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猶記舊時年少(下)

望著燕非冰離去,顧淩波強撐的堅忍終於出現了裂縫,胸口鑽心地疼痛讓她忍不住彎下腰。

可惡!竟然在這個時候發作……

情是毒藥,點滴穿心。

相見爭如不見,她早說了,他偏不聽。

她的確難過,可看他又好過到哪裏?

長抒一口氣,淩波試著用真氣壓製住鑽心地疼痛。

“文碧,扶我回去。”

文碧靜靜地走出花影,扶住她顫抖的越顯單薄的身體,皺眉,卻終究什麽也沒說,默默地扶她離開。

淩波,你知道付薇姐姐臨終前,多麽想見你麽?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

顧淩波痛苦地閉上雙眼。

她還知道,他依然恨她。

那日之後,顧淩波再未在長樂門見到燕非冰。燕昭還是對她有著很深的敵意,也不知道燕非冰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麽。

她比較關心的是燕非冰此次離京的目的,如果不錯的話,定與這次風雲堡的論劍大會脫不了幹係,難道他竟說動了風雲堡與朝廷再度連手?

雖然帶著種種懷疑,顧淩波麵上依舊與姬夢回談笑自若。

無論如何,她現在必須得拿出十成十的精力來對付眼前的大問題——姬夢回。

姬夢回其人最擅長的就是擾亂別人心神,隻要能牽住你的思維,天南地北他都敢給你扯,十句話九句不是真的,留下一句是為了擾亂你判斷。

要知道,這個性當年給姬老丞相氣得吐了好幾回血。

加上這人的卑鄙手段向來是無孔不入。想她小時候也沒少吃虧。雖然十歲以後就是她和燕非冰整他的時候比較多了,不過那也都是“血的教訓”磨礪出來的。總之——

姬夢回實在是一隻很費人心神的老狐狸。

無論燕非冰究竟想做什麽,可以肯定的是,他需要姬夢回來拖住自己。而越是這樣,她就越不能讓他拖住。事情不完全在自己的掌握中,到底讓人放不下心的。

“淩波!”

又來了!淩波被對著來人翻了個白眼才調整好表情轉過身。

“相爺有事?”

微笑,要微笑,煩躁就著了他的道了。

這話是早上她勸快要崩潰的紅椒椒時說的,現在淩波每次對自己也得提個十來遍。

“你看今天這天色多好,不如我們順路去登山如何?反正離論劍大會還有一陣子……”

“相爺,”淩波不得不打斷這人最擅長的自說自話,“您就別和我裝糊塗了,明知道那日我和崔堂主約好五日後在洛陽城門口回合的,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後天傍晚,咱們再到不了……不好交代。”

姬夢回不以為然:“這有什麽?他是主你是客,不過耽誤個幾天,他還能真和你不樂意麽?再說了,咱們師徒三年不見了,陪老師登個山,就這麽費勁兒!”

想他堂堂丞相,在家有老爹打壓,上朝有皇上使喚,教書有兩個小的欺負,入了江湖都不能遂了自己的心意,他容易嗎!

雖然心裏不是一般的窩囊,姬夢回麵上還是討好道:“小淩波再幫老師一回吧,老師出宮一趟不容易,要是不玩回來會抑鬱成疾的!”

哈哈哈!

固淩波真想仰天長笑。

要是真有一天姬大少“抑鬱成疾”,首先要幸福得老淚縱橫的自然是姬家老爺子,然後是就是她和非冰,然後是表姐……想來想去那都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啊!

淩波這回連掩飾都省下了,很慷慨地賞了“尊敬的老師”一記大白眼。

著道就著道,忍耐向來不是她顧淩波的美德。

深吸一口氣,淩波正色道:“姬大少,您好歹當過我老師,大我十又零一個年頭,我尊您是前輩。”忽地,她語調一轉:“可這回,您是不是太過分了!”

