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化街開車過去不到半小時, 天已經黑盡,萱城的夜燈火通明,霓虹滿天。

目的地不是什麽大餐廳高級酒樓, 而是沿著護城河的小飯館,沿河岸搭著傘蓬,桌椅都是竹藤編製,被沿河岸的風吹得清涼。

夜裏來這種小攤吃飯的人不少,但虞了還是一眼認出了坐在最往後靠江邊的那一桌三個就是他們此次赴約的對象。

都是挺拔硬朗的漢子, 齊整利落的寸頭, 縱使穿著最隨意的便裝,也掩不住一身有別於普通人的凜然氣質。

陸邀帶著虞了走過去,坐在靠裏一位最先看見他,咧開燦笑,抬頭招呼:“陸哥!這兒!”

背對的兩位跟著回頭, 起身笑嗬嗬跟陸邀打過招呼, 友善中帶著好奇的目光就自然而然落到了虞了身上。

“左鋒,小五,老毛。”

陸邀依次向虞了介紹了他們三人, 又跟他們介紹:“虞了——”

“知道知道!”老毛露著一口白牙:“家屬嘛, 剛電話裏都聽見嘞!”

虞了偏頭去看陸邀。

後者很有眼色, 改口解釋:“不是家屬,是相親對象。”

“……啊?”

“???”

“相,相親對象?”

三個壯漢表情凝固, 三臉懵逼的場景莫名喜感。

老毛視線在陸邀和虞了之間來回掃, 表情很複雜:“怎麽哥, 你今天……相親啊?”

陸邀:“嗯。”

老毛跟左鋒小五麵麵相覷, 小五忍不住撓頭:“哎, 我們這也不知道,那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打擾了?”

“不會。”陸邀道:“今天相得也差不多了。”

老毛眼珠溜一圈:“相上啦?”

左鋒拍他腦袋:“這不廢話,不然能帶著一起過來?”

老毛正要樂,又聽陸邀否認:“沒,我看上他了,他沒看上我。”

“……”

“……”

“……”

虞了偏頭掩著嘴唇清咳了兩聲。

“那個,沒事沒事!小問題,做不成相好還能做兄弟嘛!”

老毛試圖打破尷尬,招呼他們坐下:“來來來,先看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想喝的,肚子填飽再說哈哈哈。”

招牌能點的老毛他們已經點得差不多了,陸邀翻著菜單看了一下,大多是辣口,於是又給虞了點了一碗冰粉。

他們老戰友的敘舊,虞了插不進話也無心打擾,坐在陸邀旁邊安靜嗦冰粉聽他們聊天。

“不喝點兒?”陸邀問。

他們一桌大男人,桌上愣是沒放一瓶酒,倒是擱著一大瓶維e。

“我和小五明天一早還得回部隊,”左鋒說:“老毛嫌一個人喝酒沒意思,就沒點。”

“嘿,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

老毛看向陸邀:“陸哥,小魚,咱們仨碰幾杯?饞死兩個算兩個!”

“我跟你就行。”陸邀一邊招手示意服務員過來,一邊隨口解釋:“他酒量不行,就不喝了。”

“嘖嘖嘖。”小五眯起眼睛,話裏有話:“剛相親就知道人家酒量不行了,可以啊。”

說罷,迅速轉向虞了:“看我哥多細心,他要是有男朋友,肯定當牛做馬把人照顧得服服帖帖啊,小兄弟,考慮一下?”

虞了覺得今天仿佛全世界都是陸邀的相親助力團,陸星星是,如今他三個戰友也是,就差把陸邀標個低價強買強賣給他了。

“他怕生,別逗他。”

陸邀將話題從虞了身上轉開,問小五:“你們怎麽會在萱城,這個時間我以為你們應該在沿海一帶做訓練。”

小五:“本來是要去南城的,臨時接到指令要過來出個小任務,也呆不了幾天,估計下周之前就要走了。”

一般這種任務默認都是保密的,陸邀也沒問是什麽,點到為止,很有分寸地將閑聊內容止步於最穩妥的嘮家常上。

他問老毛:“休幾天假?”

老毛端起酒杯:“今天半天明天半天,勉強湊個一天一夜吧。”

陸邀跟他碰了下:“不去看女朋友?”

