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9

通過幾個小時的排查,肖楊鎖定了一個嫌疑人:蔡月晴。

蔡月晴的戶口所在地在X市一個小縣城的農村,肖楊和嚴聰早上八點就從市公安局出發趕往那裏。一路上嚴聰抓緊時間翻看蔡月晴的資料,慢慢回憶起這個人來:“對,五年前我見過她。當時還是因為蘇書正那個案子……我記得那個時候蘇書正已經被通緝了一年,我們倆還是偶然逮住他的。審訊過程中他主動‘交’代了他幹的另外幾起強/‘奸’/殺人案,但是其中一起八年前的案子早就破了,凶手蔣元明在案發以後就已經被抓,還處了死刑。”

“蔡月晴就是蔣元明的母親。”肖楊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換了擋,“蘇書正的案子部分公開審理,蔡月晴得知有一案兩凶的情況以後,一直在向法院申訴,要重審蔣元明的案子。”

“我記得。”點頭附和,嚴聰還在低著頭閱覽那個案子備份檔案裏的細節,“但是最後法院裁定蘇書正不是蔣元明案的真凶,駁回了蘇書正的上訴。”他一點一點記起當初重查蔣元明案的過程,卻想到那次上頭不停地來電話“督促”肖楊,以至於他們把案子查得一塌糊塗,完全不像肖楊平時的作風。

因此嚴聰就有些不解,擰了眉頭看向駕駛座上的肖楊:“這個案子究竟是怎麽回事?當時不是說蘇書正之所以提到蔣元明案,是因為想借蔣元明案來承認自己沒有犯過的罪,好獲得重大立功的機會嗎?難道蔣元明那個案子的真凶真不是蔣元明?”

肖楊目不轉睛地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前方的道路,一言不發。

正是上班高峰期,‘交’通堵塞十分嚴重。肖楊又換了一次擋,車子隨著車流流動的停止而慢慢刹住。

他們的車徹底停下來的同時,肖楊也再次蠕動薄‘唇’開口:“五年前重查蔣元明那個案子的時候,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他依然平視著前方,神‘色’不改,沒有將視線轉向嚴聰,“那個案子八年前的初查,我也有參與。”

“什麽?”顯然沒料到還有這一茬,嚴聰登時詫異地張大了眼,“那重查的時候還讓你負責,不是不合規矩嗎?”

車流又開始向前湧動,肖楊右手換擋,稍稍轉動方向盤將車開向了左邊的岔路口,“上頭命令,我沒辦法。”

八個字言簡意賅的回答,竟叫嚴聰一時噤了聲。“上頭命令”,再怎麽不合理,也必須執行。這幾乎是每個行業的鐵則,即便沒有明文規定,人人都心中有數。

“難怪五年前我們重查之後進展一直那麽困難……”掂量措辭半晌,嚴聰才嘀咕著重新低頭去看手上的資料,“我記得蘇書正的案子第三次開庭的時候很轟動……因為蔣元明的家屬申訴,當時有很多記者都去旁聽,結果在蔣元明案的供述上,王書金跟他的辯護律師都說那個案子是他幹的,但是檢察院說那個案子跟王書金無關。”心緒‘亂’得很,他抓了抓頭發,短歎一聲‘揉’了‘揉’鼻尖,“被告承認犯罪行為,公訴方不承認……這種情況估計五十年內都不會再出現了。”

“所以蘇書正也被執行死刑以後,蔡月晴還在不斷申訴。”肖楊至今還能想起那個中年‘婦’‘女’形容憔悴的身影。五年前他再一次見到她時,幾乎都要認不出她。她跟八年前的模樣相差太大,不過四十三歲的不‘惑’年紀,臉上就橫生出數不清的皺紋,兩鬢也‘花’白,看上去就像個六十耳順的老人。

“雖然蔣元明八年前就被執行了死刑,但家裏有個犯了強/‘奸’/殺人罪的兒子,這件事對蔣家的影響很大。他們堅持要為蔣元明洗清冤屈。”

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才忽然補充:“其實蔣元明案的受害者家屬,這些年也一直在申訴。”

嚴聰還有些心神不寧,這會兒就想不起被害人的名字,趕緊低下腦袋翻了翻案子的檔案才找到:“沈友麗一家?”

