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9

“小姐?小姐?到醫院啦!”

出租車司機的嗓‘門’頗大,喬茵從睡夢中驚醒,愣了一會兒才發現出租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她稍微有點兒不好意思,把錢付給了司機師傅,又道了謝便下車。她做好午餐之後接到了肖正的電話,知道肖楊已經醒來,就把自己那份飯裝進飯盒給肖楊,總共帶了三份午飯過來,自己則在路邊買了個麵包填肚子。

小陳畢竟還是要回局裏工作,因此她這幾天幾乎都是待在醫院的,隻有中午和晚上回家做飯帶過來,偶爾忙裏偷閑回顧一下那場延期開庭的官司,避免到時出什麽差錯。自從那天出現了短暫‘性’失明的情況,喬茵的身體狀態就明顯不大好,加上這些天沒怎麽休息,更是有些頭暈腦脹。所以安全起見,她沒開車,通常都是打車或者擠公‘交’。

走到住院部電梯間的時候,喬茵決定待會兒還是先去張‘春’梅的病房。不是不想盡快見到肖楊,隻不過要對老人表示尊重,就得多注意這些細節。肖楊在十二月初就告訴了父母他們倆的事,原本跟喬茵商量的是除夕帶她回家見見老夫妻倆,結果出了這次的意外,她跟這未來公婆也就提前見麵了。

不過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她並不是特別緊張。這些天跟肖正、張‘春’梅夫妻倆相處下來,喬茵也算是看出了點道道。張‘春’梅顯然不太喜歡她,雖然沒明確表示,但從她冷淡的態度和挑三揀四的舉動中也看得出來。而肖正呢,則是處處都在留心“考察”,目前為止對喬茵似乎還是‘挺’滿意的。

有時張‘春’梅在小問題上刁難喬茵,肖正也會開口幫喬茵解難。這麽幾回下來,喬茵也就看出來肖正比較讓著張‘春’梅,可要是較起真來,他發話,張‘春’梅還是順從的。也就是說,這家裏最有說話權的,說到底還是肖正。

搞清楚了這一點,喬茵說話辦事就更拿得準分寸,不至於在未來公婆麵前討了嫌。

張‘春’梅的病‘床’空著,多半是知道兒子醒了,就迫不及待地過去陪著。喬茵笑著搖搖頭,做母親的到底是疼孩子。她於是拎了飯走到隔壁病房,敲敲‘門’稍稍探了腦袋進去,果真見張‘春’梅坐在病‘床’邊,正拉著肖楊念叨著什麽,而肖正還是坐在椅子上,抱著胳膊沒出聲。

聽到敲‘門’聲,病房裏三個人都轉過頭朝喬茵看了過來。

“伯父,伯母。”她這才笑著走進去,來到病‘床’邊,把手裏的保溫盒一一擱在‘床’頭櫃上,“我看你們不在隔壁,估計你們是過來了。”而後她又轉頭看看肖楊,“好點了嗎?叫醫生看過了吧?”

肖楊把病‘床’‘床’頭搖高了一些,倚著枕頭坐著,臉上百年如一日的沒多少表情。才剛做完手術四天,他臉‘色’說不上好看,但醒來後洗漱完便恢複了‘精’神,四天沒刮的胡渣也給刮幹淨了,氣‘色’看上去比她今早見到的要好得多。

“嗯。”他略一點頭,一雙眼角上挑的鳳眼裏映出她的笑臉,倒是從她進來開始就沒有挪開過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喬茵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可是長輩在場,還是得暫時忍著。因此她笑笑,“那先吃飯吧。”接著就挪好病‘床’餐桌,先把兩位老人家的保溫盒一層一層打開,給了他們筷子和勺子,然後才去搗鼓肖楊的那份飯。

“誒,小喬你自己吃過了嗎?”肖正接了筷子,正準備開動,又想起要問這麽一句。

喬茵回頭笑‘吟’‘吟’地點頭,“來之前吃過了。”

卻剛好沒注意到肖楊微微皺了眉。

等她把他那份飯盒端上餐桌,他便淡淡出了聲:“我還沒什麽胃口。”

稍稍一愣,喬茵轉而又笑了,把保溫盒重新蓋好:“行,那等有胃口再吃,剛好這保溫盒的保溫效果不錯。我去洗蘋果,吃點水果可以開胃。”再看向肖正和張‘春’梅,“伯父伯母你們想吃什麽水果?”

