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平分秋色(上)

此次風雲論劍的流程是一對一,然後勝者晉級,開始下一組比試。這樣是為了盡量給參加者餘出足夠的休息時間,避免寡不敵眾,力竭而敗的狀況。

因此魯漢東贏了這一場之後,便被記錄在冊,到場下休息去了。

比試緊鑼密鼓地繼續,很快,下一組武鬥又已展開。

燕非冰似乎對這些勝負並不在意,但對於顧淩波的插手,若說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隻是出乎意料的,他卻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隻是唇際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下場的比試是峨嵋的仙女劍葉念秋和青城派宋若揚,美女俠士,乍一看倒是很般配的一對。

隻是,峨嵋和青城同在川境,互不服氣,梁子已經結下好多年,所以葉念秋之後青城出人,一點也不奇怪。

兩個人都是江湖上叫的出名字的劍客。仙女劍柔中帶剛,變化多樣,舞動如仙子下凡,但難免流於形式,太過注重於一招一式而少了幾分威力;青城劍法同是走輕靈的路子,但較之仙女劍少了幾分花架,多了幾分實戰殺傷力。

然而,強者爭風,劍訣隻是其一,重要的還是用劍者的功力及應變能力。

葉念秋近幾為峨嵋派奔波,常走動於江湖,比起青城這一代的新秀弟子宋若揚想必總要多一些實戰經驗;這樣看來,這場比試的勝負便難以預料了。

果然,一開場葉念秋便是一招“天女散花”,攻勢凶猛,意圖在氣勢上壓過對手;宋若揚到底缺少實戰經驗,這一下竟是一懵,不過好在反應靈敏,堪堪閉過劍鋒。

宋若揚不愧是青城這一代傑出的弟子,吃了一虧後立刻反守為攻,身子一穩立即反手一劍,就著對方攻勢逆流直出。這一招轉得又快又準,顯示了他在武學上極高的天賦悟性,在場眾人不由拍手叫好。

葉念秋到底勝在經驗,見形勢驟變也不驚慌,長劍微收,身子淩空一轉,在空中畫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同時劍端已然挑至宋若揚身後空門。

電光火石之間,葉念秋劍鋒竟是突然一偏,長劍一震,險些脫手。

這是意料之外的失手,高手過招,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別。

正在眾人吸一口冷氣之時,宋若揚竟然不知為何身子一陣前傾,鬼使神差地將心脈迎上偏轉了劍鋒,麵龐上一陣驚慌。

顧淩波和燕非冰幾乎是齊齊一驚。

葉念秋的失手是顧淩波的傑作,那宋若揚的“自殺”呢?

顧淩波和燕非冰同時望向對麵的顧淩霄,他卻似絲毫感受不到那目光一般,依舊盯緊場上形勢,隻是長袖的末端食指微彎——那是使用暗器的手勢。

燕非冰似乎對此意料之中,淡笑道:“不恭喜我麽?搬回一子。”

顧淩波眸光一凜,卻不說話,隻是足尖在身前輕輕一勾,一踢。

又是一顆石子打出,這次,卻不是幫人,而是救人。

就在劍鋒正要迎上血肉之軀的瞬間,宋若揚突然膝蓋一彎,險險避開要害。葉念秋對此似乎也頗為意外,驚慌中劍勢以收回不及,在送若揚臂上劃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好在躲開了要脈,否則這位新秀的手臂,恐怕要就此廢了。

比試到此為止,宋若揚敗。

鑼聲一響,顧淩波猛地轉頭向兄長顧淩霄,可對麵之人卻如不認識她一般,冷冷地對視中毫無感情,瞬間便移開目光。

顧淩波心中一時五味俱雜。

這一步,她終究躲不開。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耳邊是燕非冰幽幽的聲音,“我本來隻是猜測,如今卻是確定了。”

他轉過頭來,目光透著些深邃:“如果我說得不錯的話,你跟你大哥之間,早就有嫌隙了吧。”

誰言骨肉親,誰言骨肉親如心……

依舊是無邊的夜色,依舊是朦朧的宮燈下一盤清明的棋局。

“其二,我猜你大哥未必肯幫你。”

顧淩波執子的手一頓,隨即微笑:“何出此言?”

“關於你的事情,顧淩霄知道多少?”

