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樹昕腳步放得很輕,耐著性子緩步走到茅草屋前麵。

將那姑娘上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覺得熟悉。

可不就是那餘家四寶。

細瘦的胳膊環抱著膝蓋,整個人蜷縮坐在牆角,腦袋埋在了臂彎裏,一雙發髻散亂在頭頂,鬆鬆垮垮掉下來好幾撮細發。

淺白色的粗麻布衣上沾著灰黑的髒亂痕跡,有腳印,還有泥印。

一小塊同她衣服顏色一樣的布料從那人懷裏露出,上麵也是髒兮兮的。

江樹昕走上前蹲下來,沒有貿然碰她,隻是輕聲開口喚她:“餘四寶。”

聲音落下,就見那蹲坐在地的人身子一顫,隨後滿臉戒備的抬頭看向江樹昕。

江樹昕隻見她原本白皙的臉頰上,左右一邊一個高高腫起的巴掌印,唇角也掛著已經幹涸的暗紅血漬,眼睛也腫得跟核桃一樣,鼻尖通紅。

難以想象,究竟是受了怎樣的欺負才會變成這副模樣。

“江二。”

抬頭看到是江樹昕,四寶呆呆地仰著腦袋,哽著嗓子小聲小氣也喊了她一聲。

聽她喊自己,江樹昕也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感受,隻覺得心尖有些泛麻,怎麽能這麽委屈呢?

“有人打你?”江樹昕仍然蹲在她麵前,放低語氣問她。

四寶聽她這麽問,伸出手輕輕貼近臉,卻又沒碰到臉,眼裏湧上一層水霧,鼻音加重:“餘老頭…”

頓了頓,又一字一句的說:“張、瘸、子。”

四寶說的人名江樹昕點著頭給記下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道:“這樣啊,那還有別人沒?”

江樹昕問著四寶,視線卻落在了四寶貼在臉邊的左手上,白嫩的手背上一塊顯眼的紅,纖細的手指也是紅腫不堪,小指指尖與指甲相連那處已經裂開,像是生生被什麽砸破之後破裂開來。

四寶沒看到她的眼神,腦子裏還在很認真的想著,餘二寶也拽她了,讓她摔在地上,現在屁股都好疼,但是又沒有伸手打她,也不知道要不要算他一個。

看她臉上滿是糾結,江樹昕沒開口,反而是伸手將四寶受傷的左手拉到了自己手心。

“那你跟我說說這個手又是怎麽回事?”

四寶還在猶豫那處,此刻又被江樹昕擾了思緒,轉移到了手上這處,一時間有些懵,她盯著自己受傷的手背看看,又抬頭盯著江樹昕好看的臉看看。

江樹昕看她這反應有些忍俊不禁,又好笑又好氣,心下不由感慨,還真是個傻姑娘。

“看手,別看我。”江二繃著臉,抬手按住四寶的腦袋,輕輕將她的視線移到她自己受傷的手上。

四寶盯著自己的手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一般,慢吞吞的說:“瘸子,棍子。”