張‘春’梅低頭吃著飯沒搭理她,隻有肖正抬了頭,也回她一個笑容,“我們不用,你去吧。”

沒跟老人家計較,喬茵笑眯眯地應了:“好,那我多洗兩個蘋果,待會兒你們想吃我再削。”

直到她走去洗手間洗蘋果,沉默已久的張‘春’梅才略顯不滿地夾起了碗裏的紫蘇炒蝦仁,“還是這麽淡,沒味道。”

碗裏的菜有清蒸鱸魚、紫蘇炒蝦仁和絲瓜湯,都是些油少鹽少的清淡菜‘色’,而張‘春’梅口味又重,自然是吃不慣。這些天她已經跟肖正抱怨過好幾次,今天當著兒子的麵,還是忍不住要埋怨。

“您高血壓本來就該吃淡的。”誰知道肖楊還是跟平時一樣不給麵子,表情平淡地瞥她一眼,就這麽把她的埋怨給打了回去,“她平時吃的不算淡,是看您高血壓才特意少放了鹽。”

張‘春’梅心裏頭就不高興,但也知道是自己理虧,於是隻哼哼了兩聲,接著吃她的飯。一旁的肖正瞪她一眼,搖搖腦袋,真覺得她是太無理取鬧了。

他們上午已經給張‘春’梅辦了出院手續,吃了午飯就收拾東西準備出院回家了,也沒提前跟喬茵說,讓她吃驚不小。喬茵沒開車來,要送他們回去,兩個老人家又不肯,隻客氣地麻煩她好好照顧肖楊。於是喬茵最後隻把他們送上出租車,叮囑了他們要注意安全好好休息,再先給了司機錢,麻煩他一定要把兩個老人家送到樓下,末了還不忘‘交’代:“老人有點暈車,還得麻煩師傅你別開暖氣,打開一點車窗。”

最終出租車駛出醫院,司機都忍不住笑著誇獎這閨‘女’細心。

肖正陪著張‘春’梅坐在後座,也忍俊不禁:“不是閨‘女’,是兒媳‘婦’。”

張‘春’梅聽了便拍他的胳膊,還要使勁瞪他,“阿楊都還沒管人家叫老婆,你就先叫上兒媳‘婦’了?”

“你就不要再‘陰’陽怪氣的了,人家師傅都看得出來小喬是個好姑娘。”肖正翻個白眼,也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那是,她家裏人做生意的做生意,當官的當官,這點人情還不會做?”這態度真叫張‘春’梅心裏發酸,剛才在病房裏聽兒子維護喬茵時她就夠不高興了,隻是當著兒子的麵不好發作,這會兒委屈一齊爆發,講話也開始‘陰’陽怪氣,“知道要先過你這關,她這就是心眼多。不僅心眼多,賺的錢還多。到時候仗著她家世好工資高,指不定趾高氣昂的,把咱們家搞得烏煙瘴氣。”

唉,‘女’人啊。肖正搖搖頭,好笑地看著她:“嗬,賺錢多還成罪過了。”他心裏已經跟明鏡似的,“小姑娘心眼確實多,但是人不壞,而且兒子拿得住,你擔心個什麽勁?是兒子結婚,又不是你結婚。再說阿楊那脾氣你還不清楚?他這很明顯是要定小喬了,當著你的麵也不怕護著她。你以為這情況,你還有說話的餘地?不要自討沒趣。”

說得再怎麽在理,也消不了張‘春’梅心裏頭的委屈。她賭氣似的扭頭去看窗外,眼眶便有些紅了,很是窩火:“當年報學校不聽咱們的,後來選工作不聽咱們的,現在找媳‘婦’也不聽咱們的。感情這幾十年都是白養了。”

