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送信

沿著之字形的石階拾級而上,由彭措多大‘門’穿過彎曲的走廊,穿過寬闊的德陽廈,再穿過了滿布壁畫的鬆格廊廊道,便到了吐蕃的議政大殿——措慶夏司西平措。

如緞長發束起,白衫的衣擺在腳下流動,一身清華颯爽之氣,潔淨的好似不染纖塵。輕輕回眸,清澈的眸光望穿了長長的廊道,廊道的盡頭,是遙不可及的藍天,她輕輕垂下眼簾,遮蓋了滿眼遙不可及的思念。

跨入殿‘門’之前,衛子君用手撫了撫臉頰,貢鬆貢讚的易容術的確很高,這張麵孔隻能算得上清秀。本來用盡心機爭取到‘露’臉的機會,鬆讚幹布這個老狐狸,卻給她貼了張臉皮,這樣的她,該是無人能認得出了。

為了取得鬆讚幹布的信任,衛子君的確為吐蕃做了貢獻。她先是用了十日的時間,背下了所有的吐蕃文字,這些參照天竺梵文創造的文字,形狀怪異,她還是生生記了下來,若想更深入地了解吐蕃,不了解這裏的文字是不行的。

而後短短一個月,她便將王田和一部分牲畜分給了貧苦的牧民,天下的百姓她都疼惜,吐蕃的也不例外。她又建議開拓荒地,劃分良田牧場,因地製宜地發展農業與畜牧業,並登記平民的戶口和耕地麵積,隨土地而固定賦稅。這種製度的推行,使貴族與平民之間的矛盾暫時有所緩和,大大促進了經濟的發展。這一係列製度的建立,鬆讚幹布深為讚賞。

她又開始邊貿,鼓勵商隊前往各國,促進經濟發展。又按照大昱府兵製度,結合了吐蕃地區的特點,建立了一套嚴密的軍事製度。

衛子君又建議鬆讚幹布從每茹‘抽’調千戶為禁軍,守衛讚普牙帳。這支足以對付地方軍隊勢力的禁軍,由鬆讚幹布親自掌握。防止了貴族、領土以及部落酋長用兵自重的弊端,衛子君這一建議,深得鬆讚幹布賞識,認為她設立的這些嚴密的軍事製度,保證了他就能夠有效地控製和指揮軍隊。而衛子君打的算盤卻是,將鬆讚幹布對部下的完全信任打破,因著他的時刻防範,造成他與部落之間互相猜忌的內部矛盾,以此來分化吐蕃一直以來強大的凝聚力。

由於這些看似極大地幫助了吐蕃的政績,衛子君很快便參政了,鬆讚幹布給了她一個小論的頭銜,成為大論祿東讚的副相。

緩緩踏入大殿,一陣風掠過‘門’廊,雪白的袍角輕輕揚起,穿過眾人注視的目光,衛子君緩步走向自己的座位,盡管這張麵皮不起眼,隻是那滿身外溢的風華,卻讓這副麵孔憑添了光彩,讓人無法去忽略她,使得這平凡的麵孔依舊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原本,這樣一個漢人成了吐蕃的小論,大臣們 不服氣的,但看到她一個月的雷厲風行,幾乎將吐蕃改天換地,頓覺此人才華不容小覷,隻是那副羸弱的身子,讓這些尚武的吐蕃大臣們嗤之以鼻。

待衛子君坐穩了,眾人才回過頭。祿東讚也撤回望向衛子君的目光,轉向鬆讚幹布。“讚普,近期大昱東北的高麗大肆興兵,李天祁已調了大批兵力前往河北道禦敵,加之大昱平定內‘亂’不久,又曾長途跋涉與我吐蕃‘交’戰,當時是憑著一股子士氣,如今鬆懈下來,卻是兵疲馬弱,此際,是我軍反擊的最佳時機了。”

鬆讚幹布點了點頭,“眾位愛臣以為呢?”

