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恍如隔世(一)

眼看著燕昭脫險,顧淩波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著急:欣慰的是自己總算對付薇姐姐有了交代,著急得卻是自己這幾年的努力可能要付之東流了,實在是天算不如人算。

地道內的火藥味越來越濃,灼熱的氣浪一波連著一波的襲來,顧淩波心知此次可能在劫難逃,反到奇跡般的冷靜下來。

井口幾乎是瞬間便被上麵的石塊堵死,想從上麵出去已經是不可能,兩塊大石剛好在她頭頂支了個“人”字型,倒似救她一般——然而,這窄小的密道兩側不知道到底藏了多少的火藥,下一輪爆炸襲來的時候,她就算不被炸飛,也會被砸成肉餅。

顧淩波隻有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查看周圍的牆壁,隻盼能找出一線生機。然而,既然井口是出口,那麽周圍再有其他出口的可能實在是近乎渺茫。這些衝擊從井下的通道而來,而井下兩壁卻暫時完好,會不會……

拚了,剛才服的丸藥還有一絲餘效,顧淩波孤注一擲的朝著看似無奇的牆壁上使勁功力擊出一掌。

與此同時,又一輪爆炸襲來,整個地道徹底坍塌了。

內力與外力的雙重衝擊讓顧淩波猛地咳了一口鮮血,最後的最後,顧淩波看到的是借石縫中的餘光看到掌心的一點暗紫色……

再度醒來的時候,顧淩波發覺自己在另一條暗道之中。

渾身是徹骨的疼痛,但好在似乎性命無礙。她整個人被埋在一堆土石裏,想想一定又是有什麽承重的構造好巧不巧地搭在了她上邊,不然她沒理由現在還是完整的“人型”,而非肉餅。

隻是,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由於剛才的內力反斥,她如今提不起一絲力氣,別說從這對爛石裏出去,呼吸都有些困難。

意識混混厄厄的,這樣都死不了,顧淩波感歎老天的確很照顧自己了。

可惜這時候又會有誰來救她呢。

眼前一片漆黑,隱約中顧淩波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可是眼簾卻重若千斤,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腳步?

幻覺吧。

隻是幻覺為何又這麽真實——

似乎有一雙手撫上她的臉頰。

似曾相識的聲音如夢一般虛幻:“想不到你會為那小家夥這麽拚命……不過,這樣都炸不死你,也算天不亡你。好吧……索性我就救你一次,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

那人似乎頗有興味地笑了笑:“畢竟,你這樣的有無限潛力的對手,這麽簡單就死在這裏,實在太可惜了……”

這個聲音……顧淩波努力回想著,這個聲音,她絕對在哪裏聽過。隻是,意識似乎已經堅持到了一個極限,盡頭是無盡的黑暗……

雖然明知道對方來者不善,卻也無奈,隻能任昏眩席卷。

這次,惟有聽天由命了。

再度蘇醒時,便已經置身這七茶樓,顧淩波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店小二是一大早在門口發現的她,當時也並不見周圍有什麽可疑之人。一見是老板交待過要好生照看的二小姐,忙扶進了屋內,請了大夫診治,一邊又快馬稍信通知老板。

大夫說身上的是擦傷燙傷,但還都傷在皮外,重的卻是內傷……內力反斥,功力深一層,傷害卻就深了不隻一倍,再加上顧淩波體內有一種極其不穩定的毒性,這才導致了昏迷不醒。

而至於眼睛……大夫說到這裏時僅僅是無奈的搖頭。

“老朽醫術不佳,未能診出異狀。”留下這麽一句,那老大夫便歎息離去。

這件事,盡管店小二與茗兒姑娘都小心地瞞著顧淩波,可自己的身體如何,她又哪裏會不明白呢。再說,眼盲的症狀之前便有過,她想著應該是和那“屍蠱”有關……

“滴水穿心”既是毒又是咒,因為毒性極烈而百毒見其讓路,也就導致了她所謂“百毒不侵”的體製。但屍蠱同為苗疆邪術,毒性上雖不如“滴水穿心”,但若是也含了什麽別的在裏麵,會起反應倒也不奇怪。

那害他之人恐怕都想像不到這件意外“驚喜”。

顧淩波得知此事後唯有苦笑,既然沒死,便得繼續下去,然而目不能視,老天實在是給她出了個大難題。

隻是,不知道那個救他的人到底是什麽來曆,會不會和四大家族的某一家有關係?隨著她越來越逼近江湖盟,對方似乎也越來越緊張了,比如在樓家的死士,比如這次的襲擊。

那人聲音很是熟悉,可她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如今昏迷醒來,印象又變得模糊了許多,再聽見,怕也未必認得準了。她依稀隻記得撫摩她臉頰的那雙手——那雙手細膩潤滑而溫柔,卻又不是女人的手。

