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沒有再往前。

看他停下了,林紈紈也有台階下,擦擦汗走過去。

永安宮前有兩個青瓷缸,裏麵確實多了十幾條花鯉,這些花鯉即便身上也都是紅黑金白四色,但顏色分布極為有趣,漂亮異常。而缸裏的小種荷花紅玲瓏未曾盛開,魚兒沒有遮擋,發現動靜,紛紛擠到缸邊討要吃食。

看起來極為可愛,林紈紈問宮女要了魚食。

魚食聞起來有些腥,林紈紈一拿到就往缸裏扔。

花鯉餓了,一窩蜂的爭搶,熱鬧極了。

林紈紈看得開心,而身邊的陸昭卻沒什麽反應,就像剛才即便等了她,卻沒有主動說一句話。

要是前世,她肯定就被陸昭的態度惹怒了,但現在她知道,陸昭不是心胸狹窄之人,反倒是她總記恨著,有一次騎馬被人陷害,是陸昭追上來救了她,可她卻說,“殿下是不是來看我的笑話呢?”

暗自歎了口氣,林紈紈摩挲著手指好一會兒道:“上回臣女摔了琉璃燈,還望殿下見諒。”

陸昭有些意外。

當時林紈紈說是不小心,可眼角眉梢都顯露出得意,也不知她摔了那盞燈對她有什麽好處?這燈價值昂貴,模樣又好看,要不是祖母千叮萬囑,他也不會買來送她。

不過他倒是發現林紈紈特別會記仇了。

陸昭淡淡道:“摔了就摔了,沒什麽。”

這隻是一件事,林紈紈將魚食慢慢的往魚缸裏拋,拋完了,又輕喚一聲:“殿下……”帶著幾分猶豫。

陸昭低下頭看她。

少年長得高,一雙眼睛又極為的深黑,投過來難免帶了幾分壓迫感,林紈紈半垂下眼簾:“那次在泉山,是臣女誤會殿下,不是殿下推臣女的。”她本該發現的,隻是年紀小又任性,容易被人蒙蔽。

她現在想清楚了,如果陸昭有心害她,怎麽還會救她呢,後來還將父親從越州帶回京都,那時候父親可是陸璟的嶽丈了,而且她的二表哥薑修還曾背地裏捅了陸昭刀子。他們林家,薑家都是他的敵人,他完全可以將父親扣押或者殺掉的。

陸昭略微挑眉:“你如何知道不是我?”

當時父皇訓斥了他一通,不過就算沒有林紈紈的暗指,父皇也會把錯算在他頭上吧?所以他也不想與林紈紈計較,一個幾歲的小姑娘懂什麽。

林紈紈道:“臣女覺得殿下不會做出此等無德之事。”

“是才這麽覺得?”

“嗯。”她點點頭,所以之前摔琉璃燈什麽的,都是誤會,“太子殿下能原諒臣女嗎?”

小姑娘笑得很友好。

陸昭忽地想起,初見時,林紈紈也對他這麽笑過,隻是當時他實在沒有心情去回應。

“你也沒什麽錯,有些事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看清的。”

林紈紈略微一怔,仔細品味這話,似乎帶著點她這年紀本不該明白的苦澀。

前世,就是看錯好些人,好些事……

陸昭,他是不是也有這種體會?

林紈紈尋思著偷瞧一眼,隻見少年站得筆直,肩頭的蟠龍織錦被陽光照得十分耀眼,但神情卻是淡漠的,有種難以接近的距離感。她忽然覺得,就算陸昭不小雞肚腸,可這世她要與之打好關係,好像也不容易……

殿試完畢,太後又讓宮女傳話,命陸昭順便送林紈紈去太和殿找林嘉言。

陸昭就帶林紈紈離開了永安宮。

林嘉言正在等候,見到陸昭,心裏十分驚訝,怎麽會是他送妹妹出來?但轉念一想又明白了,許是太後的旨意。

“勞煩太子殿下。”他上前見過。

陸昭沒說什麽,將林紈紈交給林嘉言便告辭了。

這東宮太子隻比二皇子大了一歲,但性子完全不同,給人十分疏遠之感,林嘉言拉著妹妹的手去坐車。

行到宮外,卻見父親竟然在車中坐著,很是意外。

似乎父親並不關心這次殿試,每日早出晚歸,也不曾提醒過他什麽,然而父親竟來接他了。

“我知道你一定沒有問題。”林鏡清伸手在兒子肩頭拍了拍。

這句話對他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肯定,林嘉言心花怒放。

林紈紈也馬上坐在父親身邊:“爹爹今日竟然有空嗎?”

“接你們回去還是有空的,”林鏡清看看女兒,“倒是難得,你還來送嘉言。”

“我又不像爹爹那麽忙,以後哥哥有什麽事,我都會陪著哥哥!”