姬夢回被她突如其來的嚴肅弄得一怔。

見效果達到了,淩波繼續道:“這一路上,你真當我不知道他請您拖著我嗎?本來,我和他決裂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幹擾我,這沒什麽。可是——”

“老師,他是您的學生我就不是了嗎?噢!你就這麽明著幫他坑我,你是不是也太偏心了!我不能和風雲堡的人會合,對方是不能針對我什麽,但他們針對的是笑傲山莊!事情我搞雜了,您要我回去怎麽見我哥?我出來才混幾年啊才博了點虛名我容易嗎?老師連條退路都不給淩波留,未免太讓人寒心了!”

比煽情是嗎?奉陪!

“這……”

“是,我是和朝廷這邊兒鬧掰了,難道老師你當年教我道理就是隻是因為我是皇後的義妹而來巴結我嗎?”

比誹謗?奉陪!

“當然不是!”姬夢回趕緊否認。

這罪名他可擔當不起,就算當初真有那麽點意思也絕對不承認!

“我看就是!好,不說師徒,反正你當初也沒教我什麽正經東西……”

比挖苦?奉陪!

姬夢回臉色微變,開始懷疑這丫頭根本是故意的:這話用直說出來嗎?

“我怎麽說也是姬老丞相的義女,算起來還是你義妹呢,有你這麽當兄長的嗎?”

“我……”

“胳膊肘盡往外拐!他當初才是皇子,現在是王爺了,正好!你就去教他一個人吧!就把我關這兒,我哪兒也去、不、了!”

咬牙切齒地吼完最後幾個字,顧淩波扭頭朝臨近的一家客棧走去,要了間房便上樓了。

一路上,竟無人敢攔阻。

“啊……我說……淩波?”姬夢回抬起手,終又放下,被轟炸一番後是苦笑不已。

算了,激她發泄本來也是非冰的目的,隻沒想到他成了學生的出氣包。

“相爺,失陪了。”文碧上前一施禮,拉著被淩波嚇到有些傻眼的紅椒椒,跟著上了樓。

匆匆上了樓,文碧在殿小二的指引下,很快來到了顧淩波選定的房間。

不出所料,是靠西的廂房,窗子正對一條僻靜的巷子,那巷子要轉好幾個彎才到市集。

一推門,見著屋裏人那淡定而從容的微笑,文碧隻覺得一顆心頓時放下來了。

隨後跟進屋的紅椒椒,見著屋內之人後,卻“啊”的一聲,然後一臉訝異地看向文碧。

不想繼續上樓充當炮灰,姬夢回索性就在樓下喝茶,等著她大小姐氣消。

當然,對方是他那從小便精的什麽似的學生呢,盡得他這老狐……不是,老師的真傳,所以即使在現在,他也不敢放鬆警惕。

這隻是間普通的客棧,要想動手腳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早在顧淩波衝進去的那一刻,長樂門弟子已經不著痕跡地將客棧周圍圍了個密實,想不驚動任何人溜走絕對不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悠哉地在這裏喝茶。

非冰的交代是盡可能地拖住顧淩波,他這老師既然應了,自然得盡可能做得完美。多一天是一天,雖然被轟的感覺不怎麽樣吧。

並非他偏心,這兩個學生都是他的驕傲。今日這樣對待淩波實在非他所願。

他和非冰不同,非冰的痛是因為背叛。十年來形影不離,卻是一夕之間反目成仇,又是在對方利用了自己的情況下。別人不知,他哪能不懂?因為愛之深,所以責之切。

而他作為師長卻是不同的,他的希望是自己的學生都有一展長才的機會。他們二人都該是遨遊天際的飛龍,非冰是皇子,早晚要上朝輔政,可淩波不同,宮裏並非她翱翔的天空,她有她的世界。