老毛有女朋友是眾所周知的事,兩個人青梅竹馬,從高中起就談著了。

後來老毛進了部隊,但凡休假一定是往女朋友那兒跑,沒休假就女朋友帶著吃的過來找他。

偶爾親手做些小禮物一起送來,老毛鐵定挨個宿舍炫耀一遍,把一群沒談過戀愛的單身狗羨慕得牙癢癢。

一直到陸邀離開,兩人感情都很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思及此,陸邀多問了句:“結婚了?”

氣氛卻在此時忽然安靜下來,左鋒和小五在老毛看不見的地方衝他狂擠眼睛。

“沒。”半晌,老毛仰頭喝光手裏那杯酒,語氣輕鬆:“前些時候分了。”

陸邀頓了兩秒:“為什麽分了?”

老毛:“不分就那麽一直拖著麽,我這一年到頭著不了一次家的人,結婚耽誤人家幹嘛。”

聽到這裏,虞了忍不住抬頭去看老毛。

強裝的淡定永遠騙不了人,老毛嘴上說著問題不大,眼睛卻始終盯著桌麵,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虞了心裏有點不舒服。

陸邀:“你提的?”

老毛:“啊,我提的,不然真讓人家等我到三十歲啊。”

左鋒沉沉歎了口氣,小五拍著老毛肩膀,幾次張口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幹嘛啊,這幅表情,我沒事兒。”

老毛抹了一把臉,又是爽朗的笑:“已經過去老久的事兒了,我都沒放在心上,你們咋還愁起來了?”

陸邀往後靠在椅背:“既然不想耽誤人家,剛入伍那會兒為什麽不提。”

老毛一愣。

陸邀又問:“已經耽誤了那麽長時間,又為什麽這麽肯定別人不願意繼續等你?”

老毛皺起眉頭:“我知道,可是我……”

陸邀:“你什麽?”

老毛說不出來了,臉上淡定的麵具隱隱有破解的趨勢。

虞了看得難受,在桌子底下偷偷去拉陸邀的衣角,想讓他別說了,卻反被握住手安撫地捏了捏,仿佛在告訴他沒事。

陸邀:“這是你自己的私事,我不做評價,不過站在兄弟的立場,希望你以後別後悔就行。”

隔壁桌在過生日,吹蠟燭時掀起一陣歡騰,口哨混著喝彩,跟他們的沉默無言對照鮮明。

老毛悶頭又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哎!咱們難得聚一次,幹嘛總說老毛啊!”小五努力活躍氣氛:“不如咱們說說……說說你唄陸哥?!”

陸邀:“也行,說我什麽?”

“說你的……你的……”

小五腦子跟不上嘴巴,卡了半天卡出個問句:“說你的啥啊?”

“當然是說說咱陸哥曾經的光輝事跡啊!”

最後還得靠左鋒拯救世界,他看向虞了:“小魚是吧,跟你說,你這相親對象可不簡單,從咱們入伍起他就是所有人裏最猛的那個,不管什麽訓練項目成績妥妥第一,以至最開始我們都懷疑他是不是提前練過,故意來新手村碾壓我們了!”

“對對對!”小五附和:“而且陸哥那會兒可叼得不行,整天冷著一張臉,跟全世界都對他欠錢不還似的,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我要沒記錯的話,老毛那時候因為挑釁不成還挨過陸哥好一頓揍。”

他撞了一下悶頭喝酒的老毛:“你自己說是不是?”

老毛心不在焉的,扯著嘴角笑了笑,算是默認。

虞了又收集到一段陸哥身在江湖的傳奇經曆。

隻不過在知道陸邀高中時期那些混賬事後,虞了覺得一切放在過去的陸邀身上都合情合理,不過基操罷了。

陸邀:“那會兒是不太懂事。”

一群年齡相仿的年輕男生天南海北的湊在一塊兒,又性格各異,哪兒能不發生一些摩擦。

但有時候摩擦導致的結果並不是不可化解的耳朵,也可能是一段出生入死的友誼被吹響了號角。

“誰不是呢。”左鋒感歎:“到了後來遇見的事兒多了,才知道在國家大義群眾安康麵前,自己那點兒小事兒根本不算事兒。”

“至於身邊的兄弟,能丟命的大風大浪都摟著肩膀扛過來了,大家全恨不能能一輩子湊一塊兒,誰還會在乎什麽屁大的小摩擦。”

小五提起這個就心堵:“從咱小組起來陸哥就一直是主心骨,誰不是打定了主意這半輩子就跟著陸哥了,哪兒知道就……嘖,要是那時候我再跑快點抓著那人,或者幹脆讓我——”

“行了。”陸邀打斷他:“你受傷就比我受傷劃得來?這道理誰教你的?”

