭,更號稱山門就建在許祖封印蛟龍之地的上麵。但由於江西曆來是符籙派的老巢,天師道和靈寶道的祖庭都在那裏,是以淨明道並沒有多大的威勢,尊奉許遜之名向來也頗受質疑。

其實這不是什麽奇事,正如朝天宮尊奉呂祖呂洞賓為祖師,卻根本沒有得過什麽傳承。而許真人現在是要……

“我願意拜許真人為師。”謝靈運固然樂意,卻又有一個前提,說道:“但我已經有一個師傅了,這輩子都是朝天宮的子弟,如果需要專奉一師,那恕難從命。”

“你還真麻煩!‘三人行,必有我師’懂不懂,我許遜沒那麽霸道,有多少個師傅妨礙什麽了?”許遜很不滿意地搖頭,都要懷疑謝靈運的心性資質了,又冷笑道:“況且呂洞賓那小子敢多嘴麽?他欠了我五十兩賭錢二百多年了,還沒有還呢。”

院子籬笆邊的那條大黑狗吠了聲,很不爽地道:“他怎麽敢出現!上回被我咬了一口,就到處去抹黑我……哼,那家夥的屁股估計還痛著吧。”其它妖精立時都七嘴八舌地算起了呂洞賓的舊賬。

“呃,呂祖……”謝靈運聽得一愣一愣的,最離譜的是雞夫婦還控訴呂祖偷了它們一顆金蛋,許夫人也罵了一句:“呂某人差點把我家相公帶壞了!”許璿兒則在笑個不停:“娘你不是說,呂叔叔後來被白嬸娘治得死死的,然後爹爹也……”

“時間無多了。”許遜咳嗽了聲,趁火燒到自身之前叫停了他們,又問謝靈運道:“你是小南陽的徒弟是吧?”

謝靈運不禁一驚,問道:“許真人認識我師傅?”

許遜笑著點點頭:“南陽曾經多次尋我,有一次我起了興致,便化作樵夫與他結識,還相處了數天,可惜他並不對我的路數,我就沒有收他為徒,這已是三十年多前的事了。”謝靈運忽然想到什麽,瞪目道:“許真人,那套邪訣……”許遜回答道:“那套不是邪訣,卻也不是常訣罷了。它不是我傳給南陽的,這又是另外一樁事兒。”

“南陽這孩子其實很不錯,就是有個情關過不去,也是性情中人啊!玉陽也不錯,難得的豪氣之輩。他們修煉那套功法,成敗得失都自有他們的造化,你不必替為執著。”

玉陽?是說頑空師叔麽?謝靈運皺著雙眉,不死心地問道:“許真人,連你都沒辦法救他們?”

“無所謂救不救。”許遜笑了笑,道:“大道靠指引,修行靠個人。”

這時候,上空的天界之門又是一陣光芒大盛,裂縫的拉開速度更快了,不停爆發出各色的光團,滿天空都是一點點一片片,眾人伸手就能觸碰得到,就像下雪一樣。

飛升的時刻越來越近了!

許璿兒喊道:“呆頭鵝,還叫他什麽許真人啊!”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謝靈運當即雙膝跪下,向許遜作了一記簡單的拜師禮。隻要學到了高強的本領,再難的問題都有辦法去解決,而且拜個神仙為師傅,怎麽都不會吃虧。

“不必多禮了。”許遜擺擺手,繼續講道:“你既然當了我的徒弟,那麽就有第二件事了。”

“你應該知道我斬蛟龍治洪災的事跡,那條蛟龍叫做‘敖青’,當年剛剛繼承了長江以南的治權,道行高深,卻喜歡弄洪為樂,江南百姓苦不堪言。

我那時正好修成了陽神之境,又是一身方剛血氣,怎麽能看著鄉親受苦而不管呢?便前往了四海龍宮請求龍族責罰敖青。但無論東海、南海、西海、北海,四海龍王全部以‘海水不犯江水’為由而不予過問。我一怒之下,就拿齊法寶、號召眾友,直接殺上了敖青的龍宮。”

許遜說到這裏,許夫人、黑狗、黃牛等妖精們,都是一臉又追憶又驕傲的神情,顯然都參與過那場伐龍大戰。

“雖然敖青號稱擁有十大瀆君、十萬河神、一百萬蝦兵蟹將……但最後我們還是打贏了,更幾乎斬盡了全部的妖孽。隻是輪到敖青的時候,四海龍族卻又出麵為它求情了,因為我們當時已是疲乏之師,既沒有那份力量跟整個龍族結怨,又念在敖青年少,想給它一個改過自身的機會,就沒有殺絕它,而是用鎮江鐵鏈和定海神柱把它封鎮了起來。”

謝靈運聽得神往,原來傳說是真的,問道:“是在鐵柱宮那裏嗎?”

