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還一報

“小毅?你怎麽在這兒?”一身爛泥的黃傑收起手槍,驚訝地問道。

安毅飛快跳入小溝,壓低了聲音:“奶奶的嚇死我了,老黃你這孫子竟然拿槍頂著老子的小弟弟,要是老子這輩子落下**的病根,老子跟你沒完!”

“哎呀,你別廢話了,我問你,你到這裏幹嘛?”黃傑抓緊安毅的手臂盯著他。

安毅沒好氣地說道:“你以為老子樂意啊?還不是連人帶車給滇軍用槍頂來的,沒日沒夜往一個個陣地拉貨,想老子一個商行高級職員,足足被他們像使喚牛馬一樣折磨了四十四天呐……你呢?怎麽就你摸過來?一個人沒個掩護沒個照應,你膽子也太大了吧?”

黃傑擦去臉上的露水泥漿,徐徐吐出口氣:“昨天上級派我和陳賡、老宋坐小漁船潛入城裏偵查聯絡,事情辦得挺順利的,滇軍和桂軍兩個講武堂的軍人聯合會會員都決定支持我們,後來我們想從原路退回,可滇軍桂軍警戒太嚴沒辦法,隻好和陳賡分頭行動,他如今恐怕已回到校軍本部,我和老宋潛出東城之後決定摸過來,看看滇軍胡思舜部從瘦狗嶺到龍眼洞一線的兵力布置情況,誰知瘦狗嶺一帶重兵雲集,根本無法靠近,想摸回去爬到這裏就遇到你這倒黴蛋了。”

“老宋呢?”安毅問道。

黃傑低聲學了聲鳥叫,宋希濂在後麵十餘米的草叢裏伸出個纏滿樹枝的腦袋,對安毅露出個笑容。

安毅喘了口粗氣:“這個方圓百米的鋸木廠隻有九個火頭軍,沒看到他們有槍,估計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會有一兩個連的送彈藥工兵過來,剩下一個軍官就是用槍監管我的死胖子,此刻他正在山腳我那車底睡大覺,這裏暫時還是安全的,不過你們倆得快走,我擔心天亮人多了會出萬一。”

“慢著!剛才你說這四十四天你沒日沒夜往一個個陣地拉貨?”黃傑興奮地問道。

安毅回答:“騙你我能長胖啊?也不看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不是想向我打聽滇軍的軍力布置?”

“正是!”黃傑高興地回答,眼裏充滿期待。

“拿你的地圖過來,還有筆,我給你標上,閉上眼睛我都能數出來。”安毅伸出手。

黃傑著急得撓頭:“我哪兒來的地圖,槍倒有一支。”

安毅眼珠一轉:“這樣,你在這裏等等我,我車上有一份廣州地圖,這是我剛開車的時候路不熟自己畫的,我把滇軍的兵力配置標上之後悄悄拿過來給你,你和老宋隱蔽好等我,最多十分鍾就行。”

“小毅……”

黃傑來不及多說一句,安逸已經跳上溝渠,佯裝扣褲子慢吞吞走向側前方的山腳。黃傑想了想彎下腰退入茂密的草叢裏,不一會兒爬到宋希濂身邊把安毅的話告訴他。十分鍾不到,安毅低聲哼著奇怪的小曲來到溝邊,一麵解褲頭一麵百無聊賴地向四周張望,蹲下後輕輕滑入溝裏,彎腰找了挺長時間,才看到黃傑在溝渠的下方十餘米處向自己揮手。

“奶奶的老黃,你小子躲躲閃閃留一手,竟敢不相信我?以為老子會帶滇軍來抓你是不是?”

安毅不悅地瞪了黃傑一眼:“拿去,快滾!”

黃傑樂嗬嗬打開地圖,隻看一眼就快速折疊起來,抱住安毅激動萬分:“他娘的天才啊!太寶貴了,太及時了!小毅,我代表革命軍和所有弟兄們謝謝你!等打完這一仗,老子要給你請功!”

