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棋逢敵手(下)
淩波緩緩睜開眼,不意外地對上一雙笑意盈然的眸子,她勉強地幹笑了兩聲。
“早啊。”
應該是早上了吧。
“早。”
對方點頭,手裏的力道又重了些。
淩波吃疼:“你到底想幹麻?”
要掐死她也應該掐脖子而不是耳朵吧。
燕非冰眼中笑意更濃:“你不知道?”
說話間,手上的力道卻又放輕,轉為似有若無的撫摩。
可惜的是,淩波可憐的耳垂兒已經被**得通紅兼麻木,太輕的碰觸反而沒有什麽感覺。
“耳洞都沒了。”
淩波一怔,隨即皺眉:“可能長死了吧,太久不帶首飾了。”
行走江湖,方便第一,帶那些東西毫無用處。況且,沒有耳洞,變裝時候也容易。她本來便不愛那些,所以並不覺得可惜……
突然,淩波似想到了什麽,睜大了眼睛瞪向燕非冰,語調中竟有一絲輕微的顫抖:“你……別亂來!”
非冰曖昧一笑:“什麽亂來?”不錯,終於發現他的企圖了呢。
淩波掙紮著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幾處穴道都被製住,不禁冷汗涔涔。
燕非冰似笑非笑地坐在床前,抬手在她額上摸了兩下,溫聲道:“不怕,隻疼一下……不,兩下,兩下就過去了。”
顧淩波卻無論如何按捺不住澎湃的心跳,深吸一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狂吼:“燕非冰,我聽你鬼扯!”
她小時候就是太單純才被他害慘了!
開什麽玩笑,那種堪稱“慘烈”的事情她死都不要再來一遍了。
燕非冰退後兩步,揉了揉發疼的耳朵,一臉看怪物似的表情對著她:“我記著少林的獅吼功不傳女弟子吧。果然是百年一遇的‘武學奇才’,這般難的都叫你給練成了……”
“你閉嘴!”顧淩波惡狠狠瞪她,“我寧可你一刀給我個幹脆,少弄這些整人的花樣!”
聽了這番寧死不屈的豪言壯語,燕非冰真有些苦笑不得。
聽了這番寧死不屈的豪言壯語,燕非冰真有些苦笑不得。
這倒成什麽了?
自己好像逼供的刑官似的。
“你至於嘛?就穿個耳洞而已。”
淩波卻是往死裏的點頭。
至於!怎麽會“不至於”?
多年前血淋淋的教訓仿佛就在眼前。
就是在她十二歲的那年夏天,某十皇子為了“感激”她慷慨饋贈的青眼圈一個,連哄帶騙硬說他懂得一種一點兒也不疼就可以穿耳洞的方法,還逼迫宮女為他做擔保。
淩波到底是女孩子,雖說這方麵有些粗心大意,但俗話說“愛美之心,人皆有隻之,她也不例外。加上又有人作證,她竟然就沒有懷疑,還在感歎燕非冰這小子轉性了,被狗啃掉的良心都長回來了。
然後,就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鳳儀宮裏傳出撕心裂肺的號叫聲,還驚動了禁軍……
接著——
耳洞是有了,但她可憐的耳朵腫得像豬耳一樣。為此,一個月內,所有聚會,邀約,她一概拒絕。這還不算什麽。整整一個月,她幾乎不能側身睡覺,就怕碰到受傷的耳朵。而仰麵睡覺的結果就是天天作噩夢,尤其總是夢到燕非冰手裏那根恐怖的銀針……
十四歲以前,她見到宮女手裏的繡花針都會心寒啊!
好不容易,這些年耳洞長沒了,她也省下心不用去特意伺候這對嬌貴的耳朵了,他竟然還敢來!
去死去死,給她去死!
再任他擺布她就是傻瓜!
看著淩波視死如歸的神情,燕非冰不禁失笑,不知不覺間,兒時酷愛惡作劇的本性也蘇醒過來。
搖搖頭,他貌似嚴肅地道:“不行?現在還由得你?”
淩波欲哭無淚:“十殿下啊!你不要竟想著這些希奇古怪的招數好不好?你要是真恨我,打我幾下也行……真的!”
這樣算什麽啊?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也知道燕非冰有多麽怨恨她的欺騙,她甚至做好了承受任何結果的心理準備。但是……拜托他就是別給她來這手好嗎?
舊事重溫,生不如死啊。
“打你?”燕非冰挑眉,“你什麽時候見過我打女人了?”懲罰人的方法有很多種,動武是下乘中的下乘,他才沒那麽沒品。
“是沒有,”淩波搖頭,冷聲道,“……可是你從來沒把我當過異性。雖然我糾正很多次了,但你隻承認我是異性怪物。”
“現在我也這麽想。”燕非冰喝了口茶。
十歲就能運功單手把牆推倒,不是怪物是什麽?
淩波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白了他一眼。
“我看你才是怪物……”
“怎麽說?”他覺得自己很正常呢。
淩波瞥了他一眼,語氣中透著些埋怨:“哪有人逮到恨了三年的仇人,第一件事就是給對方穿耳洞的?”
