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8

重症監護室不允許探視,喬茵隻能在外頭等待。

肖明工作忙,打電話把肖楊脫險的事告訴了肖楊的父母,便跟喬茵打了招呼,先行離開。小陳聽了肖明的指示留在醫院,中午買了兩份盒飯回來,結果沒在重症監護室門口找到喬茵。

四處找了找,他才看見她站在最近一條走廊的盡頭,對著窗戶打電話。

大概是擔心在重症監護室附近打擾到病人休息,喬茵講電話時一直小心翼翼地將臉對著窗外,盡可能壓低聲線:“對……對,現在在重症監護室觀察,過三天情況穩定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所以開庭那天我一定可以去。給您帶來不便真的很抱歉,待會兒我就會跟陳律師商量賠償問題……”

小陳這才意識到喬茵來之前手頭還有一場官司要打,不由得感歎這兩件事碰在一起還真不是時候。拎著盒飯站在一旁,他想等喬茵打完電話了再把盒飯給她,沒想到她掛斷電話以後又緊接著撥了另一個號碼,看樣子很忙。

於是小陳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不打斷她,就在這裏等她忙完。

喬茵正忙著解決手頭的事,也就沒注意到小陳就站在後頭:“喂?敏怡?是,已經脫離危險了,在重症觀察室,還需要觀察三天。我剛才已經給翁先生打過電話了,這幾天我可能還要待在醫院,賠償的問題你看著辦,好嗎?”

“嗯,我知道了。”電話那頭的陳敏怡似乎心情很不好,隻是顧及到喬茵目前的狀況,便隱忍著沒有發作:“你怎麽樣?”

對方卻愣了愣,“嗯?我?”

“你不知道你從律所跑出去的時候,臉色是什麽鬼樣子嗎?”她疑惑的聲音好像是徹底惹惱了陳敏怡,她咬咬牙,不自覺地衝著電話抬高了音量,“喬茵,你真的有好好想過嗎?你問問自己,這幾個月有多少案子本來該你接,最後都被你推掉了?以前每次聚會你都會參加,這兩次為什麽沒來?我們是律師,該做的應酬、該有的社交活動,這幾個月你都推掉多少了?”

這質問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喬茵跟陳敏怡共事這麽多年,當然聽得出來她情緒快要失控。因此喬茵沉默了一會兒,打算先冷處理:“敏怡,這事我們之後再說吧。”

想不到這一句話卻又一次激怒了陳敏怡。她憋住一口氣,再開口時,總算是把幾個月以來悶在心口的話一股腦吐出來了。

“你跟他是準備要結婚的,以後肯定還會要孩子。刑警的工資是什麽水平,獎金要冒多大危險拿,你不知道?現在養孩子花銷多大,你不知道?今後你們整個家庭可能都得靠你掙的錢來養孩子,你說你現在這個狀態負擔得起嗎?別跟我說現階段是培養感情的特殊階段,你難道不知道為什麽你媽總希望你找個家庭煮夫,肖楊又是為什麽到了三十一歲還沒結婚?”

聽著電話那頭陳敏怡接二連三的質問,喬茵沒有作聲。眼淚擦幹以後她還沒來得及洗把臉,所以幹燥的臉頰被窗口的冷風刺得生疼。她覺得她臉部的肌肉有點兒麻木,擺不出任何表情。

其實喬茵很想直接掛電話。但她知道,要是她真這麽做了,按照陳敏怡的性子,勢必要跟她決裂。這不僅會影響她們兩人的關係,還會影響整間律所。

她突然覺得很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累。

然而另一頭的陳敏怡不會顧及她的感受。她那從大學時代開始就出了名的三寸不爛之舌,在這時候也能挑出最尖銳的問題拋給喬茵,語速飛快,聲聲刺耳:

“因為你們兩個工作都忙,在這種忙碌的情況下,隻有找個能全天守在家裏的伴侶,才能長期維係夫妻關係。而做他的老婆,除了要守在家裏等他回家,還得隨時準備接受他缺胳膊少腿——或者丟了命的消息。你生在什麽樣的家庭,打過多少場離婚官司,難道還會不知道婚姻有多脆弱?又想維係這段感情,又想掙到足夠的錢養家——你以為你目前真有這本事?你再問問你自己,如果他今天真出了什麽事,你能扛得住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這個道理需要我告訴你嗎?”

