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窗戶同樣留了一條縫隙,從虞了的位置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見柴房屋簷下蜷縮在一起睡覺的水財和大黃。
溫熱的水淅淅瀝瀝從頭頂灑下,水珠沿著眉心下淌,從鼻尖墜落時,虞了被捏著下頜抬起頭,水滴和唇瓣一起被吻住。
浴缸的水龍頭被打開,隨著水流注入慢慢增多,它跌落其中的聲音也從響亮慢慢轉為沉悶。
陸邀的吻很溫柔,像每次從他頭頂拂去落花,又一如這夜的風和雨,交織著掠過山川河流,屋脊樹梢,在天地廣闊中悠遠地糾纏。
最後,風和雨雙雙停歇在院子裏盛滿寒露的繡球叢中,泥土濕潤的地上滿是搖落的花瓣,遍地被雨澆透的芬芳。
升溫的空氣慢慢上浮,慢慢堆積,慢慢膨脹,直至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然後被窗縫外偷窺已久的風溜進去一股腦衝散。
濕潤的低溫掠過,虞了眼中偶爾短暫地浮起一絲清明,卻又會在下一秒煙消雲散。
眼睫間凝結的水汽慢慢化成水珠滾進眼睛,虞了不舒服地眨著眼,仰著頭去看燈,燈光映得他眼神失焦,眉心緊蹙。
混沌,迷惘,他陷在一場由心愛人親手為他悉心編織的夢魘。
水汽在燈光的折射下呈現在他瞳孔中是數不清的彩虹色,光斑絢爛。
虞了目眩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清他額頭因隱忍而跳動的青筋。
風掠過牆頭稍作休整,又攀上屋簷,像是怕踩碎瓦片,極輕,極慢地跳過每一匹青瓦片,和著驟雨敲打的聲音彈奏起靈動舒緩的旋律。
溫柔攻陷之下,受過前車之鑒的心防被無聲無息降至最低。
浴缸被水填滿了,溫度偏低的水慢慢淹沒直下頜,虞了仰起臉枕進掌心,每一個毛孔都在水中放鬆舒展。
不防溫水正在被慢慢煮沸。
有人掐準了時機,壓抑的風暴在順從與不抵觸中逐漸被釋放。
虞了在舒適圈停留太久了,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茫茫然許久,才後知後覺發現他已經跳不出這片幾近沸騰的水域。
他失足間從淺海沉入到了勘不到底的深海,而海底虎視眈眈的生物已經不再滿足於他溫吞的下沉速度,以強有力的觸手圈住他,以不容拒絕的力道幾乎強勢地將他往海底拖拽。
等到一切變得不可控,虞了努力想要睜大雙眼,想要出聲說些什麽,可是這些艱難在腦海中組織完整的話還沒能出口就已經支離破碎。
浴缸底部太滑了,腳掌蹬不住,腳尖和膝蓋一次又一次地打滑,撞上堅硬的陶瓷邊緣。
陸邀吻去他成串跌落的淚珠……聲音低沉沙啞:“撞疼了?”
虞了閉著眼睛說不出話,肩膀瑟縮偏過頭,成串淚珠在水麵**開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風吹得雨絲再次囂張灌入窗沿時,虞了終於離開這片逼仄灼熱的水域。
他以為的結束到這裏卻才是開始。
屋子外麵雨下得更大。
烏雲正當空,伴隨著忽明忽暗得閃電,豆大的雨滴成串砸在地麵,像是被打翻的珠玉滾落人間,鳴徹山川。
狂風在雨簾中穿梭呼嘯,肆意妄為,撞得槐樹茂盛的樹冠掙紮搖擺,卻因為生根於原地無處躲藏,隻能悉數承受著肆虐,樹葉花朵無力反抗地散落了一地。
最脆弱的樹梢被折出誇張到極限的孤獨,仿若疾風再不心軟,下一秒它就會被攔腰折斷。
這場山雨醞釀得太久了。
連日的晴朗積聚了太多的上升氣流,讓這場大雨的雨勢一陣強過一陣,聲音響徹天地,仿佛沒有盡頭。
與它的聲勢浩**相比,窗外銅鈴聲微弱得毫無氣勢,隻有偶爾一兩聲爭氣,得以斷斷續續飄進房去,小心翼翼灌入聽者耳膜。
虞了偏過頭,透過淚水折射的燈光落在他眼中顯得光怪陸離,讓人眼花繚亂。
呼嘯的風聲掠過房頂的屋脊時,他被輕輕吻住掌心。
走廊燭影輕晃,這個喧囂的夜還很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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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縷晨光投進山間時,腰間輕揉按摩的觸感消失了。