眾臣都紛紛讚許。

“讚普,此時我吐蕃藏於泥婆羅的兵力已是躍躍‘欲’試。加之我們組織牧民不斷的集中習武,牧民已是各個武藝高強。絕對可以以一頂十,我們準備了這許久,此時,已是到了發兵的成熟時機。”祿東讚的兒子欽淩也附和道。

衛子君聞言心中一驚,原來,他們在泥婆羅早已藏有兵力,也難怪,鬆讚幹布很重視的一個妃子,便是泥婆羅國主動送來和親的尺尊公主,泥婆羅對吐蕃一向是恭敬有加,又兼懼怕,自是會大力協助吐蕃。

鬆讚幹布點頭微笑,“大論,說說你的好計策。”

祿東讚點了點頭道:“我的計策便是,‘誘’敵深入。我方與泥婆羅聯合,讓泥婆羅的軍隊假意攻打我們,然後,我軍去向大昱求援,要求大昱帶兵來求援,而我們便與泥婆羅一起,將深入救援的大昱軍圍剿在泥婆羅的邊界。而後,再大舉‘挺’入中原,昱軍損兵折將,主力又遷往高麗,兵力寡少,必是不敵。”

好毒的計謀,衛子君悄悄握緊了拳頭。

“大論好計謀,隻是,大昱是否會出兵援助呢?”有人提出了疑問。

“大昱必會出兵。”欽淩開口回道:“其一,我吐蕃臣服大昱,大昱便有義務保全吐蕃安危。其二,大昱要求我吐蕃兵力不得超過五萬,這區區五萬人馬必是難於自保,大昱雖然有難處,但為了保持大國風範,必會出兵。”

眾人點頭稱是。

“如此,便這樣定了,速派使節前往泥婆羅。”鬆讚幹布望了衛子君一眼。

衛子君麵‘色’無‘波’,回望了他一眼。內心卻是思緒翻湧,她必須將這個消息通知二哥,但怎樣通知?她想到了斂臂,那個‘女’人,既然能成為東‘女’國的國王,那麽她對鬆讚幹布必是虛情假意。隻是,她會否願意幫助自己?

滿腹心事地離開措慶夏司西平措,衛子君回去了她的房間,隻是呆了片刻便又出來了。

如今的衛子君,是可以隨意走動的,隻是,身後的兩個‘侍’衛卻像影子一般,半是監視,半是看守,她做點什麽,不出一個時辰,鬆讚幹布便知道了,不但是每日所做所行,便是她多看了幾眼別的男人,甚至她一時興起,惡作劇地‘摸’了一個‘女’奴的臉,他都知曉。

在這樣的監視下,她是絕難與斂臂說上什麽話的,於是衛子君出‘門’之前,偷偷寫了一張字條,團成一團,納於袖內。隻要將字條‘交’給蘇毗‘女’王,那麽李天祁便會知悉消息,一時間做好防備。

衛子君特意去了德陽廈大殿前散步,因為這裏是一個異常寬大的平台,是通往各個大殿的必經之路。

半個時辰後,終於等到斂臂由廊道走了出來,衛子君看見後,便狀似無意地向著她踱了過去。

斂臂看到踱來的身影,那風雅的身姿,令她不由注目,那樣的風采,她似是有些熟悉。然而,這張麵孔卻讓她有些失望地轉過臉。

斂臂認不出她!眼見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衛子君腦中快速的旋轉,極力找尋可以接近她的方法。

稍後,衛子君彎了彎‘唇’角,繼續向她踱去,在經過斂臂的一瞬,輕輕探腳不著痕跡地攔在了她腳前,斂臂沒有注意這突然的動作,被攔倒的她一個趔趄向前撲去,衛子君急忙伸手扶住了她。

“王妃小心。”獨有的溫和嗓音飄出,斂臂身體一震,猛的抬頭看她。

衛子君深深地凝視著她,修長的手指攥緊了她的手。

斂臂麵上有了一絲紅暈,她低頭看著她攥緊她的手,那一刻,心緒翻滾。這雙手,她認得,那年,那晚,他也是這樣攥住了她的手,他對她溫柔地道:“姑娘不用擦了。”那雙手,她記得,那雙美的好似‘玉’雕的手,又白、又滑、又細長。

她抬頭看她,眼圈滲出一層濕意,她伸出手,緊緊扯住了衛子君‘胸’前的衣襟。

衛子君深深地看她,她認出她來了。這樣的眼神,這樣含著淚‘花’的眼神,她是可以信賴的,她輕輕鬆開攥著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向著她的手心塞了一個紙團。