說著,四寶還將右手舉過頭頂,有模有樣的從頭頂揮下來,繪聲繪色的模仿著張瘸子拿棒子敲她手的那一幕。

江樹昕乍一看隻覺她這般小模樣可愛得緊,但一細想,便能清楚那張瘸子打她時的樣子有多麽凶狠了。

不欲再多問,江樹昕想帶著四寶先進屋,卻發現她連站起身都為難,走路也都是一瘸一拐的。

“腿疼?”江樹昕把門推開,轉身看著四寶輕問。

四寶也不含糊,頂著淚汪汪的眼睛衝江樹昕拚命點頭,可疼了。小腦袋瓜子卻在想著江二能不能抱抱她。

畢竟每回自己難受了餘大娘都會抱抱她的。

江樹昕卻隻是看了一眼四寶的腿就沒了多餘的動作,別說抱她,就連伸手扶她的動作都沒有。四寶臉上的表情頓時垮了下來,皺起眉自己一瘸一拐的朝著屋內走。

江樹昕忙閃身走到四寶的身邊站著,她並沒有錯過四寶臉上的失落,心下覺得有些好笑,在一個外人麵前這般毫無保留的展露情緒,估計也就隻有她餘四寶一人了。

走進屋內,江樹昕搬來一把大大的木椅放在桌邊,四寶等她放好後就自己乖乖的坐上去。

江樹昕見她坐好,便轉身進了屋內的另一個小房間內,等到出來,手上多出了一個半大不小的木匣子。

那木盒被江樹昕放在桌上,四寶新奇的抬眼去看。

江樹昕將那盒子上的木蓋拿開,露出一些瓶瓶罐罐和一卷一卷的幹淨白布,四寶好奇的伸手想要去拿。

“別動!”江樹昕語氣淡淡的,先一步捏住了四寶不安分的小手。

四寶被她捏著,不高興的癟癟嘴,卻不曾想牽動了受傷的嘴角和紅腫的臉頰,疼得身子一顫。

連忙將臉上表情收住,四寶幽怨的看著凶巴巴的江樹昕。

“知道疼還不老實點。”

江樹昕左手捏著四寶的手,右手從桌上的木盆裏拿出一塊幹淨的濕帕子,一邊給她擦手,一邊同她說話。

四寶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任由江樹昕給她擦手,小聲道:“你凶。”

聲音小到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可江樹昕本就耳力極好,況且坐得又近,想不聽見都難。

不過江樹昕倒也沒回話,隻略微勾勾唇角,仔細將四寶那受傷的小髒手擦幹淨,而後從那木盒裏拿出一瓶白色的小瓷瓶。

拔開堵在瓶口的布塞,一股刺鼻的藥味撲麵而來。

四寶皺著眉嫌棄的看著江樹昕手裏的小瓷瓶,用那隻沒受傷的右手在秀氣的小鼻頭前麵扇了扇。

“臭!”

“嗯。”江樹昕一臉讚同的點點頭。

手上卻毫不客氣的拿過四寶受傷的左手,將那藥粉盡數灑在了她的裂開的小指上。

“啊,疼!”四寶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疼得驚呼出聲。

卻等到喊出聲了之後才想起要抽出手,僵著胳膊慢悠悠的往後縮,想要從江樹昕手裏抽回自己的手。

江樹昕也沒掬著她,順從的將她的手放開,又從木盒裏拿出一卷白布,用小剪子剪成半指寬的長條。

朝著四寶張開手,江樹昕示意四寶將手放過來,可四寶卻猶豫著不敢放。

她的手指剛剛被江二撒了粉末,可疼可疼了!

“伸手,這個不疼。”

江樹昕知道她怕疼,也清楚自己剛剛的舉動嚇著她了,這下倒是好聲好氣的同她解釋一句。

四寶半信半疑,瞄一眼江樹昕的臉,見瞧不出什麽表情,隻好小心翼翼地將手伸過去。

捏著四寶手指的江樹昕能夠明顯感覺到四寶的緊繃,她不經意間就放輕了力道,將那柔軟的白布條輕輕的纏繞在四寶受傷的小指上,末了將那布條尾端一分為二利落的綁了個結。

四寶沒感覺到痛,身體也跟著放鬆下來,朝江二給她打好的結點點頭,一副滿意的小表情。

解決好四寶手上的傷,江樹昕對四寶臉上的紅腫犯了難。

這小姑娘嬌滴滴的一碰就喊疼,著實不好下手,替她抹藥啊。

思來想去,江樹昕把帕子扔回木盆裏,洗幹淨擰幹,遞給四寶,讓她自己拿著。

接過帕子的四寶一臉不解的看著江樹昕,拿在手裏沒有動作。

江樹昕隻好問她:“會不會自己擦臉?”