“哎哎哎,先說好,阿楊要讓小喬做咱們兒媳‘婦’,我是沒意見的。”肖正聽了趕緊撇清自己的關係,又拿食指輕戳她的腦‘門’,“你啊,也不想想,當初你嫁給我,還不是頂著家裏人的反對?阿楊這工作,能討到媳‘婦’就不錯了。小喬懂事,又會照顧人,除了工作忙點,實在沒什麽好挑剔的。”他說完就抓住張‘春’梅擱在膝上的手,放到自己‘腿’上,握著慢慢搓熱,揭了最後的底牌,“就是今後啊,等他倆有了孩子,咱們估計還得‘操’幾年心。”

張‘春’梅心裏雖然有氣,但也不是個不明事理的。她強是強,可也沒忘了這些天喬茵忙上忙下‘操’勞的模樣。之前聽說喬家的背景,張‘春’梅最擔心的就是喬茵嬌生慣養,或者脾氣不好。不過這幾天觀察下來,她意外地‘挺’會照顧人,禮貌又愛笑,嘴還甜,能挑剔的地方確實少。

剔去那些複雜的背景和成長環境,也真算得上是個好姑娘了。

再想想自家兒子的工作,張‘春’梅想到自己每天都歎息著不知道肖楊何時才能成家,又想到未來可能抱上的孫子,一顆發酸的心到底是軟了。她心思於是就跳到了更遠的地方去,轉過身來拉了拉老伴的胳膊:“誒,你說阿楊跟那小喬……有沒有那啥呀?”

實在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肖正一噎,險些被口水嗆到。還是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師傅率先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老太太您還真含蓄!”他忍了這麽久,總算找到了講話的機會,“現在年輕人談個戀愛,就是大學生都敢上/‘床’呢。”

張‘春’梅古怪地挑了眉,將信將疑地看向肖正。他清了清嗓子,假咳一聲:“有道理。”

得到兩個男人的回答,張‘春’梅腦海裏便浮現出喬茵那姣好的身材。“那回頭得給咱們兒子煲點補湯。”她擰著眉頭咕噥,“早點要孩子也好,不然下回再出個什麽意外,就要把小喬嚇跑了。沒了這個,都不知道何年馬月才能抱上孫子。”

“咳咳咳咳……”肖正這回是真給口水嗆著了。

他們這頭意見好不容易統一了,喬茵那頭就接到了沈燕芳的電話。剛送走肖正和張‘春’梅,喬茵正回身往住院部走,掏出手機見是沈燕芳打來的,便索‘性’站在樓底下一處安靜的角落接了。

“喂?媽?”

“你在醫院是吧?”哪想到沈燕芳頭一句話就拋來了一個重磅炸彈,“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怎麽都不跟我說?”

喬茵稍微有些吃驚,知道不可能再瞞了,便笑著答得輕描淡寫:“我怕您擔心嘛。而且他已經轉進普通病房了,沒什麽大礙,我就覺得沒什麽說的必要。”

電話那頭的沈燕芳也不拆穿她,隻問了問肖楊的情況,又告訴她要做些什麽菜吃有利於傷口愈合。喬茵一一應下,最後又聽得沈燕芳問:“他父母也來了?”

“嗯。”她點點頭。

沈燕芳的語氣平靜得反常,“他們對你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啊,兒子受了重傷病房裏躺著呢,又不是我受了傷。”喬茵笑起來。

“喬茵。”沈燕芳卻突然叫她,“你自己一定要考慮清楚,知道嗎?”

握著手機的手指收攏了一些,喬茵張張嘴,“媽……”

“你長大了,有權利也有能力選擇自己的生活。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媽知道。”緩緩打斷她,沈燕芳一字一頓,好像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歎息,“但是你也要知道,不管你長到多大,在媽眼裏,你都是孩子。媽希望將來媽不在了,能有個人替媽疼你、照顧你,讓你有一個完整的家。”她頓了頓,終是有一聲歎息從喉嚨眼裏溢出來了,“媽這輩子最對不住你的兩件事,一是在你麵前自殺,二是沒給你一個完整的家。所以媽真的希望,你能找一個可以陪你安安穩穩走過下半輩子的伴。”