虞了在不安穩的睡夢中很輕地蹙了下眉頭,下一秒卻又因為疲倦而陷入更深一層的沉睡,沒有能睜眼。
等他被臉上溫和的觸碰吵醒時,太陽已經快要升至正空。
“乖,吃點東西再睡。”
陸邀端著一碗已經晾好的小米粥坐在床邊。
虞了還是困,視線隻能模糊裝進陸邀的身影輪廓,他坐起來被喂著喝完粥又躺回去繼續睡,全程連眼睛都沒有完整睜開過。
腳步聲離開又進來,虞了隱約感覺到蓋在腿上的被子被掀到一邊,膝蓋被握住時,被那雙手支配的驚懼油然而生。
他偏頭抓住陸邀的手腕,受驚一般睜開一條眼縫。
陸邀抬頭看著他,場景重疊,讓他想起了昨晚最後抱他去浴室的時候。
小貓已經到了極限,隨便碰一下臉頰都會發抖,當再次接觸到水時,也是用這樣可憐巴巴哀求地看著他,無聲表示抗議。
“別怕,沒事。”陸邀低聲安慰他:“隻是上藥,不做什麽。”
虞了得了這句保證後才算放心了,又困又累,也不問陸邀打算如何給他上藥,一副不管了隨你折騰的態度,雙目一閡又睡過去了。
日頭緩慢上升,等他徹底睡飽再醒過來,時間已經過了中午,房間裏拉著窗簾掩著門,隻有他一個人在。
睡太久了腦袋不太清醒,他翻身抱著被子醒了一會兒神,才撐著床麵坐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後半夜某人一直在幫他揉腰捏腿的緣故,身上竟然也沒覺得有多難受,隻是腳踩在地上有些輕飄飄的不適感,但尚在接受範圍。
拉開房門下了樓,院子裏不見人,隻有大黃一隻貓躺在樹底下吹風,尾巴尖一搖一晃,接著一個懶腰翻身,差點從石頭上掉下來。
“!”
虞了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接住這位不大靈活的孕婦,這才發現在大黃旁邊的位置還放著一把寵物指甲刀。
捏著大黃的爪子看了眼,這是給孕婦剪指甲剪到一半出去忙了?
他心裏吐槽這人做事做一半,正好現在沒事幹,順勢就在石頭上坐下,將大黃仰麵抱在懷裏,接著上個鏟屎官的工作繼續給它剪指甲。
陸邀從外麵回來時,他還握著大黃的後爪,頭也沒抬:“去幹嘛了,怎麽給人剪一半就跑了?”
“外麵有人找,出去幫了個忙。”
陸邀走過來,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虞了額頭就被貼上一隻幹燥微涼的手背。
確定他體溫依舊正常,陸邀便轉而摸摸他的臉:“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暴雨之後的天氣很好,晨露的芬芳好像也能聞見,而陸邀不知道是不是剛碰過水,手溫偏低的,貼著皮膚很舒服。
虞了舒服地眯起眼睛將臉貼在他掌心,汲取他的溫度:“沒有。”
陸邀眼角弧度更柔:“餓不餓?”
虞了說有一點,忽然想起什麽,問:“對了,昨天張姨是說今天要做水煮肉吧?”
陸邀看穿他的意圖:“這個不行,今天先吃清淡的,想吃辣過兩天再給你做。”
虞了有點失望,但還是乖乖點頭:“好吧。”
他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睡飽了,但礙於身上些微的不適依舊提不起多少精神,抱著貓言聽計從的模樣溫馴又聽話。
陸邀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用指背輕輕抬起他的下頜,低頭將蜻蜓點水的一吻落在他眉心:“抱歉,寶貝。”
虞了一愣,彎了彎唇,用手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臂:“沒關係。”
“哎,你拍到別人了!”
門口傳來的聲音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齊齊轉頭,就見安小雅抱著罐酒現在院門口,臉紅撲撲的,在她身邊還站著一個年輕小姑娘,看著像她同學。
陸邀適時收了手,直起身問:“有事?”
虞了也抬頭望去。
“昂。”安小雅磕絆地叫了一聲一聲陸哥:“我家的新酒,我爸讓我送過來給你嚐嚐。”
陸邀走過去接了酒:“替我謝謝叔叔。”
“沒事。”安小雅眼神亂轉,一會兒看看陸邀,一會兒又忍不住去瞄虞了。
剛剛樹下那一景太過驚豔,她還沒完全回神。
見她倆原地生了根一般不動了,陸邀問:“還有什麽事嗎?”
