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無解之毒(下)
淩波等人雖坐在較為僻靜的角落,但見此情景卻也無法再視而不見.
崔天遠到底是個明白人,文碧才一皺眉,他便上前請示道:"二小姐,您看我們是繼續上路,還是……和這位公子談一談?"
和文碧的抵觸情緒不同,淩波對此倒不甚掛意,始終是的抱著看熱鬧心態,微笑中甚至多了絲興味.
聽聞崔天遠的請示,她隻道:"都不必,我們就按原來的計劃,休息一會兒就走."
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那花花公子竟是一副好耳力,順著聲音看向這邊.
目光交接的一瞬,淩波竟有一種被擒住視線的感覺.
那一雙眼睛已經不再是單純的美麗,而是透著一骨子勾魂攝魄的邪魅,透過雙眼,牢牢擒住你的思維.就那麽一瞬,淩波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個華麗的陷阱,絕美的獵人正一步步朝她走來……
猛地閉上雙眼,淩波強迫切斷自己與對方的目光交流.
暗暗調息後,她再睜眼,卻見那男子已然真的走了過來,一雙眸子顧盼風流,好不得意.
淩波笑意微冷,朝身後低聲吩咐:"吩咐下去,別看那人的眼睛."
崔天遠雖然心中尚有疑問,卻也覺得事有蹊蹺,當下應聲.
這一會兒的工夫,那公子竟已不聲不響地來到了對麵,唇畔擒著絲興味的笑意:"怎麽,在下的眼睛不好看麽?"
淩波冷笑:"公子心中有數,又何需多此一問.這一屋子的客人不都是公子‘勾魂攝魄眼’的戰利品嗎?"
那雙眼睛好看嗎?
答案是肯定的,顧淩波自認從沒見哪個男人有這麽一雙美麗的眼睛.
隻是,再美麗的眼睛,若用在不該用的地方,也隻能讓人懼怕而已.
勾魂攝魄眼,顧名思義,勾人魂,攝人魄,兵不血刃,殺人於無形。
練這種工功夫,條件很是苛刻,單說容貌至少也要算得上等才能有效,但又並非所有美人都能練成.體製虛弱者不成,功體至陽者不成,最詭異的是,連內功太過陰柔的也不成.
創始人始終堅持一種信仰:即所謂美,該是中庸的,平和的,不極端的,如此才能攝人三魂七魄.
正所謂: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風流.
這種功夫傳聞是百年前苗疆異人傳入中原,她也隻在小時候聽到過一次,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夠真的見到。
方才往來不絕的繁華之象,想來也與這有關.畢竟,對於不懂武功的人來說,單單是那不經意的有瞥,已經足夠讓其愣上好一會兒。
此時,淩波早已定下心神,直視對方.
憑借淩波的內力修為,破解這類功夫其實並不在話下,隻是方才一時大意,險些亂了陣腳.另外,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對她使用這種功夫。
那人卻也不怒,眼中似乎多了分激賞.他看了看四周,道:"可以在姑娘這裏借坐嗎?"說罷,卻不等人回答,人已徑自坐下.
"噢,可以."雖然已經沒什麽實際用途,淩波還是大方地點頭,反正就算說"不",估計這人也不會起來.
"隻要公子不再四處‘勾魂’,愛坐哪裏都是可以的."
"噢?"那人眼睛一亮,突然揚手一指,"那裏也可以嗎?"
那卻是淩波身側的一處空位,本該文碧坐,隻因正對著門口,文碧又不願一抬頭便見那人招風引蝶,索性如平時一般站到淩波身側,那位置這才空了下來.
不料卻被這人看中.
兩個女孩兒家,位置自然比較靠近.但是,一個陌生男子坐在這裏的意義就大不相同.
一不是夫妻,二不是兄妹,他們連相識都算不上,說過的話加起來不到十句.對方提出這種要求,又是語氣輕佻,顯然是蓄意挑釁.