前邊又碰上一個紅燈。肖楊減慢了車速,稍稍頷首:“八年前那個案子的疑點很多。多到即使抓到了凶手,不僅蔣元明自己不承認,連受害者家屬也相當懷疑。”手肘一動,掛空擋拉手刹,“但我當時隻是個普通的刑警,沒有質疑的權力。”

這個案子可以說是肖楊當了近十年的刑警碰到過的最讓人窩火的案子。其實當時他並不是沒有質疑過,可他的意見在當時的調查中起到的作用不僅不痛不癢,還讓他險些丟了工作。

嚴聰沒吭聲。他不知道其中的詳情,但是他能想象。他的家庭背景讓他從小就見慣了這種套路,也因此令他選擇來X市工作,遠離自己的父親。

而現在,這種“規則”還是間接‘性’地害了他的兒子。

“沈家三年前告蔣家為申訴而引起的媒體關注侵犯了他們的*權,在那之後這個案子就銷聲匿跡了。”看完最後的資料,他覺得心煩意‘亂’,撐著下顎望向窗外。“老肖,”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還是開了口叫肖楊,“你說蔡月晴會把小溥和喬律師怎麽樣?”

“你要是不能控製情緒,待會兒就留在車裏。我自己下去。”肖楊麵不改‘色’地平視前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語氣不冷不熱地做了決定,算是最後的警告,“回去以後我會申請讓你回避這次的調查。”

聽出他話裏不容置喙的意思,嚴聰便沉默下來。

等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他還是跟著肖楊一起下了車。

傅家村雖說是歸一個村委會管,但每戶人家之間住得都比較遠,僅有一兩家挨在一起住的,再要找到農民自己蓋的房子,通常就得翻過一個山坡。好在田間有壟連通著一條大路,能環過整片地區走遍這個村子。

蔣家的房子和另一戶人家的房子挨得很近,‘門’窗緊鎖,好像沒有人在家。蔣元明的父親蔣一哲兩年前已故,他們一家再沒有別的子‘女’,因此隻留了蔣元明的母親蔡月晴住在這裏,按理說應該不會搬家。

肖楊和嚴聰站在‘門’前敲了會兒‘門’,正考慮要不要直接叫人過來搜查,就聽見隔壁那戶人家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看上去三十出頭的男人走出來,朝他們這邊望了望,抬高音量問道:“你們找蔡月晴嗎?”

“對,請問你知道她去哪了嗎?”嚴聰問他。

男人便告訴他們:“她一年前就不住這了,說是生了病,去縣城裏的大醫院治病去了。”

聽罷,肖楊跟嚴聰‘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上前去,出示了自己的證件:“知道她去那間醫院了嗎?”“就縣城裏的第一醫院。”男人見他們是警察,不禁愣了愣,“你們是來找她談蔣元明的事兒?”

他半邊身子還藏在‘門’裏,肖楊首先沒注意到,走近了才發現這個男人有半條胳膊是截了肢的,穿著打扮也不像個農民,倒更像是城裏的工薪階級。肖楊於是在嚴聰搖搖頭之後,瞥了眼這幢屋子,開口問這個男人:“這是你家?”

對方點頭,“是,我叫傅嶽,這是我們家的房子。”

肖楊聽了又稍微挑了挑下巴,示意他看看停在他家‘門’前那塊空地上的小麵包車,“那輛車也是你的?”

