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紈紈回去後,將兔子小心放在書案上。

畢竟是帕子所折,做不到形神皆備,可這兔子豎起的兩隻尖尖耳朵實在是很傳神。

綠芳見狀,好奇詢問:“是姑娘在宮裏折的?”

林紈紈沒有回答,也沒有解開這帕子。

一連幾日,兔子都蹲在案上沒動過。

兩個丫環都暗道奇怪,又不是稀奇東西,居然就當擺設了,看來折兔子的人一定是大有來頭。如果是姑娘自己做的,恐怕早就看膩了重新折成別的東西。

薑玉真這日差使丫環請林紈紈過去說話。

“陳大姑娘出嫁,你提早準備下添妝,不過若嫌麻煩的話,我替你出一份。”陳蓮錦品行不佳,可陳蓮珠是未來兒媳婦,是以禮數還是要做足的,“那日你怎麽也得去陳家一趟。”

林紈紈並不抗拒,她去陳家可以看嫂嫂。

“母親替我準備吧。”至於添妝方麵,她真的不想花心思。

“好。”薑玉真揉揉她腦袋,“是不是為開鋪一事勞累了?聽說你派了周管事過去?”

“周管事倒是細心,事無巨細都寫在冊子上,我是真沒想到要購置的貨物如此之多,光是衣料就有幾十種,還有絲線,有些竟然要去定西購買。雖說京都絲線鋪也是一應俱全,但若大量采辦,還是去定西省錢……雖然我不缺銀錢,也不願給別家賺去了呢。”

薑玉真聽了笑:“你想如何便如何。”

“娘不給我一些建議?”

“虧了也沒事。”薑玉真點點她額頭,“原本為娘也是要教你管家的,如今你先學學這個也好……你將來總要嫁人,到時候可不止是一家鋪子這麽簡單。”

林紈紈靠在母親身上:“女兒才不想嫁呢,舍不得娘,也舍不得爹爹。”

薑玉真好笑:“你不瞧瞧你哥哥,此前還不是不想成家。”女兒雖黏人,也早晚有恨嫁之時。

林紈紈無言以對。

不過她不像哥哥,她經曆過前世,經曆過背叛,定會對嫁人十分謹慎,除非她很了解那個人……想著擰一擰眉,好似那時她對別家公子並無注意呢,因陸璟總在身邊晃,就算有其他男子表現出傾慕,也都被他這個二皇子給嚇跑了。

當時誰有膽子得罪陸璟?

而陸昭“死”在鹿山後,她正好是十五歲,及笄之年,陸璟被封為太子,此後事情就定了。

所以就算現在讓她挑,她也想不出一個合適的人。

林紈紈沉吟,難道說,她也得提早考慮此事?

是該趁著年紀小,去各府走走嗎?隻是,就憑數麵能如何了解?又不像她跟陸昭,張少淮這樣,今日甚至都聽他們在談論軍需。

要說了解,她恐怕最了解的就是這兩個人。

林紈紈心頭忽地一跳,這是在想什麽呢?算了,到時自有父親把關,他總會替她找個好夫婿。

時辰不早,林紈紈看父親未歸,便留在正房陪母親吃了頓飯。

離開時,月牙兒高掛,竟是戌時了。

通往林嘉言所住院子的路上種有許多蘭花,香氣四溢。

她打算找哥哥幫著寫一副門匾,她的字雖也不錯,卻秀氣了些,不似哥哥的氣派。

結果林嘉言竟然還未歸家。

林紈紈在他書房等候,隨手翻翻東西,竟翻出一幅畫,仔細一瞧,她都替哥哥臉紅——畫裏居然是陳蓮珠。

看來哥哥相思甚重!

她笑得肩頭發顫。

等到林嘉言回來,就看到妹妹在欣賞自己的畫,他伸手將畫掩住:“你何時過來的?”

“哥哥別遮了,我都看了好幾遍了。”

看哥哥的臉龐慢慢變紅,林紈紈憋住笑道:“哥哥,我馬上開鋪了,幫我寫……”忽地上前嗅一嗅他衣袍,“你竟然去喝酒?”