“會!”四寶斬釘截鐵的點頭,她在家都是自己擦臉的呢。

江樹昕不置可否,淡聲說道:“嗯,那擦吧。”

四寶拿著濕帕子就往臉上抹,剛接觸臉頰,她就疼得直抽氣,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可憐兮兮的看著江二。

“疼。”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哽咽。

江樹昕被她看得頭疼,隻得認命般的從她手裏接過帕子。

“我擦隻會更疼,不許喊疼,不然就自己擦。”江樹昕用腳尖將四寶連人帶椅勾到自己麵前,不緊不慢的同她商量。

言罷也不等四寶點頭就上手給她擦臉了。

避開紅腫,江樹昕一點一點的將她臉上那些灰撲撲的地方擦幹淨,額間的細發也替她全部撩到頭頂,露出秀麗清亮的眉眼,和略帶紅痕的眼尾。

看著她的臉,江樹昕忽然覺得手指有些癢,沒忍住輕拂過四寶泛紅的眼角,惹得四寶輕輕眨了眨眼。

江樹昕迅速抽回手,在心裏暗罵一聲,別開眼在桌子上拿藥。

四寶不明所以的看著她,用沒受傷的右手指尖輕撓眼角,心下不禁想到,都怪江二,摸得她眼睛癢癢的,難受死了。

江樹昕把藥膏打開,就見四寶在揉眼睛,挑了挑眉沒說話,而是在木盆裏就著水把手洗了一遍。

再用幹淨的帕子擦幹手,從藥罐裏用指尖掏出一團乳白色的藥膏,作勢就要往四寶臉上摸。

四寶緊張極了,歪著頭就要躲,卻被江樹昕眼疾手快用左手按住了下巴。

“別亂動,不然就會疼死。”

江樹昕語氣隨意的嚇唬四寶,手上動作不停,將那藥膏抹在四寶臉上。

四寶被她嚇到,果然不敢亂動,歪著頭就這樣任由江樹昕在臉上抹藥,剛消退濕意的眼眶,跟著江樹昕手指在臉上的滑動又一點點在變紅。

江樹昕知道她疼,盡量放緩了動作,將她麵頰上紅腫的部位全部抹上一層薄薄的藥膏。

待到兩邊臉頰上都塗好藥膏,四寶兩隻眼睛裏已經蓄滿淚水,連瘦弱的身軀也因為疼而輕輕顫抖。

眼看著那淚珠子就要決堤而出,江樹昕輕輕伸出手掌,溫柔的蓋在了四寶的眼睛上。

滾燙的淚花像是要將江樹昕溫涼的手掌心給灼傷,她麵無表情地開口說道:

“別哭,藥膏哭花了,我還得重新塗。”

被按住眼睛的四寶愣住了,呆愣愣的由著江二捂著眼,因破了一邊唇角而微微紅腫的唇無意識的張開一條小縫,輕柔的呼吸著。

過了好一會兒,四寶有些生氣的將江樹昕的手拽開,被江二捂住的眼睛裏,眼淚已經散了,一半掛在了根根分明的卷翹睫毛上,一半糊在了眼尾,那副嬌俏模樣叫人瞧著忍不住心生憐惜。

“你壞!”四寶紅著眼眶氣呼呼的衝江樹昕說話,聲音有些大,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軟軟糯糯,若是旁人聽了還以為她是在撒嬌。

江樹昕倒不覺得她在撒嬌,她知道這小姑娘是氣急了,不然也不會將聲音喊得這般大。

“是是是,我壞,待會兒給你吃糖糕好不好?”許是怕這姑娘氣壞了,江樹昕難得好心的開口哄她。

聽到糖糕,四寶有些心動,她長這麽大,也就隻吃過餘大娘在鎮上帶回來的小糖塊,甜滋滋的,至於糖糕,這不過頭一回聽說。

江樹昕當她默認,從藥罐裏掏出藥膏準備替她開裂的唇角上藥,卻在不經意間看到四寶下巴上的紅。

她剛剛捏的時候似乎也沒用力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

今天是又凶又壞的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