“誒,對。”傅嶽點點頭如實回答,想了想,似乎擔心自己講的不夠清楚,便接著解釋,“我跟我老婆孩子住城裏,我爸不肯跟我們搬過去住,我們就每個星期二都要過來看看他。老人家現在有點癡呆,我們請了保姆也不放心,所以買了台二手車,讓我老婆得空就來照看一下。”

可惜肖楊隻不發一語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做表示。倒是嚴聰仰頭觀察了一下他們兩家的房子:“他們家的房子看起來好像比你們家的房子要新啊。”

“哦,那是他們前兩年重新刷過了。”傅嶽就把視線轉向嚴聰,也跟著伸長脖子瞧了瞧蔣家的屋子,“蔣元明的事兒出來以後,蔣叔叔就病倒了。兩年前趁著蔡阿姨出‘門’拜訪親戚,蔣叔叔把屋裏的煤氣罐打開,點了火自殺。爆炸不算嚴重,但也把屋子裏的牆壁都燒壞了,隻好再裏裏外外粉刷一遍。”

他話音剛落,身後的傅家屋裏就傳來了人聲:“老傅,跟誰說話呢?”

隨著聲音的響起而走出來的是個‘女’人,她沒有跨出‘門’檻,隻站在‘門’裏看著傅嶽。站在肖楊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這個‘女’人的臉,而他抬起眼瞼看過去,一雙鳳眼清黑的眼仁裏便有驚訝閃瞬即逝。

因為這個‘女’人的臉,有嚴重的燒傷。她大半張臉上都是可怖的傷疤,已經辨認不出臉部的輪廓。

“兩個警察同誌,來找蔡姨的。”回頭看向她,傅嶽皺了皺眉,“你跑出來幹什麽,爸跟晨晨都還在裏頭呢。”

‘女’人見他不高興,便低了頭轉身回屋。

肖楊將視線從她的背影挪回傅嶽的臉上,麵上表情平淡,好像是隨口一問:“這位是?”

“我老婆,聶翠英。”等到‘女’人進了屋了,傅嶽才扭回頭來,壓低聲音告訴肖楊,“兩年前蔣叔叔自殺那晚,翠英剛好在家裏照顧我爸。聽見爆炸發現著火以後,她就衝進屋子裏想去救人,結果人沒救著,反倒把自己燒傷了。”

微微頷首,肖楊又把話題繞回了蔡月晴身上:“蔡月晴搬走以後,從來沒有回來過麽?”

“應該是沒有的,我們每次回來都看見他們家大‘門’鎖著。”傅嶽皺著眉頭想想,最終搖了搖頭,“家裏保姆也沒看見她回來過……要麽我把保姆叫來,你們再問問?”

“不用了,謝謝。”肖楊臉上沒什麽情緒地謝絕了他,轉身偏了偏頭示意身旁的嚴聰:“先去縣城的醫院。”

嚴聰會意。兩人跟傅嶽道了別,便穿過田壟回到了車裏。肖楊一麵係安全帶一麵吩咐:“讓小陳去查傅嶽和聶翠英夫‘婦’跟蔣家的關係。”“好。”嚴聰也已經掏了手機準備聯係小陳。

半個小時後,當他們趕到縣城裏的第一醫院,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喬茵又聽見了那個‘女’人的腳步聲。‘女’人幾個小時前才剛來過一趟,給被關在鐵‘門’後頭的孩子喂了些吃的,也給了喬茵一點食物。喬茵以為她隻會在飯點過來,倒沒想到這還沒過多久,她又來了。

但這一回‘女’人不是來送飯的。她先打開鐵‘門’和房間裏的孩子說了些什麽,然後才合上‘門’出來,走到了喬茵跟前。

“不要‘亂’動。”‘女’人低聲告訴她,接著就把喬茵的椅子慢慢放斜,將她連人帶椅拖動起來。喬茵沒有‘亂’動,她知道這樣容易失去平衡。

‘女’人大概將她拖了二十米遠,停頓片刻,“吱吱”地拉開鐵‘門’,把她拖進了鐵‘門’後頭的房間裏。等到把椅子擺到了某個特定的位置,‘女’人就動手給喬茵的右手鬆綁,改用手銬銬住了她的這隻手腕。

接下來,‘女’人又抓住喬茵的腳,脫掉她的鞋子,銬住她的右腳腳腕。

做完了這些,‘女’人才陸續解開了喬茵身上的其他繩子,最後還把她扶起來,讓她從椅子上下來,坐到了地上鋪著的一個坐墊上。喬茵試著動了動右手和右腳,果不其然發現手銬的另一端都被銬在了別的東西上,她的行動依然受限。

“對不起。”‘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喬茵的左手又綁回了一旁的椅把上,撕開封住她嘴巴的膠布,“你有沒有什麽想對你家人說的?”