安小雅咳了兩聲,想說沒有,旁邊的同學比她先一步舉手發言:“有有有,那個,我,我有個問題。”
她一手捧著相機,小心翼翼又眼含期待:“老板,你家院子太漂亮,我剛剛拍的時候一不小心把你和你朋友拍進去了,你看這……”
陸邀並不在意:“沒事。”
女生笑容頓時一亮:“意思是,我可以存著不用刪掉是嗎?”
陸邀點點頭。
“太好了!謝謝老板!老板你人真好!祝你今年萬事如意財源滾滾心想事成一夜暴富……”
“閉嘴吧你。”
祝福的庫存沒有清完,人就被安小雅嘴角抽搐著強行拉走了。
陸邀笑笑,抱著酒去了廚房,虞了腦袋追著他轉,到轉累了,放下大黃跟過去:“新酒是新品種的意思?”
陸邀說是,打開密封壇口的紅布輕輕扇了扇,給虞了聞酒香。
高度的白酒味道很衝,虞了一口嗅得太多,很衝,鼻腔都有種辣呼呼的感覺。
虞了趕忙退開:“這得有80度吧。”
陸邀笑了笑,把它重新蓋起來:“不清楚,反正你喝不了就對了。”
這個時間張姨已經下班走人了,陸邀從冰箱裏拿了些菜出來準備做飯,虞了往樓上方向看了一眼,問:“沈宇走了嗎?”
陸邀:“一早就走了。”
虞了喔了一聲,又說:“也不知道晏嘉在忙什麽,這麽久還沒下來。”
陸邀拿出砧板:“對了,忘了告訴你,你朋友早上時候已經搬走了。”
虞了不由詫異道:“搬走?他回萱城了?”
“不是。”陸邀說:“是搬到文遠那兒去了。”
虞了:“……”
說實話,他對晏嘉這幅死皮賴臉明明別人不待見他還非要往上貼的模樣見怪不怪,讓他意外的是:“文遠同意?”
陸邀:“他直接在網上訂的房。”
app上訂房直接付款就行,不需要店主審核同意,而這類係統都是偏向於保護客人的權益,沒有理由的單方麵退單會嚴重影響客棧信譽。
虞了都能想象文遠看見拎著行李過去的晏嘉時,臉上表情會有多扭曲。
他摸摸下巴,轉身到桌子旁邊坐下給晏嘉發消息:
虞了:【/狗賊看劍jpg.】
虞了:【你能不能別老欺負文遠。】
晏嘉:【?】
晏嘉:【圖片】
虞了點開大圖,從手表認出是晏嘉的手,而現在這隻手的虎口上多了一排清晰的牙印。
晏嘉:【看見了嗎,被欺負的是我。】
虞了:【你不惹他他能咬你?】
晏嘉:【不會吧,捏捏臉表達一下喜歡也算惹?】
虞了:【?】
虞了:【怎麽感覺你還挺開心?】
晏嘉:【嗯?有這麽明顯?/摸下巴】
虞了:【……管好你的豬蹄吧。】
虞了下午吃了飯又回房間睡了一覺,本以為今天的睡眠已經足夠,晚上多半得失眠,沒想到夜裏才過九點,他眼皮又有打架的趨勢了。
再對比一下幾乎沒有睡覺的陸邀,他第一次對自己的身體素質產生了懷疑。
難道真的需要每天負重上前跑個十來公裏?
算了,再說吧。
兩個人最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按理來說搬到一個房間同住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是因為某些原因,虞了覺得這件事需要再緩一緩。
所以,他用提前回房關門洗澡的舉動無聲告知男朋友:晚安,今晚就不跟你睡了。
他覺得此舉甚好,既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又保全男朋友的顏麵,一舉兩得。
卻沒辦法避免在他準備躺下度過安穩一夜時,男朋友過來敲開他的房門,發出再純潔不過的邀約:“要不要去我那玩遊戲,陸星星也在。”
……
虞了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麽從他洗完澡打算睡覺,發展到現在他在陸邀房間裝成他跟陸星星打遊戲的。
稍微回想一下,哦,因為陸邀說陸星星讓他跟她玩遊戲,但是他不會陸星星的遊戲,所以讓自己過來教教他。
順便在他學會之前當槍手替他玩,避免他被親妹妹嘲笑。
至於為什麽他會被陸邀抱坐在腿上,陸邀的解釋是這樣方便,不用他麻煩跑一趟回自己房間搬凳子。
而虞了對此的看法則是——
“你就是故意的吧?”
