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步步驚心(續)

雖然過程不甚美觀,但姬夢回帶來的到底是好消息。

事實上,醫者自己也明白那帖藥鬱悶得不似人吃的,終於在那之後,換了種藥效更好的配方。

那真的是很簡單的替換,簡單到顧淩波要以為姬夢回是故意用前一碗藥來報複她。不過,反正苦果他已經自己嚐了。當年神農以身試藥嚐百草,如今她這老師向其效仿也是應該的,顧淩波這樣想,原本稀薄的內疚感就徹底淡去了。

可是——

端著那碗正常的藥汁淩波依然有些費解:“話說回來,我為什麽非要喝這個不可?”她想念她昏迷前的那桌美味。

“為什麽?”燕非冰斜睨著她,“問你自己啊?”

咳血玩的人的又不是他。

淩波“嗬嗬”一笑:“算了,反正是階下囚一個,便是毒藥,我又有什麽喝不得的?”

“沒見過這麽大牌的‘階下囚’。”

也沒見過這麽貴重的“毒藥”——據姬夢回說這藥裏有好幾味是極難得到的珍貴藥材。

“我隻是打個比方。”顧淩波喝過藥後,暗自調整內息,驚喜地發現氣息果然順暢了許多,胸口的沉悶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之後是長長的沉默,屋內安靜得讓人壓抑。

四目相對,似乎蹦濺出一簇無形的火花。

“怎麽不說話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顧淩波。

“我在等你說。”打鬧過後是一片沉靜,藥喝過了,事情也該麵對了。

顧淩波聳聳肩,一副準備壯烈成仁的樣子:“不說,打死也不說。”

“哦,好,來人啊……”

“喂喂,你又沒說要說什麽?”顧淩波幹咳了一聲,開玩笑,剛才隻是開玩笑而已。

燕非冰斜斜地挑了一眼,顧淩波不由渾身發冷:最討厭他這個眼神了,狐狸一樣!

“顧淩波,你信不信我立刻找大少把方子換回原來那副,然後點你穴,每天給你灌三碗。”

“歹毒。”

對,真歹毒。

“無毒不丈夫。”

“喂,量小非君子啊!”

“原來你認識‘君子’燕非冰?”

“這個……”淩波想了想,搖搖頭,“的確不熟。”如果他指的是那個人前人稱“忠勇孝義十皇子”的偽君子的話,她真的不熟。

燕非冰笑了笑,突然不著邊際地道:“快要十五了。”

她想繞彎子是嗎?他奉陪。

顧淩波抬頭。

“不知道淩波有沒有興趣陪舊友賞月呢?”

本月十五,正是風雲論劍之日。

顧淩波挑眉,沉思片刻,道:“王爺有所不知,人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不如我們改為十六如何?”

“淩波是不肯賞臉了。”

“王爺這話說得不好聽,淩波隻是恰到好處地‘小小’建議一下而已。”而如果“恰巧”對方不采納他的建議的話,她會“有些”不高興,“有些”不配合罷了。

“本王有沒有說過一直很敬佩淩波你的自信,雖然我總是不明白它的出處。”

“當然有,王爺還說過您對此很是讚賞。”

“現在本王也如此認為。”燕非冰起身,有禮地道:“那麽就這樣吧,我們十五見。”

“王爺真的不考慮淩波的建議麽?”淩波依舊笑容可掬。

“讚賞不代表讚同。”

話留下,人已離去。

顧淩波望著緊鎖的門窗,收起笑顏,陷入沉思。

她和燕非冰之前有太多的誤會,一件兩件的誤解可以解釋,然而信任這種東西其實就如美麗而脆弱的陶瓷,禁不得碰撞,一旦有了裂痕,再怎麽彌補,也不複完好了。更何況……她又哪有什麽彌補的資格呢。

欠了就是欠了,而她顧淩波,向來不是什麽講理的人,反正已說不明,脫不開了,所以,就這樣吧。

你念我也好,恨我也罷,如今的形勢早就由不得她收手。

所以,對不起。

一直不希望他出現便是因為如此,這次,想來又是自己對不住他在先了。

毒藥無解,無解的又何止是毒藥呢?

千古明月,自始至終其實都隻有那一輪,而賞月的人卻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心情。

風雲堡之內,何簫於月下靜坐,仿佛在等待什麽人,又仿佛隻是在賞月而已。

“何堡主。”

何簫聞聲,回首施禮:“見過王爺。”

“不必客氣。”燕非冰行至跟前。

“論劍大會準備得怎麽樣了?”

“回王爺,很順利,我想那些有異心人士,應該不敢輕舉妄動,必定顧淩霄並未前來,而二小姐如今也難以和外部傳遞消息。”

燕非冰冷笑:“若是如此便好,隻不過,我向來不敢小瞧了她。”

何簫皺眉,似乎想說什麽,卻終究未發一語。

“堡主是在譏笑非冰無能,居然懼怕一弱質女流?”燕非冰一直背著身,卻將何簫說得心頭一顫。

“何簫不敢。”他忙道,“顧二小姐的‘天下第二’之名確實所傳非虛,這一路上,重重阻撓,幹擾繁多,她卻還是逼得王爺走了這最後一步棋,實在非一般敵手。”

若非以尹之華分散其注意,又讓何簫混入其中混淆視聽,她定不會輕易步入圈套。

長樂門一會,原本就知道是困不住她的,讓她走,是為了蒙蔽顧淩霄的耳目。

隻是如此一來,對於顧淩波來說,信王與風雲堡何簫結盟的消息便不再是未知了。

但這小小的犧牲如果真能阻止顧淩波出招也值了。

顧淩波的個性他很了解,看似瀟灑不羈,實則小心謹慎,不費無用功,不做無用事。這幾年,她向來低調走動,雖說這次來風雲堡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憑她,應該還會有別的辦法吧。他總覺得,這女人單是在暗處操空大局已經很是讓人頭疼了,如今自己站到風口浪尖上,不知道又玩得什麽把戲。

“非一般敵手麽?”燕非冰冷笑。

作他的對手,當然不會是平庸之輩,從她宣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

“那個尹之華,靠得住麽?”

“隻利益關係,他並不知曉何簫身後之人乃是王爺您。”

燕非冰點頭。

“王爺,這幾日這邊是否需要加派些人手麽?”

燕非冰輕笑。

“你當她是插了翅膀的鳥?”

何簫語塞。

“要不要打個賭?”

“賭二小姐能否脫身?”

“不。”燕非冰揚開扇子,“賭她若脫身,必然不是從逃出這裏下功夫。”

“王爺的意思是……啊!”何簫隨即了悟,“原來如此。王爺果然對二小姐的行事風格知之甚深。”

燕非冰輕揚唇角。

當初一起學的,誰又能比誰少多少?

不同隻在於,他在朝,弄其權術,她在野,玩其計謀。然而,骨子裏那血液卻都是一樣的,隻是如今,他們保留默契的同時又永遠失去了一樣——信任。

既然如此,他倒是對她接下來作為很有興趣。

脫身?她當然會脫身?而且還會走得十分漂亮呢。如果這樣就能攔住她,她便也不是顧淩波了。

“這兩日,密切關注論劍大會的來賓情況。”

“王爺放心,風雲堡如今有舍弟坐鎮。”

“是……何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