“不是,鐵柱宮說的封印地是一口井,而真正的位置是在長江之中。”許遜笑了笑,這才道出第二件事:“我一離開這世間,依附在那根定海神柱上的神念力量,就會逐漸地減弱,最後完全消亡。

一百年前,我曾經去看過那條惡龍,那時他仍然不思悔改,反而越加的憤恨,誓要將我碎屍萬段,殺得形神俱滅。當年我與龍族有過契約,隻要它一日不再犯惡,就一日不能親手除掉它,所以有了這個禍根。當我們飛升仙界,敖青應該很快就會重見天日了。”

謝靈運是聽明白了,愕然地問:“許……師傅,你是叫我去除掉它?”

“如果它出來之後又興風作浪的話,那你就把它除掉。”許遜點點頭,又道:“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先尋仇,它找不到我們,就會找其他關聯的人了。你接過我的傳承,要是被敖青知道,第一個就會找你泄憤。”

果然是福禍相依啊!無端端又惹禍上身,謝靈運不由撓撓頭,問道:“遜師傅,你也修到陽神境才打得過敖青,我怎麽對付它?”

“其實你暫時不用擔心,敖青想要破開那封印,沒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的。”許遜似乎對這個剛收的真傳大弟子非常有信心,語氣風淡雲輕的說:“再者它受過我的重創,又被封鎮了數百年,剛出來的時候,力量不會有多麽強大。有這三五年時間,你煉到性命雙功的第三境,再到豫章江段那裏,提前拔走我那根定海神柱,拿著它,就差不多可以對付它了。”

謝靈運瞠目結舌,媽呀,三五年煉到證道和道胎?還“差不多可以”……

“哈哈!”許遜大笑了數聲,說道:“敖青元氣未複的時候是最弱的,如果錯過了那個時機,也許你真的要修到陽神再作圖謀了。但一定不要再去拿那根定海神柱,一定要躲過敖青的追查,不然……嗬嗬!除非你現在跟我們一起去仙界,否則你隻剩三五年的安樂日子可過嘍。”

“徒兒寧死不去仙界。”謝靈運不假思索地答道,好吧,這回不想逆天都不行了。

其實無論拜不拜許遜為師,當敖青真的再度為禍百姓,又沒有真人出手過問的話,以大黎朝的作風,朝廷肯定會號召江南群雄去懲治蛟龍。朝天宮作為金陵大觀,又肯定需要派出人手,派誰去?所以這件事兒,他怎麽都逃不過的。

“敖青麽……”許璿兒的秀眉顰了顰,美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她從小聽過不少父親大戰敖青的故事了,那可是呼風喚雨的狠人啊……

許遜望了望周圍眾人,尤其是自家娘子,又說道:“至於最後的第三件事,就是你師娘前不久也收了一個徒弟,但它野性未馴,很愛闖禍。我希望你做師兄的,要多多照看它,別讓它墜入魔道,它可以成為你以後對付敖青的夥伴。”

“好,那他現在在哪裏?”謝靈運挺是高興,還是有幫手的嘛。

許遜等人隻是哈哈地笑,沒有回答。許璿兒驚訝地看了看他們,欲言又止後,輕聲嘀咕道:“又多了一樁險事,她很凶的,謝靈運,你要小心哦。”

謝靈運正要問個明白,上空裂縫突然又是一陣光團爆發,兩旁的太陽太陰亮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天界之門馬上就將完全開啟!

“那我到底要怎麽回去?”他知道飛升在即,不禁焦急地問,都不在乎有什麽傳承了。

許遜的手掌中忽然出現了一大串鑰匙,遞到了他手中,笑道:“你乘著這座宅子飛回去。”

“什麽!?”謝靈運失聲而喊,滿臉的震驚。

許遜略作解釋道:“我們自己飛升去仙界,這座宅子憑著陣法的法效,自行降落回到雲龍山,這樣你就肯定死不了了。而且宅子裏麵,在藏書樓、煉丹房等地方,有功法秘訣、法寶丹藥等一些玩意兒,我的所傳所學都在其中。你有了那些東西,自然也有了解決那些難題的倚仗。不管是追殺你的歹人,還是敖青,你都有力量一戰了。”

許夫人他們都沒有異議,雖然頗為不舍,但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哦……”謝靈運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座宅園送給他了?一座飛來飛去的、神仙的仙宅啊!