“我比較關心的是,王爺又知道多少?”顧淩波的語氣中已經透出些森冷。

燕非冰表情很是淡定:“我知道得不多,但我敢肯定的是,顧淩霄知道得也不會比我多。”

“自信了。”

“燕非冰不說無把握的話。”

“你這些年倒是沾染了不少江湖氣息,這話說得很上道。”

“過獎。”

“你繼續。”顧淩波垂下眼簾,原本夾在指尖的棋子如今被擱在掌心中把玩。

當顧淩波垂眼的時候,她一定是在計劃著什麽,而且這個計劃十之八九會成功,這是燕非冰與之相交多年對她的了解。

他也不急,緩緩地品了一口宮人端來的熱茶。

“顧淩霄是個有野心的人,當年你爹將武尊令傳給了你而非他這個長子,即便顧淩霄再疼你這個親妹子,我也不信他會對此事毫無芥蒂。”

“若你長居山莊或未曾出宮,如此相安無事便罷,隻是你不但與朝廷決裂,幾年來還殷勤奔走於江湖,這就不能怪他這個對江湖霸權早有野心的哥哥‘擔憂’了。畢竟,就算是親兄妹,江湖之主,也隻適合有一個。”

而在顧淩霄來說,這個“天下第二”的妹妹,實在是一個難以忽視的巨大威脅!

顧淩波靜靜地聽著,最後眉頭越皺越緊:“真討厭。”

“怎麽,我說得太直接了你不愛聽?”

“你不在宮裏錦衣欲食地當你的逍遙王,跑來跟我顧淩波一屆草民倒什麽亂,真是討厭透頂!”

燕非冰失笑。

“別妄自菲薄,皇上並未撤你華月公主的封號,你在宮中總還是有身份的。”

當年付薇姐姐為後,皇上也喜愛她聰慧過人,便就著她的乳名“阿月”,冊封公主,賜予“華月”之名號。隻是,若幹年後這個“華月公主”幾乎血洗了玄武門,雖然這事後來被皇上壓了下來,不準任何人提起,但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宮裏是萬萬容不下她了。

顧淩波冷笑:“哼,看我眾叛親離的滋味如何?”

“要聽實話麽?”

顧淩波瞪了他一眼。

“有點痛快的感覺。”

絲毫不隱藏自己內心的陰暗麵,燕非冰講得很坦然。

皇家無親情,雖然在眾皇子中燕非冰年齡偏小,但依舊免不了受到宮廷鬥爭的牽連。他那些所謂的兄弟,哪一個不曾對他留個心眼。甚至在他幼年的時候,就曾受過幾個哥哥的設計,而做出惹父皇不開心的事,直到如今的皇上登基,而自己又確實對皇位夠不成威脅之後,才算平靜一些。那時候,他也不過七八歲而已。

當年,顧淩波是他難得的知心玩伴,原本是這樣的,原本他以為一直會是這樣的,卻忘了,人與人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同。朋友和敵人的界限,原本就模糊得可笑。

如今眼見顧淩波即將同樣經曆手足反目,心底陰暗的地方不是沒有那麽一絲報複快感的。隻是,他沒說的是,與此同時,更多的卻是另一種複雜的心情,那並不是什麽好情。

緒,壓抑得讓他不斷地回憶當年的自己,像苦悶,又像不忍……

顧淩波沒有注意到燕非冰轉瞬即逝的表情,依舊盯著棋盤。

“我可以理解,宮裏的人心理上總是有一定程度的扭曲。”

“是啊,有的人似乎忘了自己也在後宮住了十年,”燕非冰冷笑,“和一個‘心理一定程度扭曲’的人一起吃飯讀書甚至是……午睡。”

“我幸運中的不幸。”

燕非冰突然笑出聲:“我不幸中的萬幸。”

淩波擺弄棋子的手心突然攥緊:“十殿下要繼續麽?”

燕非冰用蓋子扶弄著茶水表層漂浮的花瓣,笑道:“不,該繼續的是你。”

幾乎是話音剛落,一顆白子穩穩敲於棋盤,伴隨的,還有顧淩波斬釘截鐵的話語:“白子其三!”

兩場比試下來,變故頻頻,眾人的心思也漸漸由波濤暗湧動的台下被牽回了擂台之上。

盡管宋若揚心中不服,但葉念秋贏了是事實,他倒也不糾纏,竟自回青城派的隊伍複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