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暮月,冷酷地懸掛空中,想把微弱的光亮灑向大地;然而,空中的雲層太厚重;厚重的雲層仿佛脫了韁的野馬,從四麵八方向月光圍攏過去,很快,氣若遊絲的月光便被雲層遮住,大地上一片黑暗。

吳玠矗立在懸崖邊上,凝視著被烏雲遮蓋起來的月亮,心髒仿佛注滿鉛液,沉悶得幾乎窒息。

這裏是關中平原和陝北高地銜接的天乳山區,行政區域是富平縣,歸永興軍路、京兆府管轄。

幾天前,震驚中外的“富平之戰”就在在距離天乳山不遠的地方發生。

富平之戰,是有宋以來,朝廷出動兵力最多的一次大戰役;不亞於後世的“遼沈戰役”和“淮海戰役”。

然而遺憾的是,富平戰役以宋軍的完敗而告終;陝西五路大軍,18萬人馬,號稱40萬,整整7廂還多的兵卒,被金兵“鐵浮屠”和輕騎兵像群羊似地漫山遍野追趕,潰敗而逃。

前宋軍西軍元帥,永興軍經略安撫使吳玠率領的2萬部曲,也抵擋不住金兵的鐵蹄,從天乳山一線向西撤退。

為了甩脫隨後追趕的金兵騎兵,吳玠打算讓雷鳴、呂毅、馬嵬、童子雞、孟洋、姚啟、呐喊等人在洪大嫂率領下,在天乳山設伏狙擊金兵。

洪大嫂率領眾將正要前往,卻見吳璘橫在吳玠麵前道:“哥哥一直說讓吳璘上戰場曆練,這次阻擊金兵就不用那麽多人,吳璘一個人前往即可!”

吳璘的自動請纓,使吳玠既高興又憂慮。高興的是吳璘終於能夠獨擋一麵了;憂慮的是,吳璘說他一人前往狙擊金兵,這不是拿著雞蛋碰石頭嗎……

吳玠心中想著,拿眼去看吳璘,方才發現,自己一直認為這個長不大的弟弟現在大變樣了。

七尺多高的個頭,站在那裏仿佛一座鐵塔;腰挎鎮山青虹劍,坐下騎一匹黃驃馬;馬鞍右邊的得勝鉤上,擱一杆镔鐵點鋼槍;左邊的鳥翅環掛一副神臂弓;麵如傅粉,唇若朱塗,氣勢威武,雙目有神。

吳玠仿佛不認識似地將吳璘打量好大一陣,心中默默說道:“吾弟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灑脫、飄逸?便就說道:“璘弟真願意單槍匹馬前去狙擊金兵!”

吳璘挺挺胸部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軍中哪有戲言?吳璘倘若不能將金兵打退,提頭來見兄長!”

吳玠見吳璘賭了毒誓,慌忙伸手做個停止的動作,說:“別別別,璘弟既然要去,為兄隻能成全你了!”

吳璘謝過兄長,正要打馬前往,卻被莫小兒攔住道:“璘弟甭急,此次前往非同小可,請騎上我的驪蛛良駒!”

莫小兒一邊說,一邊將驪蛛良駒簽到吳璘跟前,換下他的黃驃馬。

吳璘一直喜歡莫小兒的寶馬驪蛛良駒,見莫小兒自動換馬,也不推遲;躬身一禮,謝過莫姐姐,騎上驪蛛良駒絕塵而去。

吳玠見吳璘打馬而去,不禁潸然淚下,對莫小兒道:“旬月前,玠失去左右手鄭達和於謙,吳璘此次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如何向爹爹和老娘交代!”

莫小兒嘻嘻哈哈笑道:“玠哥哥,你怎麽婆婆媽媽起來?小兒最了解吳璘,他沒有十分的把握,不會這樣鋌而走險;等著瞧吧,他一個人定會打退金兵追擊!弄不好還要讓他們滿地找牙呢!”

吳玠見莫小兒對吳璘這般相信,看了她一眼道:“小兒有何把握說吳璘會讓金兵滿地找牙?”

莫小兒嗬嗬笑道:“這一點玠哥哥就不及小兒了!”

