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手死死抱著他,林嘉言隻當她太過驚恐,手從發頂挪到背上輕拍著:“小傻子,做個夢怕什麽,都是假的。”

林紈紈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稀裏嘩啦。

林嘉言有點著急了:“到底怎麽了?”

林紈紈嘟囔道:“夢到很可怕的夢。”

妹妹一向被捧在手心,很少哭泣,林嘉言哄著道:“哥哥在,不管夢裏有什麽都傷不到你。”

哥哥這樣溫柔的人,為什麽偏偏去得那麽早?前世,本是有人要毒殺皇帝,誰料竟傷到哥哥,林紈紈替哥哥委屈,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接過綠芳的帕子擦眼淚:“一時害怕,如今好了。”

林嘉言看她擦幹淨了問:“怎麽跑來這裏睡?”

“在等你,”林紈紈道,“突然想看看你書念得如何。”

這好像是父親才會說的話吧?他哭笑不得,拿起林紈紈翻過的書瞄一眼,笑著道:“難怪會睡著呢。”

林紈紈也笑了。

林嘉言把書收好,關切的問:“早膳可曾吃?”

“沒有。”林紈紈搖頭,麵前的哥哥一如記憶中的美好,無暇,她心裏已經很是滿足,便站起來,“我現在回去吃,不打攪哥哥了。”

外麵太陽初升,碧空無雲,見過了父親母親,哥哥,林紈紈心情好的簡直要唱起曲子。

府裏的一切在她看來,都美得不可方物。

兩個丫環跟在後麵,一頭霧水。

薑玉真來找女兒,花園中,二人相遇,她快步走近:“紈紈,聽說你五更天就起了?還來過正房?然後又去了延趣閣?”這是在做什麽呢?她拉住女兒的手,“怎麽回事?昨夜沒有睡好還是發生什麽了?”

這麽多問題都不知怎麽回答,林紈紈懵了會才道:“許是昨晚吃多了春餅,醒來就睡不著了,想來看看娘。結果爹爹也在,怕被爹爹責備,就去延趣閣看書消磨時間。”

原是如此,薑玉真鬆了口氣。

“以後莫貪吃,”她又叮囑,“去睡個回籠覺吧,不然一天沒有精神。”

“嗯。”林紈紈答應。

薑玉真想起今日女兒要會客:“不要睡太晚,”與紫鳶道,“過一個時辰將她叫醒,陳姑娘要來。”

陳姑娘?

林紈紈怔住,原來今日陳蓮錦要來做客,她忘了。也不怪,畢竟是回到了九年前,怎麽可能記得每日的安排。

“一定要叫醒我,”林紈紈道,“可不能讓陳姐姐白走一趟的。”

“是。”紫鳶急忙應諾。

走回閨房後,林紈紈隨意吃了點東西便躺在**。

可哪裏睡得著,不過是裝個樣子,她閉著眼睛把將來九年間所發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心裏越來越透亮的時候,紫鳶過來叫醒她。

這陳蓮錦原本會成為林嘉言的未婚妻,也就是她未來嫂子,誰知哥哥後來中毒,陳家就反悔了。但陳家也不願意徹底失去林家這棵大樹,陳老夫人趁著哥哥時日無多,祖母絕望幾近瘋狂時,給祖母出了一個餿主意,送來一位姑娘給哥哥衝喜……

林紈紈在**坐得片刻,起來稍作休息便去見祖母。

陳蓮錦一到陳家就去給林老夫人與薑玉真請安。

她能言善道,正與老夫人說笑的時候,林紈紈出現在門口。

小姑娘穿著杏色廣袖上衣,白色淡金花苞裙,如春光明媚可愛,陳蓮錦的目光一時難以移開,腦中浮現出林嘉言的麵容,心想,傳聞去世的林老爺子乃京都第一美男子,難怪這林家的子孫一個個都是百看不厭。

念頭閃過,麵上微紅,林嘉言就算有這等家世與才華,但沒有這張臉,也不會讓她日思夜思。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此話當能形容林嘉言。

故而她對林家人都頗為殷勤,極盡所能,就希望能嫁入林家。陳蓮錦的笑容越發溫和,叫出的“紈紈”甜得能膩死人。

林紈紈一點都不想理會她,但麵上仍裝作歡迎的樣子。

林老夫人對孫女兒招招手:“聽玉真說,你貪吃沒睡好折騰了一早上?現在是剛起來?”