“你自己有什麽感覺麽?”燕非歡盯著顧淩波的眼睛,總想看出什麽問題所在,然而她本人卻是半點醫術也不通。

顧淩波回過神來,搖搖頭:“那庸醫說我內傷過重,我倒沒什麽感覺,運功的時候也很順暢,沒有經脈堵塞的現象。”

“庸醫……不是,大夫說得是小姐的心脈損傷過重啦!”茗兒吐了吐舌頭,自己險些也被帶走了嘴。

“心脈?”燕非歡皺眉,“該不會是爆炸震壞了心脈,那可糟了……”

“七姐——”燕非冰並不知道“滴水穿心”的事,顧淩波當然也不會想讓她知道,“都說了是庸醫了,他的話怎麽能信呢,我心跳得好好的,什麽事也沒有,不信你問茗兒,我這幾日可曾咳嗽過?”

茗兒搖搖頭:“姑娘白日裏好得很,都是夜裏偷著咳的,還出了好多紫色的血呢,以為我們不知道……”

顧淩波笑容僵住:“喂,你說過幫我噠。小丫頭說話不算話,不好噢。”

“我見到老板就撒不了謊,也看不了別人說謊。”茗兒俏皮地朝燕非歡眨了眨眼。

顧淩波不滿地嘀咕道:“什麽嘛,當初還以為你人如其名人如其貌是個端莊賢淑的美人……”

“老板你看她,老是這樣氣人!”

燕非歡沒好氣地道:“茗兒做得對,淩波你閉嘴。”

老板大人瞬間做出了公正的審判。

“我……”

“給我好好休養,哪也不準去!”想了想,燕非歡不由道,“這裏現在需要一個醫術精湛的大夫……”

說起這樣的人,她倒是想起一個,不過那人又不是大夫。

顧淩波被一屋子的沉默弄得寒毛直立:“不是吧……七姐你離宮這麽多年了不了解情況啦,那人醫術早就不行了,還不如街上的庸醫……”

“閉嘴。”對樓公子好用的兩個字對顧小姐也很有效,顯然。

“小二。”

“哎!”店小二應聲。

顧淩波最近才知道店小二原來姓“田”,而本名就叫“小二”,所以這“店小二”的由來也不是沒有道理。

“一會兒找個人去京城丞相府,替我送一封信。”

“七姐……啊!”顧淩波起身要阻止,卻一不小心踢到桌角上。

“淩波!”燕非歡忙扶她坐下,“告訴你不要亂動了。”

“七姐,不要告訴姬大少!”顧淩波難得的顯出些慌亂。

燕非歡沉默地看著她一會兒,突然道:“你是怕姬老師知道,還是怕非冰知道?”

“我……我不想讓他們知道。”

“你都什麽樣子了!還在乎這些?”

“我告訴他又如何!”顧淩波第一次對燕非歡喊出心聲,“讓他同情我,可憐我嗎?我今天的道路是我選擇的,怎麽樣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們現在……是敵人!我不會主動去向敵人暴露我的弱點,我不能讓他知道顧淩波現在瞎了!”

不知道為什麽,燕非歡看到顧淩波這樣大聲的發泄出來,心中反倒比剛才好過了些——淩波總是很壓抑的,壓抑到讓愛她的人都很心疼;她從小就懂事,可懂事不代表就不會痛。隻是——

這些又哪裏是實話。

“……你真的是為了這些嗎?”

顧淩波別過頭:“我不懂你的意思。”

燕非歡搖頭:“你隻是怕非冰難過。”

“不是的。”

“是。”

“不是!你把我顧淩波想像得太善良了,他和我有什麽關係……”

“淩波!”燕非歡沉下臉,“從小你就是這個樣子。巴掌大的小傷你喊得要死要活,可從樹上掉下來摔到肩膀脫臼你卻一聲也不坑,因為他在旁邊看著你,對我和付皇後也是一樣。淩波,你知道嗎?你這樣,我們更難過。”

沒有焦距的眼中,還有淚,淚水是體內的毒,不流出來的話,心上的傷是不會痊愈的。

“七姐……”顧淩波使勁擦了擦濕潤的臉龐。

燕非歡將孤獨的孩子擁入懷中。

“害怕嗎?”

“嗯……”顧淩波哽咽地聲音悶悶地傳來,她一手恨狠地揪住胸口的衣襟,“我這裏……很疼很疼……”

她隻是抱著那樣簡單的目的一路走下去,她隻是不想連累別人,結果卻在江湖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身餡泥潭而越發不能自拔。身邊的人一個一個背叛,她不怨;身上的毒一次又一次的發作,她忍耐。走到今天,她已經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到底在哪裏,自己還能走多遠。她隻知道,已經沒有退路了,想活著,想找到希望,就要繼續向前走。隻是如今,她連看東西的能力都沒有了……

感覺到顧淩波的顫抖,燕非歡更加擁緊她。

“哭吧,哭出來,你又是顧淩波了。”

淚,無聲流淌。

天,我真的不怨你,但請給我一次脆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