激動的情緒在一次次質問中得到發泄,發出最後一個音節時,陳敏怡已經重新冷靜下來。她沒有再說話,一麵調整呼吸一麵等待電話那頭喬茵的回應。

“敏怡。”半晌,確認了陳敏怡再沒有下文,喬茵才再次平靜地開口,“這些我都知道。之後再說。”

沒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陳敏怡噎了噎,而後抿緊嘴唇,“好,我信你心裏有數。”

說完,她便掛了電話。

喬茵握著手機合了合眼,也鎖了屏將手機揣回包裏。她轉身要回重症監護室那邊,一抬眼就瞧見等在一旁的小陳,下意識地一驚:“咦,小陳?”

“喬律師。”小陳咧嘴笑笑,拎了拎手裏的盒飯,“我買了盒飯回來,才發現你跑這兒來打電話了。”他臉上還留著幾分擔憂的表情,斟酌了幾秒才問她,“是在談工作的事嗎?喬律師你是不是還有官司要打?”

見他神色不對,喬茵原以為是因為他聽到了自己跟陳敏怡的通話。這會兒聽他這麽一問,她便放了心,順著他的話回答:“哦,是,正好是今天上午。不過我已經申請延遲開庭了,影響不大。”

小陳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這事兒你別跟肖楊說。”喬茵轉而又叮囑他,然後笑笑,“是真不要跟他說啊,可別又像上回那樣又告訴他了。”

知道她說的是上回她被吳佳穎打的事,小陳撓著頭打哈哈,心裏頭倒是真鬆了口氣。因為靠近重症監護室,這條走廊是比較安靜的。剛才陳敏怡聲音大,他又站得近,所以她說的話,他是一字不漏都聽到了。

幸好他反應快,不然也不知道喬茵得多尷尬。

不過鬆口氣歸鬆口氣,小陳還是難免暗自歎息。從前他覺得肖楊跟喬茵很是登對,性格又互補,在一起肯定沒什麽懸念。可聽了陳敏怡那番話,小陳才意識到自己太想當然了。他險些忘了喬茵是個律師,而律師這個群體,說到底都是冷靜又現實,不會異想天開,也不常發白日夢。

況且經曆了今天這麽一遭,就算真是做了一段日子的白日夢,也該被嚇醒了。

小陳把盒飯遞給喬茵,真擔心再過不久,肖隊又要麵對一次戀情的失敗。偏偏明眼人又都看得出來,肖楊對喬茵,跟他對之前那兩個親戚介紹的女友是不一樣的。如果真分開了,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麽感受。

喬茵不知道小陳的心思,隻接了盒飯道謝,跟他一起在走廊吃完了飯。

他們倆守在重症監護室門口,一直等到晚上七點,都不見肖楊父母的身影。小陳打了好幾次電話,依然聯係不到人。

“誒……這是怎麽回事?應該五點就到了啊?”漸漸覺得情況不對,他有些焦急,反複不停地撥著那個號碼。

拎了包起身,喬茵思忖了一會兒,出聲提議:“要不我去車站看看,你繼續打,實在聯係不到就問問肖局長。”

這時一個老人匆匆向他們跑過來,還急急地揮了揮胳膊,“小陳!小陳!”

“伯父!”一看見老人的臉,小陳就叫出了聲,趕緊跑上去扶住他,徹底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您總算來了,我們還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伯母人呢?”

喬茵便知道這是肖楊的父親肖正,於是也跟著跑上了前,幫著扶扶老人家。

“她高血壓,送病房了……”肖正喘著氣,在他倆的攙扶下慢慢往重症監護室那邊走,嘴裏不忘解釋,“我們路上就是因為這事兒耽擱了……不過沒事,她沒大礙,就是得在醫院住個把星期……阿楊怎麽樣了?送重症監護室以後沒出什麽狀況吧?”