斂臂一愣,隨後緊緊地攥住。

就在此時,幾個年輕的官員走上了平台,走在前麵的是祿東讚的兒子欽淩。衛子君快速的鬆手,若是被這些人看到,不知會傳成什麽樣子,若引起鬆讚幹布的懷疑便是害了斂臂。

“王妃小心些,下官告退了。”衛子君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論,為何走得如此急切?”欽淩看見衛子君的背影,即刻叫道。

“他是自慚形穢呀。你看他弱不禁風的模樣,身邊還要時時跟著‘侍’衛,來保護自己不被人欺淩。這樣的人,也就能在大殿上說兩句不疼不癢的說辭,若是上戰場,恐怕見了血,便要暈死過去了,哈哈哈......”欽淩身邊的一個官員言出譏諷。

話落,一陣嘲諷的大笑由眾人口中發出。欽淩官位皆在幾人之上,卻並不攔阻他們口出穢言,反倒似鼓勵一般。其實,他是妒忌衛子君的,這個小子,年紀輕輕不說,才來到此地便做了小論,明顯鬆讚幹布是懼怕他祿東讚家族的勢力,有意栽培這小子,也許不久,這小論便成為吐蕃的大論了,那麽他接替父親成為大論的機會便微乎其微了。也許能夠及時除掉他,或是讓他知難而退才不至於威脅到他。

衛子君回眸淡淡掃了那些人一眼,未做理會,她不是來生氣的,也不‘欲’惹事,畢竟,她不會在這裏呆一輩子。

那些人見衛子君不吭聲,越發囂張起來。“你們瞧他,話都不敢說,在讚普麵前為何卻說得那麽歡呢?”話落,幾人便向著衛子君的方向走來。“喂,大昱的小白臉,你倒是反駁一下,也讓爺們看你有多大膽。”顯然是受了欽淩的鼓勵,這些馬屁‘精’言辭越發放肆起來。

那一刻,衛子君真的生氣了,這樣的小人若不教訓,便會永遠囂張下去。她回身,‘抽’出‘侍’衛腰上的弓箭,暮然回身,張弓搭箭,指向幾人。

那幾人先是一愣,接著一陣狂笑,“你看他,拉弓的手都在抖,小論,你可要拉住了弓,別一抖手......”

話還未及說完,幾聲破空驚響,那幾人頓時呆住了。半響,幾人才敢低頭望去,即刻嚇得一身冷汗。但見自己長長的靴尖,別箭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隻要這箭稍稍向後一點,腳趾便會開‘花’了。

衛子君抿緊‘唇’,“我雖沒有武力,用箭一樣可以殺人。”

周遭靜了下來,再沒有嬉笑的聲音。布達拉宮的上空飛過幾隻雄鷹,盤旋而過,發出幾聲尖嘯,在此寂靜的時刻尤為分明。那一刹,衛子君‘抽’出‘侍’衛箭袋內的箭,急速揚弓‘射’去,聲聲嘶叫響起,幾隻鷹由空中直直掉落,其中一隻剛好落在幾人腳前,幾人可以清晰看到,那一箭剛好穿過鷹隼的雙眼。

“真是吵人,該死。”衛子君將弓向後一拋,徑自離去。

幾人呆愣在當場,連欽淩也半響沒有回神。抬頭望天,碧藍的天空再沒有一隻飛鷹,隻餘一片空曠寂寥。

虛弱的身體,才回到房中,便撐住了‘床’榻開始微微地喘息。那兩箭,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當她拉開弓的時候,強壓下那股‘欲’洶湧而出的腥甜熱流。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不爭氣,連普通人都能拉開的弓,何以竟累得她吐血。

渾身都累,沒有一絲力氣,隻有這個時候,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從不在人前示弱的她,才會任由自己疲累的身軀倒下。

真累呀,她躺在榻上,想起自己學武的日子,想起了二哥,想起了賀魯,想起了劉雲德,還有迭雲......想得眼中泛起了濕意......