林嘉言輕咳聲:“盛情難卻。”

自從他定親之後,翰林院的同袍還有幾個好友便總打趣,要他請客,今日便請了,其中包括趙烈元。這趙烈元與他關係有點尷尬,因沒料到趙家看上的還真是陳蓮珠,結果卻與他定親。仇奉珪從中調和,林嘉言覺得有些對不住趙烈元,主動敬酒,這才將酒氣帶了回來。

在朝為官不易,林紈紈也理解,沒有追問:“那哥哥能否書寫,不行的話,我明日再來。”

“無事,”林嘉言挽起袖子,“你替我磨墨便行。”

林紈紈一笑,拿起蓮房水注,將水滴於硯台。

“過幾日陳大姑娘出嫁,我要去陳家添妝,哥哥可要我帶什麽東西過去?”她詢問,禮尚往來嘛。

林嘉言沒說什麽。

隨後書寫似行雲流水,起筆,落筆一氣嗬成,林紈紈瞧著宣紙上“百繡閣”三字如鸞漂鳳泊,姿態橫生,一時滿意極了,又問一句:“哥哥真的不要我帶東西?”那可是絕好的機會。

“不必。”再表相思也不及相見後的一瞥,他感覺送任何東西都難表達出一分。

林紈紈搖搖頭,暗想哥哥真是內斂,與前世一般無二。

不過他二人性子都是如此,想必成婚後才會一日比一日濃烈吧。也罷,今世可是有一輩子的時間呢。

林紈紈拿著店名回去,叫綠芳找管事將門匾盡早做好。

她對開鋪的事情很上心,母親又支持,最近便日日去店內與宋灩秋商量細處,宋灩秋此時已經挑好兩名繡娘,一名二十五歲,一名二十歲,都是已嫁婦人,但刺繡功夫不俗,是以工錢林紈紈也不吝嗇。

下午從鋪中出來,她正待上車,卻突然被一道身影吸引住目光。

大魏比起前朝,風氣尚算開放,女子嫌少戴帷帽,可這女子居然戴了帷帽,舉止也是極為鬼祟。但這不是林紈紈注意她的理由,她是覺得這女子的身段頗為熟悉。

眼見她進了一家藥鋪,林紈紈眉頭緊鎖,愣是想不起是誰。

可莫名的卻生出幾分警惕,林紈紈對兩個丫環道:“你們先回店裏,我有事要辦。”

她長得小,很容易藏匿。

那姑娘稍後便出來了,又朝著另外一處鋪子而去。

她前前後後一共去了五家,最後林紈紈發現在三元街的藥鋪,她停留的時間最長。

之後,竟是去了陳家。

難道是陳蓮錦?

林紈紈心頭大駭,不知其意圖,想來想去,覺得她去三元街那家藥鋪極不對勁。

這三元街不是什麽好地方,魚龍混雜,再者,那家藥鋪店麵很小,前門後門都有遮擋,顯得很不磊落,這女子要真是陳蓮錦,她到底想幹什麽?

小姑娘蹲在不遠處思忖。

突然之間,脖頸一痛,竟被人硬生生提起。

“誰?”她嚇一跳。

“你跑這裏幹什麽?”薑修拽著她後衣領,“你的丫環呢?”

林紈紈原本見到薑修都不給好臉色的,可想到他為對付陸璟,忍辱負重,被父親痛斥也沒有交代,當時也承受了一眾朝廷清流的鄙夷,她的小臉就硬生生擠出一絲笑:“大表哥。”

這丫頭有問題。

“你叫我大表哥也沒用,我問你在這幹什麽?”

“大表哥,你能不能幫我進去問問掌櫃,剛才有位帶帷帽的姑娘去鋪子裏做什麽了。”

“你為何要知?”

林紈紈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看小姑娘不說話,薑修提起她就走:“這地方不是你能待的!”雖然小表妹討人厭,可他不能真不管。他是兵馬司北城副指揮使,三元街就隸屬於北城,這一片地方不太平,總有雞鳴狗盜之徒出沒,是以他時常過來巡視。

“等等等等。”林紈紈壓低聲音阻止,“我真有事要大表哥你幫忙。”

“哦?”薑修鬆開手,挑眉看著她,“幫忙?”

言下之意,你也有這一天啊……

氣人!

可時間不等人,她怕離開會產生什麽變故,不然大可以去翰林院找哥哥。

“實話實說吧,我剛才發現去藥鋪的可能是陳大姑娘,你知道我哥哥與陳二姑娘定親了……這陳大姑娘原先也想嫁給哥哥,後來因扇二姑娘耳光被我們看見。”林紈紈解釋了一通,“以大表哥你的聰明,應當明白大姑娘對二姑娘的想法了吧?所以我怕她是有什麽壞主意。”

原是關係到林嘉言……

他二人不親,但始終是表兄弟,薑修沉吟片刻,忽地道:“我幫你有什麽好處?”

林紈紈皺眉:“……你想要什麽好處?”

“你知道的。”

是說宋灩秋嗎?

林紈紈訝然,原來他還沒有放棄!隻是,宋灩秋都被她送出府邸了,他竟不知?