這要叫正常,那什麽叫作不正常?
捉弄她就那麽好玩嗎?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燕非冰笑得越發的溫厚純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才三年,急什麽?”
慢慢玩才有意思。何況,他的目的還沒達到呢。
淩波皺眉,竟然是這個表情……
看來她真的慘了。
果然,下一刻,燕非冰大手又揉上了淩波可憐的耳垂兒。
“……現在,我隻想將印記刻回去。”
這個印記,是我留下的呢。
從今以後,你每回照鏡子,總要想起我;每回帶首飾,也要想起我;理鬢角的時候,還是要想起我。
記得當時,她淚眼汪汪地聽著——不是感動的,是疼的。
就為了這個?就為了這個你就紮我兩個窟窿啊!白癡啊你!你每天在我眼前活蹦亂跳的,想看不見也不行啊。
記憶如潮水湧來,淩波忽然歎了口氣。
認命的閉上眼,她感覺到耳上的力道先是加重,後又減輕。她知道那並非對方減了力道,而是神經逐漸麻木了。
“差不多了,換豆子吧。”
穿耳洞的方法其實很簡單:把銀針用火燒烤消毒。然後用兩個小豆子放在耳垂兒前後,在要穿洞的地方揉,慢慢加力,將血都擠走。等到神經麻木,就用針刺穿。針的後麵要係一根紅線,穿透之後就把紅線穿到耳眼裏。血止住後在穿進去一跟茶葉梗。
據說茶葉梗有清涼去熱的作用。當然,在宮裏的話,有更好的藥材。
想來,燕非冰還是手下留情了。若直接按豆子上來,也是很疼的。而現在,整個耳朵幾乎都麻了,怕是直接紮一針也不會有什麽感覺。
見淩波忽然變得配合,燕非冰卻一怔,然後低笑出聲:“怎麽突然不吵了?”
淩波連眼也沒睜,隻嘀咕了一句“沒意思”。
換了兩顆渾圓的小豆子後,所有的力道都加到了一點,淩波不自在地扭了扭頭——她身上穴道未解,隻有頭能動。
對方卻忽然停下動作。
要換針了嗎?淩波有些緊張得想。
忽然,呼吸的熱氣吹拂到耳側:“知道嗎?我真的很生氣。”
淩波一僵,知道對方靠自己很近。
“這個……大概猜得出。”
她長這麽大,說過很多謊。
惟有那次,卻是她演得最足以以假亂真的一次,她想,終盡一生,她也無法再演出那樣一場好戲。
當日,皇上要帶他去狩獵,他本不想去,卻在她的勸說下去了。她說要在宮裏為他十六歲生辰做準備,等他回來好給他一個驚喜。她連禮物都準備好了。可惜,他還沒有機會看到……
那一次,她真的展現了最完美的演技——或者,那已經不能說是在演戲——因為那時候,她根本不是在騙他。
她真的隻是想幫他慶生辰,當時,她還什麽都不知道。然後,一切都變了……
“大概……猜得出來吧。”他該是很生氣很生氣的。她也耍過他很多次,但這次,他應該是最生氣的。
對方聽了,卻是一陣輕笑:“你就是這樣,明明什麽都知道……就是這樣才可恨!”
刻意的傷害,最令人心痛。
手中的銀針猛地刺入血肉,淩波咬緊牙關,在腦海中不停地催眠自己。
不疼,不疼……不疼?
怎麽可能不疼!
“燕非冰,你給我住……”尖叫來不及出口,已被溫熱的氣息吞噬。
緊咬的牙關被技巧性地分開,恍惚間,耳垂兒又是一陣刺通痛。她情急下一咬,口腔裏立刻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淩波禁閉雙眼。
那血,不是自己的。
沒有拒絕,任對方靈巧的舌在自己的口中肆虐。耳際的疼痛越來越遙遠,渾身的感覺神經似乎都聚集到了口腔。
天旋地轉。
帶著腥味的**流入咽喉,由於平躺的關係,小小的嗆了一下。隻輕微的一動,耳垂兒上神經又因疼痛而蘇醒過來。
燕非冰猛地起身,不理會唇上的血跡,直接到桌邊取來藥膏,小心地替她塗抹好。
料理完畢,他抬頭,卻發現淩波眼也不眨地看著他。
他下意識地動手抹了抹唇上的血跡,似笑非笑道:“真狠。好一個‘烈女’。”
淩波白了他一眼。還不是他給逼的?再說……
“……我沒想到會咬到你……”這種技巧她又沒練過,想著,不禁臉色微紅。
非冰一怔,見淩波罕見的顯出些懊惱,竟笑出聲來。
“沒事,下次注意就好。”
淩波耳朵可尖了,眼眸一轉,皮笑肉不笑道:“下次?”
言下之意,還有下次?
“當然,”燕非冰笑得更開懷,“穿耳洞哪有隻穿一麵的道理,聽話……”
眼見魔爪又要伸向自己,淩波臉色慘白:“非冰?非冰我們有事好商量……喂!不——要——啊——”
他是在報複,他絕對是在報複!
這是顧淩波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了燕非冰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