“不是那意思。”小五歎氣:“就是覺得想不過,我們之中最有毅力最有能耐的人,明明你還可以走得更遠……”

“沒什麽好想不過的,我不過是在完成我的任務。”

陸邀將飲料給虞了滿上,又把他麵前最辣一道菜挪走換了盤清淡的:“如果每次出任務都瞻前顧後想這麽多,國家還要我們做什麽。”

“別為已經不可挽回的事情惋惜,走好你們自己的路,下次做到最好就行。”

部隊有門禁,時間差不多大家就要準備散場了。

“去我那兒將就一下?”陸邀遞上車鑰匙,理由充分:“或者虞先生收留一下我也行,喝了酒,不能開車。”

虞了看著被遞到麵前的車鑰匙,默了默:“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有國內駕照?”

陸邀:“……”

相親對象沒駕照,這一點屬實在陸邀意料之外。

思索著這樣的話應該尋個什麽正當由頭把人拐回家,小五主動請纓:“我開吧,正好老左也沒喝酒,他載老毛在後邊兒跟著,等把你們送回家了我們再回部隊。”

目前看來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等三人上了陸邀的車,小五從後視鏡裏看他們:“先送你們誰?小魚你住哪兒?”

虞了:“富錦——”

陸邀:“去我家。”

小五啊了一聲:“都去你家?小魚也去?”

“嗯。”陸邀:“你們還要回部隊,別為了送我們耽誤時間,這邊過去正好順路。”

虞了不知道他們回部隊是哪條路,也不確定富錦路順不順路,隻能默認陸邀的意思跟他一起回去。

陸邀喝得有點多,靠在後座椅背上閉目養神,小五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說到老毛,又是一陣歎息。

“剛分那會兒老毛好幾天沒說話,訓練跟拚命一樣,晚上躲被窩裏看著女朋友照片偷偷哭,早上眼睛都腫成核桃了,還以為我們不知道。”

“別看現在無事發生一樣,其實全是裝的,他女朋友送他的東西一樣舍不得丟,寶貝似的拿盒子裝著藏衣櫃裏,還是我去借襪子時不小心翻到的。”

陸邀:“你借他襪子做什麽?”

“我的全洗了啊,沒得穿了……不是!”小五哭笑不得:“陸哥,這不是重點吧?”

陸邀捏了捏鼻梁:“不用管他,讓他自己想清楚。”

“肯定,這種事我們想管也管不著啊。”

小五在別墅門口靠邊踩刹車:“行了,到了啊陸哥,你看是就停這兒還是幫你開進去?”

“開進去,路邊不能——”

陸邀聲音在他睜眼的同時戛然而止,他沉默兩秒:“你開這兒來做什麽?”

小五一頭霧水:“不是送你回家嗎?”

陸邀:“……”

在一片沉默中,小五福至心靈:“不是吧,陸哥你是要回你市中心的房子?可你不是還帶著小魚嗎?你們這才相親第一天,孤男寡男獨處一室是不是不太好?”

陸邀頭疼:“算了,你先下車回去吧。”

“哦,行,那我走了啊,陸哥下次休假再約!”

小五蹦下車,臨走了還想說兩句,湊陸邀旁邊:“我看著就感覺小魚也很喜歡你,特親你知道吧,有戲,加油衝!”

說完便匆匆道別,上了後頭左鋒車走了。

虞了從小五的話裏隱約猜到了,但是不能確認:“這裏……”

“我爸媽住這兒。”陸邀頓了頓:“還有陸星星。”

虞了掏出手機:“我打車回去。”

陸邀捂住他的手機屏幕:“了了,這裏不好打車,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虞了抿著嘴不說話。

陸邀看了看時間:“一般這個點我爸媽已經睡了,你住一晚,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保證不見家長,行不行?”

虞了還是猶豫。

一陣風吹過,陸邀眯了眯眼,用手抵了抵眉心,很難受的樣子。

虞了:“……你怎麽了?”

陸邀:“有些暈車,酒勁上來脹得頭疼。”

虞了:“……”

當虞了站在別墅玄關,接受來自燈火通明的客廳裏坐著的一家三口的目光洗禮時,腦袋裏隻有一個想法:

心疼男人,倒黴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