安毅無所謂:“你一個小小副連長能給我什麽功?拉倒吧!還是想法子滾蛋吧,昨天我趴在停車的那座山崗上胡亂看了一陣,發現順著南麵那條枯水溝可以一直往前走,估計能繞過右翼陣地邊沿避過滇軍的視線,草很深,不站在高處很難發現那條溝,就是擔心有蛇,哥兩個得多加小心。等會兒要是沒事的話,也許那胖子會命令我開車回城裏了,這次回去老子就找機會偷溜,再也不願過這種牛馬不如的日子了。”

“小毅,你可千萬注意安全!打完仗老子和弟兄們就去找你。”黃傑壓低聲音鄭重叮囑。

“快走吧,這麽高大個漢子怎麽囉哩囉嗦的?快走,別連累我。”

安毅說完蹭的一下跳上溝渠,撓了撓幾日不能洗澡癢得不行的老二,齜牙咧嘴走向汽車,黃傑隻好緩緩退回去,轉眼間消失不見。

盡管安毅表現得非常成熟膽大心細,可他的心髒一直在不爭氣地亂跳,直到鑽進駕駛室才平複過來,背後的衣衫早已濕透。

午飯過後,躺在車底下躲太陽和躲避可能的流彈的安毅再次點燃支煙,對剛剛過完鴉片煙癮的曲胖子問道:“曲大哥,咱們傻乎乎待在這裏不是個事啊?小弟我老是擔心坐凳下貨物的安全,真要是哪發炮彈不長眼或者被胡將軍把車搶去,咱們就虧大了。”

“這你放心,炮彈飛不到這裏來,胡軍長也知道我和楊處長的關係,最多會命令我幹點活,不會沒收我的車。不過你說的也是,總這樣待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等會兒我去找找胡軍長,爭取下午回去,藏貨的地方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你給我把車開過去就行。”曲胖子仍然閉著眼睛,懶洋洋伸出手,安毅立馬抽出根香煙給他點燃,送到他的兩根手指中間。

兩人就這樣一邊抽煙一邊有一句沒一句閑聊,不一會兒,一陣隆隆炮聲再次響起,沉靜了數小時的戰場再次發生激烈的戰鬥。

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扛著彈藥箱跑過鋸木廠前方大馬路的一個連工兵的隊伍中突然發生爆炸,四個倒黴的工兵在一聲轟隆過後屍骨全無,十餘名官兵被炸得斷手斷腳,血肉模糊,哭號聲驚呼聲響成一片,滇軍的整個陣地受此驚嚇變得人心惶惶,不少人以為革命軍從身後打過來了。

就在這短暫的混亂之中,黃埔軍抓住機會全線猛攻,很快迫近幹涸的小河東岸並成功構築陣地,距離滇軍主陣地隻有百米之遙,使得滇軍布置在後方的火炮難以發揮應有的作用。胡思舜看到這樣的結果勃然大怒,一聲令下督戰隊飛奔而去,將整個工兵連幸存的八十餘人全部射殺,看得趴在車底的安毅和曲胖子魂飛魄散,炊事班的幾個火頭軍更是嚇得全身發抖唯恐避之不及,全都縮在那兩間鋸木廠的小木屋裏再也不敢出來。

督戰隊把所有屍體拖下路基隨即離去,曲胖子手忙腳亂爬出車底,緊緊抓住裹在身上的兩麵國民黨黨旗,對安毅大聲喊道:“快出來,胡軍長殺紅眼了,老子不能再待在這兒了……快啊,你這賤貨,再不給老子把車開走,老子一槍嘣了你!”