所以,這算什麽?這也算是喜歡這個姑娘?林紈紈道:“你不想幫我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你哥哥,與她,你竟然選她?”薑修大為驚訝,其實宋灩秋早已成為他囊中之物,他此時問林紈紈,不過是想報一箭之仇,叫這小姑娘為難一下。

“這二者,沒有選誰不選誰的道理。”林紈紈一字一頓道,“不管是哥哥,還是灩秋,我都很關心,所以我不會放棄他們任何一個。雖然此處危險,我原想你出手,可你既然不願,大不了我自己前去。”她心裏明白,薑修肯定不會放任,她可是林家的寶貝,真要出事,薑修逃不了責!

故而往前走了一步,她忽地回頭:“大表哥,你既非真心喜歡灩秋,不如放手吧。你何苦要折磨她,也折磨你自己呢?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一件歡喜的事情嗎?”

薑修心頭一震。

眼見小姑娘真的要做傻事,他伸手拉住她:“就一張嘴皮子有用,別的你還會什麽?”

果然是阻止了,林紈紈抬頭看向他,卻見他冷著臉,一副鐵石心腸的樣子。

“你在此等著。”薑修大踏步走去藥鋪。

鋪中掌櫃看到薑修,還沒等他開口,腿就開始打顫:“薑指揮使大駕光臨,有何指教?小人可沒有違法違規啊。”

薑修拿起櫃上一包藥材粉打量,淡淡問:“剛才你這裏是不是來過一位帶帷帽的姑娘?”

“這……”掌櫃心頭突突直跳,“不曾啊。”

“不曾?”薑修啪的將藥材粉丟在他麵前,“前幾日劉貴頻繁來你這藥鋪采買東西,可有此事?”

掌櫃的臉瞬時煞白:“是,是有位戴帷帽的姑娘。”

“她買了什麽?”

“她想要一種藥粉,”掌櫃吞咽著口水,小心翼翼道,“不過小人沒有賣給她,這藥粉沾染到一點,會造成皮肉潰爛。”

最毒婦人心,此話不假。

薑修按著劍柄:“你是沒賣,還是嫌她銀子帶得不夠多?”

掌櫃額上冷汗直冒。

薑修鬆開手,靠在櫃子上:“放心,隻要你交代清楚,藥鋪不用關門。”水至清則無魚,這北城的事情薑修已經摸得很是明白,想要一幹二淨本不可能,像這掌櫃,雖偶爾做些黑心生意,但他也從這掌櫃身上得到好些線索,破解多起案子。該鬆得鬆,該緊得緊,他拿捏得當。

掌櫃鬆了一口氣:“小人的藥材俱是用以治病,隻有些藥材使用不當,確實傷人,比如鬆洛枝。但此物稀有,小人與那姑娘說,明日來店內取貨。”

看來林紈紈沒有猜錯,薑修沉吟:“明日你照常賣給她,明白嗎?”

“這……”

“你不用擔責,隻須保證,鬆洛枝在她手裏。”薑修笑一笑,“既是藥材,自然可以買賣。”

掌櫃一疊聲道:“是是是,小人記住了。”

薑修從鋪中出來,提著林紈紈往林家走。

林紈紈怒道:“你放開我,我自己能走。”就算她長得小,也不能這麽提著吧,“掌櫃到底怎麽說?”

小丫頭掙紮的樣子很滑稽,薑修忍不住笑,然後把手放開了,隻是給她一點教訓:“此事你不用管,你那未來嫂子一定不會有事。”

“那你總得告訴我怎麽回事吧?”

看小丫頭很著急,薑修忽然蹲下來捏她的臉:“你休想知道,就算你去店鋪問,那掌櫃沒我吩咐也不會告訴你,哪怕林嘉言去也一樣。”

這人怎麽這麽記仇啊?她不過逼了他幾回,居然就跟她一個孩子這麽計較。

活該宋灩秋不喜歡他!

林紈紈躲開他的手:“要是我嫂嫂有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她哼了哼,大步而去。

晚上告訴林嘉言,林嘉言一刻沒有停留,當即就去尋了薑修。

薑修做事狠辣,原是打算次日抓捕陳蓮錦,稱她在藥鋪大量購入鬆洛枝,意欲害人。雖然陳蓮錦下場會很淒慘,但這勢必會將陳家,邵家,林家都卷入其中。

故而二人商議一番,林嘉言第二日晚上就敲響了陳家大門。

亥時。

陳老夫人頭腦昏昏的起來,打著嗬欠問林嘉言:“不知林修撰為何事,深夜前來?”