說著一頓,振振有詞道:“玠哥哥當年在太行山和金兀術鏖戰,小兒歲爺爺會鳳翔府生孩子。從那時起,爺爺便教吳璘功夫,吳璘的‘金雁功’、‘神駝足’、‘旋風掌’得爺爺真傳,算是正宗!小兒傳給你的金雁功、神駝足、旋風掌,力道就不及吳璘!更何況吳璘還有吳家槍法30搠,上千名金兵也不是他對手……”

吳玠興奮不已,道:“這麽說吳璘此去勝利在握?這就好!這就好……”

吳玠和莫小兒拉呱一氣,便就傳下帥令,命吳家軍迅速撤離富平原,向西行進……

一輪明月靜幽幽地懸在空中,吳家軍兩萬人馬終於安全撤回權生隸

和楊遷鷹師經營過的地盤方山原。

凝望明鏡如水的月亮,吳玠不禁思緒萬千。

他回憶了一陣宋軍兵敗富平原的滴滴滴滴,便在中軍大帳召開軍事會議。

龍師首領孫荊草、田牧香、洪大嫂,虎師首領王進、史斌;鷹師首領權生隸、楊遷;豹師首領郭子懷、薛睿先;貼身侍衛孟洋;侍衛長穀丙來。彈弓將軍童子雞、鷹爪將軍雷鳴、飛針將軍呂毅、冷麵將軍馬嵬正牌軍康健、副牌軍林宇、正校尉姚啟、副校尉納罕、先鋒將李湘、後合將郭旺;以及成山、胡露、鮑水、柴希望、周鑫、黃亮、魚子辛全都出席了會議。

莫小兒直言不諱地對吳玠說:“張置使簡直就是一泡狗屎,總想以大兵團作戰,將金兵打回老家去,殊不知事與願違,我軍差一點全軍覆滅;要不是我們這點人馬搶先一步趕到鷹師權生隸和楊遷建立的根據地方山原,恐怕也要被完顏宗弼——金兀術捉拿!”

吳玠見莫小兒諷刺揶揄,長歎一聲道:“置使大人也是愛國心切,急於要將蠻夷趕出中原,才組織和發動了富平之戰;再說,富平之戰也是得到皇上許可的!”

莫小兒道:“小兒不是諷刺置使大人的戰略,說的是他的戰術!陝軍這些年來一直是各自為陣,玠哥哥當年統帥陝軍時那種團結向上的士氣早就不複存在!更錯誤的是,置使大人讓劉錫做前線指揮官!”

眾將士見莫小兒這麽來說,便都議論紛紛……

不可否認,富平原之戰,是宋金戰爭中一次大規模的大兵團會戰,宋軍方麵出動了六個軍區,十八萬人馬,號稱40萬。

但張浚輕率集結重兵,倉促進行反攻,在戰役指揮上恃眾輕敵,互不協同,以致大敗。

這恐怕就是文人治軍的弊病,有宋以來,朝廷不少主力部隊都是文人掌權。

不能說文人掌握兵權就不好,向北宋前期的範仲淹,就是文人執掌兵權的一個範例,範仲淹是個大文人,執掌兵權後照樣殺敵報國。

可張浚就不一樣,張浚有文人的潛質,卻缺少範仲淹那樣的軍事才能;而且張浚還有剛愎自用之嫌,在戰略上就輕視金兵。

再一個就是趙哲,他的遁逃有可能是避實就虛,保存實力,以利再戰,但結局卻是慘烈的。

趙哲的部隊一潰逃,整個宋軍紡線全部圖本瓦解,正應證了“兵敗如山倒”這句古語。

戰爭往往是不以人們的意誌為轉移的,戰場上的千變萬化也是很難撲捉;但宋軍見趙哲的

而一開始處於劣勢的金軍,由於及時調整了兵力部署,集中優勢精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使宋軍防線潰敗。

富平原之戰以宋軍的最後失敗而告終;富平之戰宋軍失敗後,局麵徹底改觀;雙方重新洗牌!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一陣,吳玠不禁扼腕長歎,揚聲說道:“一場本該勝利的戰役,就因為趙哲部的逃跑,而導致全軍崩潰,實屬罕見!看來這是上蒼不佑大宋喲……”