“嗯,睡了回籠覺。”林紈紈飛快的走到祖母身邊,親昵的在她身上蹭了蹭。

林老夫人被她的動作逗笑了,捏捏小臉蛋:“怎麽像隻小貓兒呢?”

“是祖母身上香。”林紈紈跟老夫人撒嬌了一陣,笑著問,“剛才祖母與陳姐姐在說什麽?”

“在說陳姑娘畫的畫,之前你姑姑看到了,也想要一副,陳姑娘就說班門弄斧。”

林紈紈的姑姑叫林秀清,林秀清的兒媳乃嘉善公主,也喜畫畫,不過論畫技,是不如陳蓮錦。陳蓮錦是故作謙虛,誇讚嘉善公主,好讓祖母更喜歡她罷了。林紈紈笑著道:“姑姑想要什麽會一直惦記,勞煩陳姐姐快些畫好呢。”

林家姑奶奶當然也要打好關係,陳蓮錦順勢便答應了。

林紈紈馬上又邀請她:“陳姐姐去我那裏坐坐吧,我叫廚子做蓮花酥給你吃。”

那是林家廚子的絕活,這道甜食不光樣子漂亮,味道也是甜而不膩,入口即化,時常用來招待姑娘家。

陳蓮錦當然願意去,很快與老夫人,薑玉真告辭,跟著林紈紈離開。

府中時時飄來蘭花的高雅香氣。

蘭花難養,陳蓮錦也喜歡,可陳府的蘭花再怎麽養也沒有林府的出彩,一來是品種比不上,二來,花農的功夫也不行。陳蓮錦心想,等她嫁入林府後,就能天天欣賞這些蘭花了。

不過,林府的好處又哪裏隻是蘭花呢?她偷偷轉頭,四處看了一眼,但沒有見到想要見的人。

陳蓮錦猶豫片刻,試探的問:“剛才我聽林夫人說,紈紈你一大早就去延趣閣看書?”

“嗯。”

就一個字的回答,並沒有提林嘉言,陳蓮錦就不好問了,可心裏實在很想知道關於林嘉言的事,欲言又止。

少女懷春,滿心眼裏都是傾慕的男子,以前,林紈紈也是相信陳蓮錦的真心的。好在陳蓮錦家世不錯,人也上得了台麵,還有幾分才氣,她覺得如果哥哥喜歡,做嫂子也可以接受,便與陳蓮錦頗為親近,直到後來哥哥中毒……

那不是一般的毒,即便有太醫出手醫治,也難以根除,那毒一直藏在深處,整日整夜的折磨哥哥,以至於他麵目全非。

林紈紈清楚的記得,陳蓮錦看到哥哥時的表情——那仿佛是見到了惡鬼的模樣,臉色青白,捂住嘴差些嘔吐。

露出那幅樣子之後,她安慰的話說得磕磕碰碰,很快就逃走了,再也沒有出現。

如果所謂的真心就是如此,林紈紈覺得不要也罷。

所以麵對陳蓮錦,她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往前的友情**然無存,要不是為別的目的,她不會再見陳蓮錦。

二人來到院中,天氣好,林紈紈讓綠芳把案幾擺在外麵。

春天不熱,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很快糕點就端了上來,顏色粉粉的,裝飾著綠豆泥做的荷葉,宛如夏日河上盛放的蓮花,賞心悅目。

“都不忍心吃呢。”陳蓮錦感慨。

林紈紈卻夾給她一塊:“又不是什麽稀奇東西,吃吧,本來就是給你做的。”

兩個小姑娘看起來極為融洽,綠芳與紫鳶互相看一眼,心裏都覺得這陳蓮錦可能是要做林家的少夫人了。林嘉言作為林府獨子,早些娶妻開枝散葉,是林府眾人喜聞樂見的,尤其是老夫人,就想抱個孫子。

就在她們暗自揣測的時候,卻聽林紈紈忽然問:“陳姐姐,我聽說你有個堂妹是嗎?”