文碧雖然隻是以眼神詢問淩波的意思,卻是渾身早已繃緊,隻等她點頭.
堂堂武尊,豈容區區一個江湖無名之輩在前放肆?
不料,淩波笑意不減反增,想也不想點頭道:"好啊!這茶館又不是在下開的,公子愛坐哪裏都是可以的."
不料,淩波笑意不減反增,想也不想點頭道:"好啊!這茶館又不是在下開的,公子愛坐哪裏都是可以的."
這下不僅文碧,連那風流公子也是一怔.
“那小生就失禮了。”說罷,當真就起身過去.
"且慢,"淩波忽然道,"這凳子上有隻螞蟻."
說著,她抬手輕輕一拂,又道:"公子請."
那風流公子卻是笑容一僵,拱手道:"姑娘好意,心領了.這個……突然發現這個位子也不錯,還是不換了."
"噢?"淩波笑意更深,"如此甚好."說話間,輕拍了下桌子.
老舊的桌子因這一拍有些輕晃,奇怪的是,眾人杯中的茶水卻不見半點波動.
風流公子目光一凜,後退的趨勢僵住,又是"哈哈"一笑:"好內力,看來,姑娘這是一定要趕我回去才甘心."
"公子何出此言啊?"淩波狀似驚訝,"在下可不曾對公子有任何不敬呢."
她隻不過在文碧的座位上用了三成內力輕拂一下――那凳子現在別說坐了,怕隻要一陣強風,立刻就成一堆廢木頭;還有剛才那一拍――不過是隔山打牛的道理,通過桌子將內力傳遞到對麵的凳子,他若有膽坐,就算不摔個徹底,狼狽些也是勉不了的了.
但對這種過度自戀的人來說,"誓可殺不可辱"的精髓大概會被發揚至最大吧,或許狼狽是更嚴重的報複也說不定.
見此情景,文碧卻是心中冷笑.
算起來,淩波此次出行雖然阻礙重重,卻多是智取,那一身可怕的功力,尚無用武之地.如今會作此表現,顯然是對來人方才的輕佻舉止動了氣.
不再搭理來人,淩波淡淡吩咐道:"文碧,我們也休息好一會兒了.不宜在此擾了公子雅興。通知崔堂主,準備起程."
"是."
文碧一走,淩波隨即起身,走到門口時候,卻忽然回頭道:"公子剛才說錯一句話."
"哪句?"
"公子說在下是想趕公子回去,其實不然……"淩波目光一凜,"在下其實不僅是想趕公子‘回去’,還想趕公子‘出去’."
話畢,不著痕跡地揮手,一顆石子破空而出,原本靠門的桌子頓時"哢嚓"一聲宣布壽終正寢.
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外人更看不到一點痕跡,充其量就是覺得很巧:怎麽淩波剛一抬手,桌子正好就……
而時下,風流公子離那桌子卻不過一尺距離.
不明所以的掌櫃和小二不約而同地看向他,紛紛卷袖子擺好討賠的架勢.
是了,就算你人再美,砸了東西也還是要賠償的.
看到事情朝著令人滿意的方向發展,不理會背後有些灼人的視線,淩波愜意地離去.
一行人等繼續上路,氣氛卻有些古怪.
"二小姐,那人跟上來了."崔天遠在車廂外提醒.
"知道了,"沉默了一會兒,車廂裏才又傳來顧淩波的聲音,"繼續趕路,見機行事."
"是."
車廂內,文碧拿出方才收到的消息遞過去:"剛才收到的消息,說信王現在人在江南,笑傲山莊的地盤已經被朝廷明裏暗裏掘了好幾處,莊住叫您小心."
淩波皺眉:"這家夥真是……"
竟然挑她不在的時候下手,想搗她大本營嗎?他也太小看顧淩霄了.
"奇怪,辣椒的話沒帶到嗎?"真是越想越奇怪.
"話?"
"對啊,你也聽到了,我明明是說,我顧淩波等著他打敗我的那一天."
