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枝花獨秀(上)

一行人在長樂門兒郎護送下緩緩前行。

轎子雖然不小,但兩個人坐,多少也擠了些,好在大家都是女人,挨在一起也沒什麽不妥。況且,這轎竟抬得十分穩當,文碧暈船的症狀也漸漸平息下來。

“文碧,你怎麽看?”看出她欲言又止,淩波索性先問出來。

許多時候,淩波其實很喜歡聽文碧的意見,因為她真的夠冷靜,即便在暈船的時候,也可以下出絕對客觀的判斷。

“我不懂。”

“噢?文美人這樣說啊,這可真難得!”淩波作吃驚狀。

不理會自家主子的耍寶,文碧繼續道:“對方的真實來曆、身份、目的我們一概不知,我不懂尊……”

“噓!”淩波眨了下眼:“是小姐。”

“……我不懂小姐為何就這樣簡單地答應了。按小姐一貫行使風格,那三支銀箭斷沒有這麽大的麵子。”

雖然瞧對方的架勢,是明的邀請暗著要挾。但就算真的動起手來,依她們三人加上風雲堡的手下,未必會吃多大的虧。況且,事端起於風雲堡地盤,若是她們有了閃失,正好給江湖人議論的把柄,對動搖風雲堡的威望也大有裨益。

“而小姐卻想也不想便答應對方,小姐會這樣做,除非是……”

說到這,文碧停下,冷眸掃向一派某人,見那人還是一臉不著邊際地散漫,心下微歎……

是了,想從這位尊上臉上看出什麽端倪,那根本就是奢望。

“除非,我對對方的來曆已然心中有數?”

文碧點頭。

淩波笑了笑,眨巴著眼睛,神態天真:“文美人對我的興趣似乎大於事情本身呢。”

文碧皺眉。

不錯,論布局,她不及顧淩波。她的長項是觀察,因為她夠冷靜,加之幾年來對顧淩波其人的了解,遇上不懂的事,多半能從主子的狀態推知一二。

對她來說,這是應盡的本分。

她不悅並非為此,而是——這種近乎於調戲良家婦女的話她都說得出來,這些年這家夥到底在外麵學了些什麽?

淩波吐了吐舌頭,知道不能再逗下去,正色道:“其實我也隻是猜測,嗬嗬……猜測而已。”

若說線索,也就是燕昭那小孩的相貌以及那句“小孩子,其實也可以做很多事”。

巧合嗎?那語氣,熟悉得緊呢。

見淩波漸漸出神,文碧原本懸著的心卻沒來由地塌實下來。

也許是因為她知道,當顧淩波肯定下心認真想某件事情的時候,通常是不會存在失敗這種可能的。

月華如練。

夜涼如水。

夜色下,宮城外,氣氛凝重。

汗珠一路無阻地滑落,在人們的臉上留下一條條水痕,但是依舊沒有人動一下,甚至隻是擦汗這樣簡單的動作。

星空之下,皇城玄武門之外,紫衣勁裝的大內二十一鐵衛圍成嚴密的保衛圈。

他們之中每個人到了江湖上,都是獨擋一麵的好手,在這樣滴水不露的保護下,要逃走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們不敢掉以輕心,盡管眼前被包圍的不過是個——看來柔弱的少女。

那少女發絲淩亂,頸上蒙麵的黑紗早失去原來的作用,在血的浸透下,顯出詭異的暗紅。幾欲於黑夜融為一體的夜行衣上,原本泛著腥味的**已經凝固成塊,同皮肉沾在一起,觸目驚心。

少女卻是眉頭也沒皺一下。

這些都是皮外傷,無關緊要,她身上最重的傷,是背後一掌。

那一掌來勢洶洶,待她發覺,已是躲閃不及。當時一驚之下懈了真氣,竟相當於毫無抵抗地受了那一掌,若非那人及時收手,她怕是如何也跑不到宮門口。

可笑的是,受下這一掌,並非因為她學藝不精,技不如人,而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一瞬間,她隻當她與他還是當年的她與他,他就像平常練功一樣,斷不會真的對自己嚇殺手。

可她忘記的是:她帶了麵紗,若非對方及時認出她,她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

而那個人,也絕對想不到自己這一掌是打在一個他以為永遠不可能是的人身上,以致於將渾身真氣孤注一擲,醒悟時,卻是錯已鑄成。

這一掌,挨在一個人身上,卻打醒了兩個人。

他們竟然從來不是他們,不過是別人棋盤裏的棋子,任人擺布,無從抗拒。

朋友?曾經。

對手?也許。

敵人……永遠。

這竟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定義。

也許,這樣也好,反正從小到大,他們是什麽都在爭,什麽都要比試,這……也算應願了吧。

短暫的沉默過後,二十一鐵衛緩緩讓開一條路,路的對麵,俊朗的少年長衫玉立,目光是冰雪般冷冽和……雪層下隱藏不住的失望。

“你當真要如此?”

少女聽聞,笑得張揚,仿佛現在被重重圍困的並非自己一般。目光一凜,隨手將胸前的發絲揚至身後,在空氣中帶出一圈瀟灑的漣漪。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不會以為自己現在還可以走得掉吧。”少年眼中是她所熟悉的傲氣。

少女卻笑了。

分明是笑著的啊,那眉,那眼,那唇,無不帶著嫣然笑意,蒼白的臉色仿佛都在那一瞬間紅潤起來。

可是,所有人,包括那少年,卻都覺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

明明就隻是個女孩子,可是,這裏卻沒有人敢把她當作女孩子看待。

就是這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少女,一笑如風般瀟灑的女孩子……在剛才,一路上從坤寧宮突圍而出,隻用了二十招,二十招內,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仿佛看透了周圍人的心思,少女笑意中透著些殘忍:“懷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