小陳忙應:“沒事沒事,現在一切都穩定。”

肖正籲了口氣,“那就好。”他這才反應過來另一邊還有人扶著自己的胳膊,扭頭瞧見喬茵,立馬認出來,“哦,這就是小喬吧?”

“伯父。”喬茵點頭跟他打了招呼,扶著他讓他在重症監護室外的椅子上坐下,“您先坐下來歇會兒,肖楊現在人還沒醒,但是情況穩定,不用擔心。”等老人家坐穩了,她又細聲細語地問他,“伯母也是在這裏住院嗎?住院手續是不是都辦好了?要不我先過去看看吧?”

簡簡單單三個問題,倒是讓肖正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姑娘心思確實細,他想著,點了點頭:“都辦好了。阿明之前打了電話告訴我們阿楊沒危險了,所以我等春梅醒來了才過來的。”留了個心眼,刻意頓了頓,他歎氣,拍了拍腿,無奈地搖搖腦袋,“她這人也是強得很,我要留在病房裏陪她,她非得讓我過來守著,說不放心。”

老人家不放心,要讓老伴過來守著,不是不能理解。可這麽一個人住在病房,到底也不是個辦法。肖楊醒了要是知道,一定也不會放心。

“那不如您把病房號告訴我,我過去。”喬茵便沒有多想,主動開了口,“老人家心裏不踏實,但也得有個人照顧。”

肖正看看她的眼睛,總算覺得兒子看上的姑娘真是不錯。懂分寸。

“也好。”他點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他同意得這麽快,終於叫喬茵看出了端倪,察覺到老人家這是借機試探。她也就隻頷首,“應該的。”

因此四天後,肖楊在普通病房醒來時,看到的隻有父親坐在病床邊的身影。之前在重症監護室的時候,肖楊陸陸續續醒來過幾次。但畢竟是剛從搶救中挺過來,前些天又根本沒好好休息,他每回都是剛醒來便又睡過去了。這次睜眼,他算是清醒了不少。

環顧了一眼病房,守在這裏的隻有肖正一個,大約是休息時間太少,這時候還在閉眼打著呼嚕。

肖楊皺了皺眉。擔心母親張春梅的同時,他也想到了喬茵。明知道喬茵不可能在這節骨眼上出什麽岔子,肖楊還是莫名有些躁。喬茵沒有出現,他首先是擔心她知道自己出事以後會被嚇出毛病,緊接著又想到這事兒過了以後可能會發生的變數。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而煩躁。

最終他還是張了張嘴,嗓音幹啞:“爸。”

肖正聞聲一彈,張開眼,歪著腦袋瞧了瞧他,“醒了?”

稍微點頭,肖楊從他的表情裏判斷出張春梅沒有大礙,於是也沒吭聲。他還有點疲憊,但腦子已經清醒,許多零碎的念頭湧上來,心情說不上好,過了幾秒才沒什麽情緒地問:“媽呢?”

“你媽都被你嚇出高血壓了,隔壁病房住著呢,這幾天還是小喬在照顧她。”肖正緩了緩神,原還是有氣的,可真見兒子醒過來了,也隻會口頭哼哼,“當年要你跟我學做菜你不聽,非要去報警校。真讓我們老兩口白發人送黑發人你就高興了,是不是?”

肖楊合眼聽著,麵上也不露情緒,隻任他發泄。

總歸是自己養出來的兒子,肖正數落了兩句,便也就沒再說下去。他長歎一聲,還是耐下了性子“循循善誘”:“整個刑警大隊那麽多人,你一個刑偵隊長,明知道有危險還要衝過去,到底是怎麽想的?就算你真不顧及我跟你媽,也該想想人家小喬。還沒結婚就來這麽一遭,你真不怕把人家姑娘嚇跑了?”

這回肖楊眉心微擰,總算丟給了他平平淡淡的三個字,“她不會。”

“話不要說得那麽絕。”肖正卻不給他麵子,“你自己心裏有數,別到時候才知道後悔。”

一言不發地合了眼,肖楊不再回應。

這也是老肖最擔心的。不是他不信任喬茵,隻不過就像肖爸說的,話不能說得那麽絕。很多事,你說不準。就像那句老話,最不靠譜的不過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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