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一夜白頭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殘疾人。其中幾千萬人是盲人,他們很多人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看清父母的樣子。

但是,這些盲人是幸運的,因為,至少他們還有親人來牽掛。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數千萬孩子生活在單親家庭,其中又有一部分是孤兒,從記事起就沒見過父母的樣子。如果有個人,能讓他們叫上一聲爸爸或是媽媽,便足以讓他們幸福得熱淚盈眶。

然而,這一切對張鬆來說都是極其幸福的,他的心有誰能懂?哀莫大於心死。抱著身體越來越冰冷的沐馨怡,張鬆隻覺得身心都空了一般,可是在再次看到沐馨怡身上那幾道醒目的傷痕的時候,他雙目陡然一亮,似乎又找到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自己還有這麽多事沒做,答應過你的事又怎麽能不完成?允諾過給你的世界又怎麽能不給你?

張鬆抬頭仰望著沐馨怡,注視著那張絕世仙顏,他聽到了自己那顆心碎裂的聲音,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灰暗,他感覺失去了整個世界,他有一股萬念俱灰的感覺,險些昏死過去。

“噗”。張鬆張嘴吐了一大口鮮血,他雙眼赤紅,亂發狂舞,仰天大叫道︰“呃啊……為什麽?”

“為什麽?!這一切都是為什麽?!”

“上天你是何其的殘忍啊!”

“馨怡……馨怡!”

“為什麽我的馨怡會與我人鬼兩相隔?為什麽?為什麽!”

“還我馨怡來……還我馨怡!

張鬆仰天悲嘯。

曾經的山盟海誓猶縈於耳,過逝的音容笑貌仍現眼前,往昔的心有靈犀至今未散。然而,再次相見,卻已生死兩茫茫!

如果不看那雙暗淡無光的雙眼,那出塵的姿容彷佛還和從前一般,那如嬌豔的花朵一般秀麗的容顏,還如一天前一樣清秀絕倫,依然美絕寰宇。

黛眉彎彎,瓊鼻挺秀,雙唇紅潤,貝齒如玉,嬌俏的嘴角微微上揚,透露著幾分天真,透露著幾分俏皮。

淚水模糊了張鬆的雙眼。他無聲的哭泣著,在這一刻,他彷佛像個孩子一般脆弱,他心傷欲絕,身體搖搖欲倒。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淚水無聲無息的在張鬆臉頰流淌而下,明明知道眼前的沐馨怡已非昔日的紅顏,但他依然定定的望著她,忍受著萬蟻噬心般的煎熬。

往事如煙,為何總是繚繞於我心間?往事成風,為何風向不定,總在我心中飄動?

今世,在喧鬧繁華之中。張鬆內心深處充滿了深深的孤獨、悲哀,彷佛身邊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幻影,隨時都會如煙花般消散。往昔那看似胡鬧的行為,不過是想讓自己忘記那久遠的記憶和孤獨的自我……

然而,在今日夢醒了,心碎了,最最難忘的傷痛在今天被揭開。

如夢似幻,沐馨怡的身影從他的心底慢慢走了出來,往昔的音容笑貌越來越清晰,過往的點點滴滴,彷佛就在昨日。

相識,相知,相聚,相散……

縱使心中有萬般迷惑與不解,但此時此刻卻無半絲心緒去思考,他悲傷欲絕,看著懷中熟睡的人兒,他淚如雨下,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生死兩茫茫,相逢不相語,惟有淚千行。不思量,自難忘!在這一刻,張鬆的心碎裂成無數瓣,他萬念俱灰,真想就此自拍天靈,絕命於此。

待沐馨怡的一切都安頓好後,張鬆這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家裏。

這一夜,張鬆沒睡,張芳霞也沒睡,本來張芳霞是要來陪張鬆的,但細心溫柔的張鬆婉言拒絕了。一夜無眠,張鬆就這麽靜靜的坐在山丘之上,沒有回屋,寒風吹過,那飄逸的長風隨著風兒狂亂飛舞,不曾流過淚的張鬆在這一刻終於滴下了他這一生無聲的淚水。不知何時,張芳霞已經來到張鬆身旁。剛要坐下,張鬆慢慢站起來,一語未發,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就在張鬆站起的那一刻,張芳霞無意中發現張鬆眼角滾落下的那道淚水。張芳霞暗歎一聲,外人人人都說張鬆性情孤傲,但誰知道在他心中,一直都很脆弱啊!