陸邀笑了笑,不置可否,在他疑心回頭時碰了碰他握著鼠標的手:“腳步聲,好像有人過來了。”
虞了隻好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遊戲上。
他們這邊沒有開自由麥,喇叭裏基本隻有陸星星一個人在說話,偶爾需要回應了,陸邀才會按下鍵盤發言,用虞了提前教他的話回答陸星星。
反正就是不能讓陸星星發現正玩著的不是陸邀本人。
頭一次“代考”,說實話虞了有點緊張,又不免覺得好玩兒。
“哥你可以啊!”
陸星星鍵盤拍得啪啪響:“開局才多久居然就拿了三個人頭,我收回之前的話,你再也不是連搖花手都費勁的老菜雞了!”
“還好。”陸邀手放在發言鍵上,麵不改色:“不是很難。”
而難得又發現叮當貓男朋友的又一短板的虞了回過頭,忍著笑對他以口型重複陸星星的造詞:老菜雞?
完全沒有想過一個連真槍都用得得心應手的退役特種兵又怎麽會連一個小小的槍戰遊戲都玩不轉。
陸邀低頭去親他耳朵,虞了癢得縮脖子,手滑了下,砰地衝陸星星身後開了一槍。
“我去!”
陸星星嚇得一個軲轆趕緊滾到旁邊牆角藏起來:“哪裏!敵人在哪裏?!”
陸邀:“沒事,手滑。”
虞了自知玩遊戲也不算高手,偶爾開一把都是靠工作室的人帶著,但是沒想到今天會在陸邀這兒找到自信。
原因無他,某人真的菜得離譜。
前幾把都是虞了一邊玩一邊教他基礎操作,覺得差不多後,才把人物控製權交到他手裏準備驗收教學成果。
然後他就在接下來的十分鍾裏近距離無死角地將男朋友花樣百出的死法欣賞了個遍。
虞了沉默了。
陸星星也沉默了。
當他再一次開車碾死包括自己在內的全部隊友早早結束遊戲後,陸星星實在憋不住了:“我親愛的哥哥,你在做什麽?”
陸邀很坦**:“玩遊戲。”
陸星星:“有你這麽玩的?你剛剛不是玩的挺好的嗎,我還以為你天賦終於被點亮了,怎麽現在又開始了?”
陸邀:“天賦點亮得比較隨機。”
虞了深呼吸,試圖不讓自己笑出聲。
陸星星:“我同學馬上上線了,我還說帶你跟他們一起玩,完蛋,要丟大臉!”
陸邀低頭看虞了,以口型詢問: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
能怎麽辦?
為了保全陸老板的顏麵,隻能他接著上了。
隻是虞了實在沒有熬夜的習慣,遊戲對他來說並沒有提神作用,陪著幾個小孩兒又玩了一陣,就被方才短暫被驅趕的困意殺了個回馬槍。
又一個哈欠結束,他用手背擦掉眼角溢出的淚花。
陸邀握住他放在鼠標上的手:“困了就睡吧。”
虞了:“這把還沒打完。”
陸邀:“沒事,他們自己可以。”
虞了鬆開鼠標,被陸邀攏著轉身趴在他肩上又打了個哈欠,眼睛已經睜不開了,還在惦記:“怎麽樣,沒讓我們陸老板丟臉吧。”
“沒有,了了很厲害。”
陸邀揉揉他後腦勺:“睡吧。”
關機之前,他開麥跟陸星星他們打聲招呼:“先下了,你們慢慢玩。”
陸星星:“???”
陸星星:“陸老大!是你非要叫我來玩的誒,現在我猛勁兒才上來,你就要跑了?”
陸邀:“嗯,下次再玩。”
被抱起來放進被窩時,虞了還有一絲清醒的神誌:“我回房間睡……”
“這兒也是你房間。”
陸邀哄著他:“乖,就在這兒睡。”
虞了隱約覺得自己還惦記著什麽,但腦袋太懵了想不起來。
陸邀坐在床邊陪著他,等他睡踏實了,將空調溫度調高兩度,拉了被子給他蓋上,起身正要準備去洗澡,放在桌上的手機嗡嗡響起來。
陸邀拿起看了一眼備注,滑下接聽:“媽,有事?”
“阿遙!你爺爺他病情突然加重,人都不清醒了,一直念叨著你。”
“快回來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