"……那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淩波狀似煩惱:"當然有啊.我都跟他說了‘我等著’,那我現在人在北邊,他跑南邊搗什麽亂啊他!"
沒默契嘛!
一年多以來,文碧一直以為自己性格中的冷靜是有增無減的.不過再見到顧淩波之後,她知道……無論再過多久都一樣,要想在這人跟前長時間的保持冷靜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文姑娘!"車廂外傳來崔天遠有些焦急的聲音.
"什麽事?"不是聾子都能聽出那聲音中含了多少隱忍.
"那個……目前已經沒有備用的案幾了,您可不可以不要……"
車廂裏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傳來長長的歎息聲.
跟著,崔天遠長長歎息.
冷靜,冷靜,這人正經起來還是很會辦事的,文碧在心中默念了五遍後,繼續道:"尊上,後麵那隻花蝴蝶會不會是信王的人?"
花蝴蝶?真貼切.
"不知道,不過我倒希望是."淩波看了她一眼,接著道,"我隻是想,無論如何,對於我,他不會想假他人之手."
如果真是他派來的人,她大可放心,對方最多隻是監視而已。可是……
非冰在想什麽呢?非冰又到底知道些什麽呢?
這樣一思考,竟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時候。
那時候,她們也經常揣測對方的心思,甚至有段時間,對輸硬都是過分的執著,害得皇後和姬大少頭疼了好一陣子。
可是,那感覺和現在是完全不同的……
好累,又要動腦筋,本以為擺脫了長樂門,她可以放心的上路了.
淩波歎氣:"別想那麽多了,也許真就是個閑人呢,愛跟就讓他跟吧.又說不定……他隻是和我們順路呢?"
隻是,若說順路,這路似乎也太順了些.
從早到晚,那風流公子緊緊跟在後方曰十丈開外——要近不近,說遠不遠。淩波休息,他也休息,淩波住店,他也住店.
"順路?"
文碧不冷不熱地望著嘴裏叼著根稻草,愜意地躺在草坪上的淩波。
“恩,不是順路,”閉著眼睛,淩波半夢半醒似的搖著腦袋,“不是順路……那就是同路了。”
“同路?”文碧略一思索,“是風雲堡請的人?那他為什麽不和崔天遠坦白?”
“不知道啊。”
草地鬆鬆軟軟,又有暖洋洋的太陽曬著真是舒服,淩波伸了個攔腰。
不管什麽原因,他不坦白不更好?要不然,來者都是客,崔天遠也不好明著偏心了。
忽然,淩波覺得柔軟的手撫上她的前額,文碧的語氣中難掩關心:“最近怎麽了?。”
她平時已經夠散漫了,如今又加上“特別”二字,嚴重程度可想而知,淩波在心中做了個鬼臉。
“很疲憊,心理上的,你知道的。”
淩波唇畔漾起一抹苦笑。
她其實真的不是適合玩弄這些陰謀詭計的人,強行思考的結果是,每隔一段時間總會產生心力交瘁的虛脫感。這兩年,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漸漸習慣了,可燕非冰的出現讓她明白,根本不會有習慣,也永遠不可能習慣。少年時期孩子般的鬥氣是一回事,真正的兵刃相向又是另外一回事。身為上位者,背負的東西太多,她不合適。
深入骨髓的東西變不了,人的本性也變不了。
就如她。
當初便不喜歡自己所做的事,現在也依然不喜歡,可是身不由己,她強迫自己麻木不仁地繼續下去。
也許會早死兩年那……
有時候她這麽嚇唬自己,可之後又覺得可笑:如果不做下去的話,也許現在就會死……
又或者她當初的決定就是錯誤的,生死其實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無端地,又想起許多兒時的事情,那時候,表姐的笑容很動人,姬大少的歎息很可憐,非冰作為搭檔默契十足……要是他們有一個人還是從前的樣子就好了,她至少有個人說說話,那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