林嘉言正襟危坐:“打攪老夫人休息,晚輩實在抱歉,隻有一事不得不麻煩老夫人。”

看著年輕人肅穆的眼神,陳老夫人忽地有些清醒,心裏生出幾分不安:“你快說吧。”

“煩請老夫人明日派人去邵家退親,並將陳大姑娘送出京都,往後再不要踏入京都一步。”

陳老夫人雙眼圓瞪,霍地起身:“你說什麽?”

“陳蓮錦今日去藥鋪購藥,意欲毀二姑娘容色,若非北城指揮使是晚輩表弟,恐怕明日二姑娘的罪行就要公之於眾,到時陳家,邵家淪為笑柄。邵老爺,邵世英若知老夫人竟將陳蓮錦這等蛇蠍心腸的孫女嫁入她邵家,老夫人以為,邵世英能熬多久不休妻?到時恐怕陳家,邵家會為此結仇。”

陳老夫人的心一陣狂跳,撫著胸口喘氣:“你是何意思,蓮錦怎麽會,怎麽可能……”

“老夫人若不信,問她身邊丫環便是,她可是在今日未時末偷偷出府,申時歸家?老夫人不妨再搜一下閨房。”

將時間說得如此精確,恐怕不是假的,再說這林嘉言,還有薑修,都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豈會聯手誣陷她的孫女兒?若不是她做錯,要去害陳蓮珠,惹惱林嘉言,又怎麽會招來這種事情!

明明都要成親了,陳老夫人跌坐在椅子上,緩緩道:“林修撰就不能當沒有這回事嗎?”

林嘉言語氣平靜:“若非知曉陳蓮錦為人,晚輩興許可以答應老夫人,但老夫人恐怕心知肚明,今次放虎歸山,難保他日卷土重來,老夫人能確保她在邵家不闖禍嗎?能確保她不再做一件蠢事?”

真是個扶不上牆的東西,陳老夫人被林嘉言問的啞口無言,她實在是難以確保。

仔細想想,這孫女兒還對陳蓮珠嫁給林嘉言一事耿耿於懷,那就算嫁去邵家又有何用?那邵世英也不是傻子,早晚會發現端倪,到時恐怕真要傷了兩家感情。

陳老夫人低歎一聲:“我知如何處理了,林修撰請回吧。”幸好還有陳蓮珠,隻要與林家能結親就夠了,她絕不會為陳蓮錦得罪林家。

誰讓這孫女兒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呢,她的耐心也是到頭了。

林嘉言從上房出來時,卻見遠處站著一道身影。

顯見也是起得匆忙,她頭發鬆鬆挽著,身上披著月光,似乎是有些冷,手臂交疊在胸前。

“林公子……”陳蓮珠剛剛要歇息,被杏雲告知,說是林嘉言突然來府裏,與老夫人單獨說話,她不知為何就有些擔心。生怕是林府發生什麽事了,還是林紈紈怎麽了。

“我過來是與老夫人商量四月的一些事宜。”他沒有告訴陳蓮珠,問,“那些書看完了嗎?”

商量事情要這麽晚過來,陳蓮珠不信:“若有要我幫忙之處,林公子盡管開口。”

“是有要你幫忙的。”林嘉言垂眸瞧著她,生怕印象裏那張臉漸漸模糊,他精心描述了下來,而今再見,似乎比那時更為惹眼。

陳蓮珠凝神細聽。

“我要你這陣子好好歇息,養足精神,等下個月嫁給我,對了……鞋麵我喜歡石青色的。”

沒想到他會說這些,陳蓮珠的臉騰地紅了。

“你,”她咬唇,“我以為……”

瞧見她臉上紅暈越來越深,林嘉言自己的心也是小鹿亂撞,隻因陳蓮珠已答應嫁他,便多了幾分自如:“我都是認真說的,我很期待那一日。”

陳蓮珠慢慢抬起頭,瞧見他眸中一片情深。

她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半響嗯了聲:“除了石青色,還喜歡什麽紋樣?”

“竹紋吧,”他頓一頓,“四君子都成,隨你選。”

“好。”陳蓮珠便要走了,不想林嘉言忽地拉住她,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

陳蓮珠愣了愣:“怎麽?”

“原來你左眉梢真有顆小痣。”顏色很淡,隱於眉中,幾乎是難以發現,可那日夢裏卻很清晰,他伸手輕輕觸了觸,“蓮珠,以後你再不用怕有人欺負你了。”

他說得聲音那麽輕,仿佛夢囈,落至耳邊。

一個字一個字印入心底,陳蓮珠竟覺這夜都不那麽涼了,瞧著眼前清俊的公子,她心想,往後餘生與他共度,想必是會很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