深吸了口氣,緩緩地坐了起來,暗運內力。便是這樣每日的苦練,仍舊毫無進展。她不想做個廢人,所以身體才恢複一點,倔強的她,便開始偷偷的習武,企望可以恢複一點內力。盡管身體不允許,盡管周身的經脈都在痛,她也沒有停下來,依舊忍著劇痛去打通那些經脈。虛弱身體終是承受不起,終於,一口血湧了出來。

“你是不想活了嗎?”冷冷的聲音傳來,貢鬆貢讚破‘門’而入,“經脈破損至此,居然還不要命的練功?是想早日恢複內力,以報你的殺父之仇嗎?”

衛子君抬眸看了他一眼,擦去‘唇’角的血跡,“殺父之仇,不該報嗎?”

“此時你的殺父仇人就在麵前,你怎麽不報仇呢?嗯?”貢鬆貢讚靠近了她,“是舍不得嗎?還是沒有力氣?”

衛子君閉上眼,“不差這一時。”

“不差這一時?還是想趁著這一時取得我父王的信賴,以毀掉我整個吐蕃?”他扯住了她的衣襟,“你使了什麽妖媚邪術,居然***我父王與你合作?”貢鬆貢讚將她的臉孔拉近,“你***了他,是嗎?”

衛子君挑眉,“當時你不是在場嗎?至於我哪裏***了他,有沒有***到他,你真的要去問他了。”

“明裏***,假意合作。暗裏卻想偷偷習武?你以為你可以再擁有武功?”貢鬆貢讚一聲冷笑,伸手捏住了她的肩頭,“信不信我捏碎你的琵琶骨,叫你永遠成為一個廢人。”

衛子君感覺很累,她抬手擋開他捏住肩頭的手,“如果王子害怕我,大可以再挑斷我的手筋腳筋,一個殘廢的人,想必才不會令王子懼怕。”

貢鬆貢讚撇撇嘴,“的確,那樣的你,會任人宰割,的確會比現在可愛的多。”他靠近她的臉,“沒在你昏‘迷’的時候要了你,我後悔了。今日,我想討回我所要的。”他扯著她的衣襟,將她拉近。

“貢鬆貢讚,當真要如此做,我絕對會讓你死的很難看。”衛子君直視著他,虛弱地開口,但那目光卻是冷凜而迫人的。

“試試如何?”貢鬆貢讚手指撫上衛子君的‘唇’,將她‘唇’角殘留的血跡擦去。然後用力摟住她的腰,強迫她貼在自己身上。

便是此時,鬆讚幹布的聲音伴著腳步聲適時地響起。“王兒,你在做什麽?”

貢鬆貢讚一驚,放開了衛子君,“父王,這‘女’人***你,令你放鬆警惕而對她百般縱容,她卻在這裏偷偷練武伺機***。”

“吐蕃人人習武,她練武有何不對?便是她觸犯律法,你卻要摟著她來治她的罪嗎?”

貢鬆貢讚嘴‘唇’囁嚅了幾下,不知如何作答,“父王,你若放縱她,會毀了吐蕃。”

“她若是成為你的‘女’人,由你來禁錮她,便不會毀了吐蕃?”鬆讚幹布細長的眉眼突然立起,“王兒,今日我再說一次,你不可以再碰她。還有,從今以後,你不可再來此處。你出去吧。”

“父王——”

“出去——”

貢鬆貢讚又是受傷地衝了出去,衛子君突然覺得他的背影很可憐。

鬆讚幹布拉起衛子君的手,用力的握了握,“他又欺負你了?”他幫她整理了被貢鬆貢讚扯‘亂’的衣襟,而後抬手撫上衛子君去掉偽裝的臉,輕輕摩挲,“以後這個樣子不要給其他人看到。”

他雙手撫上衛子君的發絲,滑向鬢間,最後雙手捧住了她的臉,用力的捧了一下,便轉身離去了。

二日,斂臂便同鬆讚幹布說她想念娘親了,想回去看看。雖然蘇毗曾背叛了吐蕃,但目前戰事已經結束,各自相安無事,斂臂又從不知曉政事,他便毫不猶豫的應允了。

然而,他卻不知道,便是他這輕易的應允,卻導致了吐蕃終至複國無望,致使吐蕃從此以後都活在大昱的‘陰’影之下,再無抬頭之日。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那個他沒有舍得殺害的,盡了力去保全的,並且漸漸侵入了他的心的那個大昱的叛徒——衛風衛子君。

四卷??情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