“你切記這些事情都要保密,誰都不要告訴,連南陽都不要告訴!因為不隻是敖青尋仇,這座仙宅足以引來全天下人的爭奪。”許遜厲聲地叮囑道:“當你沒有足夠的力量,卻把別人拉扯進來,等於是害了他們,害了自己!可明白了!?”

謝靈運握緊鑰匙,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多謝遜師傅,多謝大家,我明白的。可是‘飛宅’這麽大的動靜,別人會不知道嗎?”

許遜毫無這方麵的憂慮,笑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在陣法的發動下,宅子是隱形和隱聲的,世人不會知道它的動靜。陣法平時也會保護著它,陣力大概還可以維持三五年,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又三五年?

突然之間“轟”的一聲通天徹地的巨響,天際的太極巨圖全然爆開,光芒四落,滿天的星辰盡現,而天界裂縫成了一條穿過其中的七彩天河,分明能夠更清楚的看到裏麵的漫天神仙。

許遜抬眼一看,天河幾乎觸手可及,他點頭道:“好了,到時間了,你還有什麽事嗎?”

謝靈運看著他們即將飛升的架勢,又想起那一場討伐蛟龍的戰爭,有些熱血沸騰,說道:“徒兒以前沒有見識過陽神,剛才聽得心熱,遜師傅可不可以稍微展示一下……”

聚則成形,散則成氣!

“正好,哈哈!”許遜聞言大笑了起來,哈的一聲,頓時渾身光芒一閃,就見到一個“許遜”從容地踏出一步,離開他的身體站在身旁右側;又哈的一聲,兩個許遜就化成了四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不斷地放聲大笑,每多哈一聲,各個分身就多分出一個來,太極生二儀,二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轉瞬之間,滿園子、滿仙宅、滿天空都是一個個的許遜,每一個都一模一樣,衣著服飾、表情動作全都毫無分別,全都舉止同步,分不出哪個是本身,哪個是分身,更數不清楚有多少個……

一念三千,化身千萬!

“太強了……”謝靈運想要大約看看有幾個,卻一眼望不到盡頭,四周皆是這樣,他本來以為隻有一兩個,但現在心裏隻剩下震撼,隻剩下這麽一個念頭,太強了!!

這時候,有些許遜輕而易舉地提起了院子中的那些木具鐵器,又有些許遜在屋內扛了一些桌椅大床等東西出來,又有些許遜攜著許夫人、許璿兒、那些雞犬牛等妖精們的手……驟然齊聲喊了一句:“飛升嘍!”

話聲未落,千千萬萬個許遜全部腳下一蹬,同時飛了起來升向璀璨的天河,直奔仙界!

果然是可以觸物的陽神!謝靈運傻愣地抬頭望著,又聽到上麵千萬個許遜同時笑喊道:“對了,呂洞賓那小子貪戀紅塵,遲遲不肯飛升,還在人間玩樂。你要是有緣見到他,就替我追一追那一筆賭債,少不了你的好處!”

妖精們也紛紛喊道:“謝小子,但願我們還會再見!”、“來仙界找我們吧!”、“三百年,夠不夠?”許夫人也笑道:“謝小子,你想當我家女婿,可要趕緊來仙界了。我做娘的看得出,璿兒現在對你還是蠻有好感的。”

“嗬哈!”清脆悅耳的笑聲傳來,許璿兒這一次並沒有反駁什麽,她揮著手,笑喊道:“謝靈運,你欠我一篇詩賦呢!”

眼見他們越飛越高,已經飛入了那條天河裏麵,謝靈運也滿是興奮,又生了幾分不舍之情,今天一別,不知道何日才能重逢了。他聞聲喊道:“那你要給我看看你的樣子,我才會有靈感啊——”

“好啊!”許璿兒美眸彎成月牙兒,抬手揭掉麵紗,衣袖就要落下,展露出那張絕世麵容……

就在此時,整條浩瀚的天河光芒大盛,無垠的太極重現天際,並且快速流轉了起來,星空成了一個扭曲的巨大漩渦,無法言喻的刺目白光瞬間照遍了整個天地!

謝靈運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看不到那張麵容,也看不到天界之門關閉的那一刹那。

整個金陵一帶的所有人、所有生靈都看不到——

當眾人可以睜開眼睛,隻見天空一片蔚藍,晴空萬裏,風吹雲動,陽光柔和,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再見……”謝靈運喃喃了句,心情不知為何有點悵然。卻見到那塊雪白的絲紗緩緩地隨風飄下,他一把抓到了手中,一片的柔滑輕盈,輕輕一嗅,幽香四溢。

然而不等他詩興大發,懸浮於空的仙宅的太極陣也光芒大盛,往下麵掉去,要“自行降落”回到雲龍山山崖……

隻是怎麽好像……是急速下墜啊!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