一個平凡的孩子,一個幸福的少年。一場刺心的災難,一場染血的屠殺。讓他的人生從此改變,讓他的世界遁入黑暗。

蒼天,是你,將他帶入了另一條坎坷崎嶇的道路,是你,讓他已然完全黑暗的世界,再次有了一絲光明。是你,為地下暗黑世界奉送上了一位血之君主。

蒼天,是你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可如今……

山丘上。

張鬆默默地坐在山丘邊緣,靜靜地看著由於月光的照耀仍舊大亮的天空,手指無意識的在山丘上滑動著。仿佛在留戀著什麽,又仿佛在追憶著什麽……,臉上事時而會出現痛苦,一會又轉化成笑容……

這複雜的神情無一不是顯示著張鬆心中濃濃的哀傷,眼角不時滾落的淚水在月光下,更是顯得觸目驚心。

仿佛可以感受到張鬆心中的傷痛,張芳霞十分的安靜,並沒有出言安慰,而是陪坐在他身邊,挽著張鬆的胳膊,腦袋依偎在他肩頭。

默默地陪他看著浩瀚蒼穹。

她明白張鬆的痛苦,這時候任何話語都是多餘的,唯有默默地陪他做著他想做的事。

況且,能夠這麽依偎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看著天空,她心中其實很幸福,很知足。

第二天早上,一直坐了整整一晚的張鬆,已經隱去了臉上的那種令人心碎的痛楚神色,完全恢複了平淡。

輕輕推推靠在自己肩頭快要睡著的張芳霞。

張芳霞揉揉惺忪的眼睛:“幾點了?”

“八點了,我們該走了……”

“哦。”張芳霞有些不舍得離開張鬆那溫暖的肩膀,卻忽然聽見張鬆的表弟一聲驚叫。

“啊……表哥,你,你你的頭發……”

頭發?

張芳霞抬眼一看,立時驚訝的捂住了小嘴。

看著滿眼震驚的他們,張鬆疑惑的扭頭看向一旁的一個小水溝,借著水的反光:一個滿頭白發的影子影射了出來。

白發,白發,一夜白發……

張鬆閉上眼,輕輕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抹分不清是什麽表情的笑容,低聲道:“這樣……也不錯。”

看著張鬆的笑容,再看著那刺目的白發,張芳霞隻覺自己的心如針紮一般的疼痛。

疼……

心的刺痛讓她們幾欲窒息。

張芳霞從身後摟住張鬆,輕輕顫抖著低聲道:“小鬆……”

張鬆淡笑著搖頭:“我沒事,已經想開了,這頭白發,就當我為馨怡立的墓碑吧。”回身輕輕揉著張芳霞的那頭柔順的短發。“姐姐,不哭,我們不哭,我們要微笑,你看,我都沒有哭。”

張芳霞用力捂住嘴,強忍住要滾落下來的眼淚,用力點頭:“不哭……”

當張鬆從山丘上走下的時候,那一頭刺目的白發,章桂楠看的心狠狠一顫。

那嘴角淡淡的笑容更是讓他們的眼中布上水霧……

張鬆那雙本來比女人的手還要白皙的手此時卻不知為何變的有些微微土黃,比以前不知道粗糙了多少倍。

英俊的臉上帶著依舊無法消散的哀傷,那雙精亮的眸子也似乎暗淡了許多。如果說以前的張鬆是一把精光四射的寶劍,那此時的他便是一條毫無光澤的鐵片。安靜的書房中,張鬆將手中信箋揉捏成團,手指輕動,紙團準確的落在角落的紙簍中。

轉過眼光,看著書桌上框架中沐馨怡的無邪笑容,張鬆心中又是一疼,雙目中那久違的狠毒神色一閃而過。輕輕撫摸過照片中佳人俏麵,然後起身離開房間,將房間緊緊的鎖住,似是要瑣住心愛之人的魂魄一般。

如果說沐馨怡的死讓他從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劍變的沉默,也變的蒼老了許多。如果以前他眼中的那種滄桑感是他高明的演技裝出來的,那麽現在那俊逸的臉上深處隱藏著的滄桑便的的確確是他這一個多月來印上去的歲月痕跡。

雖然沐馨怡的死讓張鬆等人都傷心了很久,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何況大家都還年輕,歲月的流失已經讓眾人心中的傷痛平複了許多,甚至隻要大家不提到沐馨怡的名字便不會感到有什麽傷心的。

花開滿山野,清風吹過,綠柳搖擺不定。山中寂寂,一座墳墓在山中深處,一棟小木屋,就在它邊上。木屋外麵有一涼棚,簡陋的很,因為裏麵僅僅一張長椅子、一張木桌子,僅此而已。一個男人一身青衣,一壇酒,坐在那裏也不知道有多舊了。

幾年,幾十年,幾百年,又或許已經幾個世紀了吧,似乎連他自己也已經不記得,對他來說,若是記得這日子,隻怕會很痛苦吧?

沐馨怡的死給張鬆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張鬆日夜消沉,往日的張鬆仿似已經死去,對於他自己而言,現在的他隻不過是行屍走肉,一副骷髏。隻是,他能否從沐馨怡死去的陰霾中走出來?未來的生活裏缺少了沐馨怡,他該何去何從?又該怎麽去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