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的北風像一把尖刀,從半掩的門縫中吹刮進來,擁柴而坐的徽宗趙佶禁不住打個寒顫,不得不把按在腦殼上的皮帽扇耳向下拽拽,裹緊身上的粗布棉襖。

這些舉作盡管強勁,但就是不能抵禦迎麵襲來的風魔。

徽宗皇帝感到身子一陣陣發抖,隻好在地上抱了一抱墊身的柴禾,摟在懷裏……

從枯井遷至這座小院,住進這間小屋,環境是變了,行動也方便;可是冬日的寒冷卻像洪水猛獸,侵擾著徽宗已經不大健壯的身軀。

當犀利的北風像刀子,勢不可擋地襲擊過來時,徽宗皇帝倒很懷念他和兒子趙桓囚在枯井時的那些日子。

他甚至想行賄看守的金兵阿海樹汁,讓這小子將他們父子重新送回枯井。

虎落平山被犬欺,鳳凰下架不勝雞。這句亙古不變的忠言似乎太有道理。當徽宗帝將他的想法告訴阿海樹汁時,這小子竟然一口拒絕,道:“不成不成,將你們父子弄上地麵,那是完顏宗翰大王爺的鈞旨,小子倘若違反,脖子上這顆吃飯的家夥就被帕斯了!”

徽宗皇帝笑道:“可當初將我們吊到井裏,也是完顏吳乞買皇上的旨意呀!”

阿海樹汁耿耿脖子,瞪瞪眼睛,道:“皇上旨意也不行,沒見大王爺的勢力大麽?”

“不行不行!”阿海樹汁搖搖頭,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對趙佶說:“宋朝皇帝爺爺,你不要難為小人好不好,小人還想多活幾年……”

平心而論,阿海樹汁還算善良之輩,不比那些凶神惡煞的成年金兵。

阿海樹汁還是個小娃娃,年齡也就十五六歲,他的漢語還是趙佶教給的呢!

阿海樹汁其實很同情趙佶父子的遭遇,郭孝直探望徽宗,照常理沒得到上司許可不能接近徽宗父子;可阿海樹汁還是給了方便。

阿海樹汁在門口守著望風,對郭孝直道:“大叔您快去,小子在這裏盯著,如果有人來了,我就咳嗽,你趕快走開躲藏起來!”

正因為有了阿海樹汁的幫助,郭孝直才將徽宗皇帝的手諭轉交給康王趙構,一個新的王朝——南宋才應運而生。

趙佶回不到枯井裏去了,卻很懷念枯井中那個幽靜、和暖的環境

——古井不是人們想象中的水井,而是用來供人居住的地方。

後來趙佶才知道,這口枯井是女真先輩為躲避遼國人追殺,特意打鑿的地下掩體。

一百年後,女真人打鑿的地下掩體,竟然做了大宋兩個皇帝的“別宮”!

看著枯井裏富麗堂皇的裝飾和布局,徽宗皇帝很感激那個叫完顏吳乞買的金國皇帝。

金兵是受完顏吳乞買之命,將徽欽二帝押往五國城的。

當幾個金兵押著徽宗父子來到這座人跡罕至的院落,走到這口枯井跟前,用一隻吊袋將他們父子往井裏吊時,徽宗以為自己大限將至,默默地閉上眼睛,等待去閻王老子那裏報到。

然而,吊袋落到枯井,裏麵卻是霍達達地寬敞。

空地上支著臥榻,擺著桌椅,甚至還有在井壁上作畫的石筆。

徽宗興奮了,興奮得不能自己——能在俘虜生涯中喚起大腦中的興奮細胞,這是很難得的事情。

興奮過後,徽宗則是安靜;在安靜的枯井裏,徽宗消除了鞍馬勞頓的疲勞;昏睡幾天,才從迷懵中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的徽宗皇帝抬頭看天,枯井中的天是個圓坨,便就想起《莊周夢蝶》的故事來了。

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飄飄然,十分輕鬆愜意。這時全然忘記了自己是莊周。一會兒醒來,對自己還是莊周十分驚奇疑惑。認真想一想,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莊周。

回味著《莊周夢蝶》徽宗帝突發奇想:要在枯井中撫琴作畫,賦詩書法,那是多麽的舒暢和愜意!

徽宗皇帝當然還想過李師師。自從他北守後,沒有人告訴李師師的消息;倒是聽說太監張迪死了。

徽宗皇帝思念李師師時很有一種衝動,尋思要是能與她在冰天雪地的北國枯井裏安度殘生,該是多麽有趣!

在這種意念的驅使下,徽宗對女真人的祖先有了好感,心想女真人其實不愚笨——在這以前,徽宗很少正眼去看那些番邦劣夷,總以為他們是從野獸進化過來的猿人,不能和大漢民族同日而語。

可當他來到枯井,看見井壁上雕刻的狩獵圖和馴鹿畫,高傲的心態似乎有所收斂,生

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敬服:番邦也有番邦的優點,起碼在馬隊上勝出天朝一籌!

徽宗皇帝不得不承認,女真人的馬隊是先進的,而一個強大的宋朝,輸就輸在馬隊上!

對於宋朝馬隊羸弱的問題,徽宗皇帝早就有過顧慮,特詔在青泥嶺開辟牧馬監,飼養馬匹上萬頭。

然而營造艮嶽花費大量錢財,牧馬監捉襟見肘,一時興盛,一時衰敗;由於缺少強大的馬軍,才使女真人躍馬中原,顛覆社稷,徽宗父子成了千古難覓的俘虜皇帝!

嗚呼哀哉!北宋亡了,女真人占領中原,生靈塗炭,哀魂四野,徽宗帝尋思這都是自己的罪過,愧疚得無地自容。

什麽叫後悔?這就是後悔!可世上沒有治療後悔的藥物,徽宗隻能讓後悔的陰影暗藏心間。

當徽宗皇帝後悔難抑時,郭孝直趕來枯井跟前探訪他。

看見舊臣郭孝直,徽宗皇帝仿佛撥開烏雲看到晴天,心情豁然開朗,一個東山再起,重返故國的幽靈在他的腹腔內肆無忌憚地衝撞。

徽宗毫無顧忌地撕**上的衣衫,咬破手指頭,給九兒子趙構寫了一份血書,希望趙構另立朝堂,發大兵來救自己。

徽宗皇帝相信,一個有幾千年文明史的大宋,是不會被一個隻知武力、不懂教化的女真族滅亡;徽宗皇帝更相信,大宋是強盛的,即便戰事不斷,可聚集財力抵抗女真還是能做到的。

然而趙構遲遲不來五國城,前方的戰事似乎大都是女真人的勝利。

趙佶心灰意懶,枯井時光也隨著趙佶的慵懶而結束。

金兵將他們父子從枯井裏弄到地麵,讓徽宗住進北麵這套房子;欽宗住進南邊那套房子。

五國城寒冷的冬季到來之後,徽宗皇帝還真有點撐掛不住了。

北風仿佛魔怪,襲擊著徽宗皇帝單薄的身軀,叱吒風雲的一代帝王,不得不懷抱禾草進行禦寒。

敗落到懷抱禾草抵禦風寒的地步,這樣的皇帝在華夏曆史上絕無僅有。

徽宗皇帝有時候在想,這是不是一種報應呢,難道祖宗的惡行要讓他來償還?

不是嗎?徽宗的老祖宋太宗,不就把南唐後主李煜這樣羈押過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