陳蓮錦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她不明白林紈紈是怎麽知道的,分明這堂妹才來京都沒多久。

蓮花酥噎在了喉嚨裏,陳蓮錦用力呼吸,然後又咳得噴了出來。她極為難堪,忙用帕子擦嘴:“對不住,我剛才嗆到了。”

“無事。”林紈紈讓綠芳打掃,“是我問的不是時候,不過,你確實是有堂妹的吧?”

陳蓮錦不好否認:“是,今年才從成縣過來,她性子內向膽小,故而不太出門……紈紈,你從何得知的?”

“有日偶然聽一個小丫頭提起。”

兩家常有來往,這消息總是藏不住的,陳蓮錦沒有追問。

陳蓮珠是她二叔的女兒,別看她那二叔沒用,年近四十才做到個主事,生得女兒卻很出色,不止容貌清麗,連一手字都比她寫得好,陳蓮錦內心很是不喜。

幸好祖母也不喜歡二房,祖母生二叔的時候險些丟了命,便覺二叔是個討命鬼,加上他性子木訥又很愚笨,比起父親差了十萬八千裏,祖母就更為厭棄,去哪家做客都不願意帶著二房。陳蓮錦也不想提,岔開話道:“紈紈,你說我畫什麽送與你姑姑,她可喜歡山水?”

林紈紈假做思考,好一會兒道:“你不如畫孔雀吧,姑姑喜歡。”又問,“哥哥馬上就要參加殿試,等殿試完,我想出來踏青遊玩,姐姐可願意一起?”

眾所周知,林嘉言很疼愛妹妹,陳蓮錦肯定不會放過此種機會,柔聲道:“紈紈你想踏青,我當然願意陪你……要不我們去月亮湖上劃船吧?可以看到一群群白鷺。”她想得到林紈紈的歡心,這樣林紈紈在林嘉言麵前會替她說好話。

“好,”林紈紈提要求,“把你堂妹也帶來吧,我沒有姐妹,可羨慕你們了。”又問,“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

絕對不能說不好,斟酌再三,陳蓮錦心道陳蓮珠畢竟一直生長在成縣,小家子氣,又沒有好的裙衫穿,如何能越過她?不如帶她出來丟丟醜,好讓她知,光是會寫一幅好字,在京都也混不開!

“二妹膽小,在家中時常與我玩樂,就是不願意出門,既然紈紈你十分想見,我一定說服她出來。”

陳蓮錦的二妹就是當年給哥哥衝喜的人,林紈紈很想再見一見,她出自內心的歡喜:“好,那我就在月亮湖等著姐姐了。”

送走陳蓮錦後,林紈紈有些發困,起得早又費力應付陳蓮錦,小身板吃不住,爬到**睡了一個時辰。

傍晚,她跑去與母親一起吃飯。

林鏡清又晚歸,薑玉真已經習慣,叫廚子多燒了兩個女兒喜歡吃的菜,母女倆說說笑笑,十分開懷。

飽足後,林紈紈依在母親懷裏:“陳姐姐與我約了去月亮湖劃船看白鷺呢。”

薑玉真揉著女兒柔軟又烏黑的頭發:“這時節看白鷺確實合適,你早去早歸就是。”

林紈紈眨眨眼睛:“我還要帶哥哥去呢。”

小小年紀竟然操心兄長的婚事了,不過兒子與陳蓮錦沒見過幾次麵,再了解下也是應該的,將來要不要定親,也要聽聽兒子的意見。至於其中分寸,憑他的得體一定會把握好,薑玉真也答應了。

林紈紈一直賴在母親房裏,等到夜深父親歸來還沒有離開。

看到女兒,林鏡清頗為驚訝:“怎得沒有去歇息?”

夜涼,父親穿著墨色的披風,比記憶裏年輕些,但因為當了首輔,身上沉穩嚴厲的氣勢已經有些重了。

林紈紈眼睛微微泛紅。

在墜下雲光樓之前,她就在惦記父親,擔心父親的安危,也許是老天垂憐,樓下當時種滿了花木,她被擋了數次,落下後竟沒有立刻死去。

有個人走到她身邊,將她抱起來。

那時臉上的血已經讓她視線模糊,可依稀仍看見一張可怖的麵具,隻她當時已經不知道什麽是怕了,顫著手去抓那麵具,想看看是誰。

那人攔住她說:“別動,我帶你去見林大人。”

奇怪的是,分明許久未見,她竟一下就認出了他的聲音。

他是前太子,陸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