安毅連忙爬出車底,飛快跑向駕駛室。

曲胖子忘了身上的國旗黨旗,一腳踩在拖地的旗幟一角,“嘭——”的一聲迎麵摔倒,跌了個狗搶屎,下巴砸在堅硬的石頭上頓時暈了過去。

打開車門的安毅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四下看了看接著做出個石破天驚的舉動。

安毅兩步跑到曲胖子身邊,一把抱住曲胖子的大腦袋猛然發力,“嘎”的一聲脆響,曲胖子的腦袋竟然被安毅扭轉個一百八十度詭異地望著自己的脊梁,造成這一奇跡的安毅嚇得跌坐在地,失控的嘴裏無序地發出串串迷糊的聲音:“一報還一報……一報還一報……老子不活了……一報還一報……”

急促的喘息聲中,第一次殺人的安毅隻覺得腦子裏一片混沌,急劇收縮的心髒似乎要擠破他的胸腔,重度的眩暈致使安毅呼吸困難全身乏力,根本沒意識到要盡快善後趕快駕車逃跑。

這時,一個灰色的身影敏捷地掠到安逸身邊,抱緊安毅一陣猛搖:“小毅,你怎麽了?你瘋了你,說話啊你、說話啊……”

“嘩——“

一大口酸水從安毅口中噴出,他痛苦地咳嗽幾聲,看清是宋希濂之後,一麵發抖一麵詢問,顯然是嘔吐之後神智已清:“老宋,你怎麽還不走?快走啊……要不,坐上我的車走……把這屍體抬進駕駛室,過關卡就說他受傷昏迷了,我們送他回去急救,快!”

“好!我來扛。”

宋希濂鬆開安毅,一把抱起地下死去多時的曲胖子,飛快繞過車頭扔進駕駛室。

安毅跌跌撞撞鑽進駕駛室,在宋希濂擔憂的注視下突然給自己兩個響亮的耳光,“啪啪”兩聲脆響過後,安毅的話語和行動讓宋希濂看得目瞪口呆。

“我操你大爺的肥豬,你的槍好是嗎?現在是老子的了……我日你先人!你竟敢對一個孩子開槍……殺了你老子興奮得很!老子成富翁了,大洋、煙膏都成老子的了,哈哈……”安毅生硬地扯下曲胖子身上的旗幟,飛快地解下他的腰帶,一下就拔出那支嶄新的德製駁殼槍,比劃幾下哈哈大笑:

“老子有槍了!老宋你那隻破槍比得上嗎?你看,全新的,槍油還沒擦幹淨,六個皮彈夾啊,哈哈……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得留一支槍防身,奶奶的,這個世道沒槍能行嗎?哈哈……”

宋希濂著急萬分:“小毅,你沒事吧?”

安毅一愣,隨即哈哈一笑,緩緩把槍插在腰間,將腰帶連彈夾巧妙地捆在一起放到儀表台下的儲物箱裏:“沒事了,老宋,小弟第一次殺人心虛啊,不過現在沒事了,我感到信心百倍,渾身充滿了力量。好了不說了,再說你那兩隻眼珠子就要掉出來了,咱們回城去吧,把曲胖子扶穩了,過了城東那道崗哨,咱們哥倆就把這死豬推下去。好了,坐穩了……”

“小毅等等,大哥有件事求你,要是你心裏還有弟兄們,還記得咱們弟兄在一起的情分,請你跟隨大哥一起戰鬥!剛才敵人自己弄出的爆炸提醒了我,隻要我們勇敢地衝上去也許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現在前麵的戰事到了關鍵時刻,老陳、老黃、老胡、老蔣、老賀……無數的兄弟都可能在下一刻死去,要是你不怕死,要是你還記著咱們兄弟情分的話,跟隨我一起戰鬥吧!要是你這孫子怕死就算了,老子一個人衝上去,大不了讓弟兄們給老子收屍!”宋希濂雙眼光芒閃閃,射出無比的堅毅無比的期盼。

安毅一聽這這慷慨激昂的話語,立刻頭皮發麻腦袋充血,鼓起殺人後通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瘋狂大笑:

“別激老子,你以為老子怕死嗎?老子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再死一次?笑話!要是這次老子死不了,就是上天注定老子就要飛黃騰達了,哈哈!狗日的老宋,你給老子坐穩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