林鏡清笑,捏捏她鼻子:“不搗亂就很好了。”

為迎接孫兒殿試歸來,老夫人準備了豐盛的宴席,但沒想到兒子也一同出現,更是歡喜。

“鏡清,”老夫人詢問,“你說嘉言能不能入三甲……不不,三甲肯定行,我是說……”

“母親,再等兩日便是了,不著急。”林鏡清給她夾菜,“我也不好預測,你總不能讓我去問皇上吧?被別人看見,隻當我是徇私舞弊,那我這尚書還有何顏麵做下去?隻好辭官算了。”

本來真是這個意思,結果被兒子活生生給堵死,老夫人瞪著眼睛,氣得都不知說什麽。

丈夫總是三言兩語就能將老夫人給的難題化解,薑玉真好笑,說道:“母親,看相公的表情便知了,還用問?”

是嗎,老夫人盯著兒子看。

其實林嘉言答了什麽,很快就有人告之林鏡清,林鏡清忍不住笑。

那肯定是好消息,老夫人誇道:“玉真,還是你聰明!”

林鏡清在底下握住了妻子的手。

果然,隔了兩日就有聖旨到,林嘉言被皇上欽點為狀元,授翰林院修撰一職。

老夫人激動萬分,馬上就給林老爺子上香告之這一喜訊。她還打算大宴賓客,隻是被林鏡清阻止了,後來就隻請親戚們一聚。

在京都走得近的親戚,除了林鏡清的妹夫雲陽伯府一家,便隻有薑玉真的娘家這一家了。

林秀清一到,陳蓮錦的畫也跟著送入府中。

還真是畫了孔雀。

不得不說,栩栩如生,林紈紈瞄一眼,笑著跟姑姑說:“陳姐姐聽說姑姑喜歡書畫,問得可仔細了,生怕誤畫了姑姑厭惡的,我隻好說姑姑喜歡孔雀。”

“是嗎?”林秀清眉頭擰了擰。

姑姑這個人別的沒什麽,就是疑心重。

林紈紈見她很快就去找老夫人,急忙跟在後麵,然後就聽林秀清說:“我是瞧她送給娘的那幅畫很自然,便想要一副,結果倒是好了,她偏偏想投我喜好。這孔雀畫是畫的不錯,但娘你看,這姿勢,這顏色,都有些過於討巧……這陳姑娘,怕是心機不淺。”

“畫一幅畫,你能瞧出這麽多東西?”老夫人覺得未免誇張。

她老人家一生受盡寵愛,哪裏會提防這些?林秀清道:“娘是不是想她做林家的孫兒媳?”

“這……”老夫人猶豫,“還沒定那。”

“娘可要想好了,”林秀清提醒她,“嘉言這般出色,如今又是狀元,多少家族想把姑娘嫁進來?娘實在不必著急,還是好好選一選,省得看走眼。”

老夫人答應:“我總是要與鏡清商量的。”

外麵此時傳來一陣喧鬧聲,老夫人知道是親家來了,忙同林秀清出去迎接。

林家是名門望族,當年林鏡清娶妻自然也是門當戶對,薑玉真出身將門,父親乃武城侯,六年前去世後,薑玉真的哥哥薑宗望繼承了武城侯的爵位,膝下有兩個兒子,薑修與薑綸。

前者年十九,在兵馬司任職,後者十二,兄弟倆都生得頗為出色。

薑老夫人也是精神抖擻,與老夫人一見麵,兩個人就手挽手說起話來。

林紈紈甜甜的叫著外祖母。

長輩們在一起能說什麽,自然是說晚輩的婚事,兩位老夫人一口一個要為彼此的長孫選個好孫媳。

林紈紈打趣道:“哥哥不用怕,若是祖母定了哥哥不喜歡的姑娘,我一定會幫哥哥。”

林嘉言捏捏她的鼻子:“多謝你了。”

而另一邊,薑家的長孫就沒那麽好脾氣了,當著長輩的麵離開上房。

林紈紈見狀,尾隨而去。

兩個丫環吃驚的張大嘴,那可是薑修啊,出了名的不好惹,哪個下人遇到都要避遠些,就算是林紈紈平常也不喜歡與這薑大公子打交道的,怎麽還跟著他呢。

薑修已然察覺,轉過身:“作甚?”

林紈紈沒想到這麽快被發現,忙假裝是去別處。

但已經來不及了,薑修大踏步過來,兩隻手捏住她的小臉蛋:“剛才就一直在偷看我,怎麽,覺得我這表哥入眼?”

林紈紈被捏得發懵,隨即大怒:“你放開!”

以前就覺得小表妹有些圓潤,但沒想到臉這麽好捏,軟軟的好像豆腐,薑修捏住不鬆手:“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要不是因為前世他手握重兵,以此對付陸昭,她才懶得理會。

“我,我是聽說你有一隻緋胸鸚鵡……”林紈紈情急之下胡謅一個借口。

他確實有一隻稀奇鸚鵡,這鸚鵡不止會說話,還會誦經,薑修低頭一笑:“是有,但別指望我送給你。”

這討厭德性,以後別怪她對他不留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