這個問題讓喬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抿了抿‘唇’,很快就再次冷靜下來,沒有回答‘女’人的問題,而是反過來問她:“你想做什麽?”

對方沉‘吟’了幾秒,也不從正麵回答,隻淡淡說了一句:“想好了就告訴我,我會替你轉達。”而後站起來,對著另一個方向溫聲細語,“乖,這個阿姨會在這裏陪你。”

之後‘女’人就沒做久留,匆匆離開了。喬茵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等待許久也不見周圍有任何動靜,便小聲道:“小朋友,你在哪裏?”

四周靜了一會兒,才有個細細的聲音從另一個角落裏傳來,還帶著微弱的鼻音:“這裏。”

喬茵轉頭往那個方向偏了偏腦袋,眼睛依然被‘蒙’著,什麽也瞧不見。但她對聲音傳來的方向笑笑,語氣溫柔地繼續問:“在那裏啊。那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我叫……嚴、嚴呈溥。”孩子果然剛哭過,也不知是憋了多久,一張口就開始猛地‘抽’氣,小聲地嗚咽著。聽到他的名字,即便不知道具體是哪三個字,喬茵也首先聯想到了嚴聰,繼而又想起了肖楊。

既然這個‘女’人把他們綁過來不是因為喬家,那麽就隻可能是因為肖楊他們了。

“哦,小溥是吧?小溥別哭,還有阿姨在這裏呢。”喬茵清了清嗓子,柔著聲音安撫嚴呈溥,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小心翼翼地問他:“小溥你爸爸是不是叫嚴聰呀?”

嚴呈溥‘抽’‘抽’搭搭了幾下,總算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你為什麽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這便證實了她的猜想。搞清楚了‘女’人的目的,喬茵緊繃的神經才稍感放鬆,舒展開一個笑容,輕聲回答嚴呈溥小朋友的問題:“因為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啊。我叫喬茵,你可以叫我喬阿姨。”

“真、真的嗎?”小朋友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吸了吸鼻子問道。

“當然啦。”她很肯定地點頭,“小溥,你可以走過來嗎?能不能幫阿姨拿掉阿姨眼睛上麵的布?阿姨的眼睛被布遮著,都看不到小溥了。”

而此時此刻,肖楊跟嚴聰已經從醫院出來,在蔡月晴的病曆卡上找到了她在縣城裏的居住地址。

“居然是腦癌晚期,”嚴聰一邊跨進車裏一邊感慨,“怪不得到這個時候才想到要報複。”

坐進駕駛座的肖楊卻不作聲,兀自轉動鑰匙發動引擎,駕車開往蔡月晴的居住地。

蔡月晴就住在縣城中一個小居民區的平房裏,距離醫院不遠,方便她去醫院。但據醫院那邊提供的消息來看,她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去過醫院了,家裏的座機也已經停機。

兩人開車趕到她的住所後,敲‘門’也不見有人回應。

肖楊一轉‘門’把,才發現大‘門’竟然沒有鎖。他半垂眼瞼,稍稍蹙了眉,推‘門’而入。嚴聰見狀也覺驚奇,跟著他一起進屋,邊喊著蔡月晴的名字邊在屋裏尋找她的身影。客廳、廚房和廁所都沒有人,隻有一間臥室的‘門’關著,肖楊和他對視一眼,拿了槍謹慎地打開了那扇‘門’。

屍臭味撲麵而來。

屋子裏家具擺放簡單,不見其他人影。而‘床’上躺著的,是一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女’屍。

從扮相來看,她應該就是蔡月晴。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用了化名,但蔣元明案/蘇書正案這兩個案子的原型可能有人聽說過,不知道看不看得出來。

未免敏感,就不說原型案件了。也請看出來的小天使不要在留言裏提到相關案件哦~

今天沒有兩更,但是這章分量十足啦~

所以看在分量這麽足的份上,不要霸王我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