喬茵垂下眼瞼,一時沉默下來。冷風從眼角滑進她的眼眶,刺得眼球發酸,視線被氤氳模糊。沈燕芳當年得抑鬱症的事,她們母‘女’都很少提起。喬茵是怕沈燕芳自責,沈燕芳則是擔心碰觸到喬茵心裏頭的傷疤。那段日子,對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來說,真的太難捱了。

“閨‘女’啊,他再好,也是個刑警。”沈燕芳的聲音終於有些哽咽,“媽當年腦袋不清楚,想就這麽丟下你,一個人走。最後還是聽見你拚命哭,我才沒從那上邊跳下去。”她說,“當年媽是有選擇的餘地的。可是肖楊不會有。他沒法選,你知道嗎?”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終是沒落下來的。

“我知道。”喬茵開口,嗓音沙啞,“我知道,媽。”

她怎麽會不知道呢。那種恐懼和絕望,喬茵一輩子都記得。但是喬茵不忍心告訴沈燕芳,她當年是真的做足了沈燕芳會跳下去的心理準備的。明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挽回,那時的喬茵也還是跑上了陽台。她不是不怕親眼看到沈燕芳跳下樓,隻是更怕錯過了那一秒,她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她、叫她一聲“媽媽”。

而喬茵對肖楊,也跟那時的她對沈燕芳一樣。

電話那頭傳來沈燕芳低低的‘抽’泣聲,喬茵站在一月中旬的寒風裏,沉默地將手攏進衣兜,等著眼淚被風幹。

喬茵不知道,從肖楊這間病房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她的背影。肖楊一直在看著她。她今天穿了一條厚牛仔‘褲’,搭著灰‘色’的高領‘毛’衣和藍‘色’長羽絨,長直發服服帖帖地披下來,是長輩會喜歡的打扮。其實她這幾天瘦了一圈,恐怕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肖楊卻一眼就看得出來。

他麵上沒有表情,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就是忽然想起林姝英,繼而又想起她殺死林登輝的原因。一開始肖楊也隻是猜測,當找到林登輝生前的‘女’友,他才確定林姝英是愛著林登輝的。

不是兄妹之間的愛,而是‘女’人對男人的愛。

因此林登輝跟另一個‘女’人‘交’往,對林姝英來說無疑是一種背叛。就像林飛背叛羅芸,李寧背叛江寒,趙康德背叛胡珊。林姝英一怒之下失手殺了林登輝,卻又無法接受失去摯愛的事實,在巨大創痛的挫傷下分裂出了另一個人格:林登輝。

從此哪怕林登輝已經死亡,也能用另一種方式陪在她的身邊。

她算是永遠擁有了林登輝。隻不過方式比較特別。

這種愛當然瘋狂又可怕。很難想象像林姝英這種冷漠而理智的人心中,也會滋生這樣的‘欲’/望。但這種即使是傷害也要得到的感覺,肖楊多少有所體會。

他已經決定待會兒喬茵回來,不要去提知道他險些丟了命的時候,她是什麽反應。

按照喬茵的‘性’子,就算她當時嚇出了心髒病,也不會告訴他。肖楊覺得這樣也好。她不說,他也不提。憋得窩火也沒關係,至少不需要因為聽她說難過而自責,也不需要擔心她會因為承受不住而提出要分開。

真有夠自‘私’自利。肖楊平靜地評價自己這種可笑的心態。

不過如果這種自‘私’自利能讓他們兩人的關係穩定,他倒是不介意。

說到底,他跟林姝英也隻是殊途同歸。

作者有話要說:老肖其實也很累,因為很多事即使別人不說,他也看得出來,心裏有數。

所以說人傻一點有福氣,老肖屬於那種注定要‘操’太多心的沒福氣的人。

偶爾也就裝裝傻了。即使心裏不痛快。

做父母的也都不容易。唉。

這些天小天使們都不來了,很沮喪,不過還是會繼續努力寫下去噠!

謝謝一直還在留言的小天使們╭(╯3╰)╮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