他尊重學生的選擇,既然這江湖是淩波自己的選擇,他不會幹預,也不會對此有任何成見。隻是,從此他們便是對立的關係。

他也有自己的選擇,自己的立場。

人生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

為師為友時,盡可傾囊相授,肝膽相照。

既然已經定義為敵人,便也不必顧及什麽師徒情麵,放開手去做便是。

這道理,是他教的,淩波不可能不知道。

想到這裏,姬夢回不禁皺眉。

既然如此,不曉得她借故發揮,又是玩的什麽把戲。

思索間,樓上傳來腳步聲,姬夢回一看,卻是文碧下樓來。

經過他時,看也不看一眼,便朝門口走去。

“文姑娘,要出去嗎?”雖說他的任務隻是看住顧淩波,但她這個手下他從前也是見識過的,自然不敢大意。

文碧停下腳步,回過頭,卻並不言語。

姬夢回一怔:“文姑娘可是有事?”

文碧想了想,走到桌前,用手指在桌上沾了茶水寫下:小姐還在生氣,不許我們和相爺說話。

姬夢回失笑,這丫頭敢情真來了小姐脾氣了。

文碧接著寫道:我去剛才的攤子買梳子,小姐喜歡。

姬夢回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女孩兒家更懂得女孩兒的心思,我這學生有了你這位體貼的幫手,也真是福氣,文姑娘快去吧。”

文碧堪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後,向門口走去。

樓上傳來“叮當”的響聲,顯然是有人砸東西出氣,最後連紅椒椒的苦苦哀求都傳了下來。

燕昭小小年紀,早就受不了了,當即想要上樓,卻被姬夢回攔了下來。

“讓她去吧,發泄出來也好。”

看來這顧二小姐的脾氣不發作則已,一旦發作還真是驚人啊。姬夢回歎息,想這兩年,顧淩霄必是對這寶貝妹妹言聽計從了,以前淩波雖也有些小脾氣,但卻絕對和嬌縱二字沾不上邊……咦?

忽地,姬夢回一驚,文碧臨走前那個古怪的眼神在腦海中回放。

不對!

姬夢回猛地站起身:“來人!立刻調集人手,去把‘文姑娘’請回來!”

“相爺?”燕昭不明所以地望著有些失態的姬夢回。

姬夢回卻猶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他算了算時間,這才釋然地笑了:“淩波啊淩波,你這步走得未免操之過急。”

“阿昭,走,我們去接你淩波小姨回來。”

燕昭“咦”了一聲,看向樓上:“她不是在……”

姬夢回自信地一笑:“我猜現在樓上製造聲音的,大概是‘紅辣椒’和真正的文碧吧。”

燕昭這才想起:從剛才開始,樓上並沒有任何聲音來自顧淩波本人,連紅椒椒的求情聲都傳出來了,沒道理發火的人卻是一聲不吭啊?

一刻鍾前——

紅椒椒驚訝得看著眼前的兩個文碧。

“椒椒,你怎麽了?”其中一個麵無表情地問。

這個……冷冰冰的,該是真的文姐吧,紅椒椒暗自思忖。

“辣椒,連你都分不出來嗎?”這個語氣有些生硬,好像不常用這種語氣說話,該不會是老大扮的吧?

可是,老大精得什麽似的,也不排除故意引誘她上當的可能啊?

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紅椒椒閉上眼睛,反正不知道哪個才是,誰也不看就對了。

“老大,你終於坐不住了嗎?”

沒有了視覺的幹擾,紅椒椒反而可以敏銳的聽出淩波帶些庸懶的聲音:“不是‘終於’,而是我從來也沒打算‘長坐’。”

空氣因周圍兩人的位置變換而有一絲細微的波動,紅椒椒知道爭眼隻會混亂,索性一直閉著。

“那你準備怎麽辦?不會是拋下我們吧……”

空氣中傳來一聲輕笑:“辣椒,你這話說得真讓人傷心,你老大我不是那種人啊。”

紅椒椒不作聲,希望她能接受到自己無聲的鄙視。

對方似乎有點尷尬:“安心,你能走就盡量走,主要是文碧可能……”

“我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