吳玠的感慨不無道理,如果從深層次方麵總結富平之戰宋軍失敗的原因,都是因為軍隊建設方麵除了問題。

有宋以來,從太祖趙匡胤開始,朝廷便推行重文輕武的治國方略,實行將不識兵兵不識將的頹廢治軍之策。

那曉得,這樣的體製一旦付諸行動,兵士一接觸敵軍,不是將領退逃;就是兵士畏戰。

而吳玠沒用朝廷軍餉建立起來的吳家軍,則一些“杞人憂天”的道學先生說成“私家軍隊”。

同期的嶽飛嶽家軍,韓世忠韓家軍,獨有私家軍隊的非議;這就造成高宗皇帝耳旁不停地有“私家軍隊定有犯上作亂之虞”,因此上,高宗皇帝幾次收回嶽飛、韓世忠的兵權。

吳玠地處西北邊陲,宋高宗的行宮在西南臨安,鞭長莫及,才沒對吳玠采取措施。然而朝廷長時間不給吳家軍糧餉,也就證明皇上對吳玠這支軍隊還是很有顧慮。

到底是將不識兵兵不識將治軍方針正確,還是將要識兵兵要識將敕令部隊優越,在太祖“遺訓”的桎梏下,吳玠自己也說不明白。

富平之戰後,秦嶺以北,黃淮流域大

片土地被金兵占領,宋軍剛剛集聚起來的優勢力量喪失殆盡。

南宋朝廷不得不加強秦嶺大散關——黃淮一線的軍事防務,以攻為守的戰略戰術被迫變成以守為主。

南宋朝廷在西線秦嶺大散關,東線黃淮長江一線;部署了大量兵力,防止金人從西邊突破秦嶺大散關防線;由東邊突破淮河,橫越長江,威逼地處東南沿海的首都臨安。

富平之戰宋軍的潰敗,張浚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多年之後,當張浚想起富平原之戰時,還會熱血沸騰;可是,那是一場極不完美的戰鬥;戰鬥的結局是以宋軍的全麵潰敗,大量的兵丁、民夫犧牲作為慘重代價的……

張浚是宋朝當時權力最大的地方官,朝廷為了能阻擊金人的鐵蹄,基本上把川陝幾省的一切處置權都交給他。

在張浚的職權範圍內,川陝是他的獨立王國;從另外一個層麵講,張浚對川陝之地的貢獻也是不容否認的!

張浚做了川、陝、京、湖四省安撫處置使後,可以不請示皇上,直接任命官吏。

抗金勇將李彥仙死後追贈為節度使,就是張浚根據製度直接簽發的,而沒有上報朝廷。

所以很多的人說宋朝限製地方官的權力,害怕他們造反,這顯然是不符合事實的。

張浚在川陝經營期間,大權獨攬,也沒見他有造反的跡象,而是廢寢忘食地造福一方百姓。

所謂川陝,實際上是戰國後期秦國的土地,川陝與中原相對隔離,有潼關、三峽之險,易守難攻。

而關中平原和成都平原都是中國最富饒的地區之一,都曾有過“天府之國”的美譽,所以秦國占據此二處,才能並吞六國,完成統一大業。

張浚也是準備以秦國模式興複中原,富平之戰後,他到了成都,首先主持公祭諸葛亮,以表從四川中興的決心。

其次是整頓財政。張浚任命財經高手趙開為隨軍轉運使,總領四川財賦。

趙開是四川本地人,既是財經高手,又熟悉當地情況,有“一趾步而能運百貨,一咳唾而能濟三軍”的美譽。

趙開執掌財權後沒有增加稅賦,而是通過市場運作的方法,在很短時間內改善了川陝宣撫司的財政條件,尤其是非常有創意的使用了“錢引”和通貨膨脹的金融工具。

所謂錢引就是由國家發行,預支貨幣的記債式憑證,也就是現在的國債,為張浚融得了大筆資金。

有宋一朝,是經濟發展最活躍的時期,北宋的經濟已經占當時世界的四分之一;而南宋更是不可小覷,地域狹窄,財富卻比周邊幾個國家的綜合還多。

北宋時期,四川等地就有交子幣出現,吳玠征討西夏時,在渭州,就遇到大商人張甸。

而南宋的貨幣已經紙幣化,政府每年多發行一些紙幣,通過緩慢的通貨膨脹,可以隱性的增加財政收入並刺激經濟增長而不引起市場的明顯反應,現代國家無不使用這些金融工具。

張浚的財政部長趙開,通過市場化的運作方式,沒有直接提稅就提高了國家財力,又沒有傷害人民群眾的感情,無疑是南宋中興的一大功臣,隻可惜他是一個文臣,未曾帶領過部隊;在曆史上名氣不怎麽大。

張浚在川陝地方大搞經濟的同時,對陷入混亂的陝西軍也進行了嚴厲整飭。

在陝西軍隊和百姓心目中,威望最高的人莫過於曲端;後來又出現一個吳玠和曲端爭聲望;“老大”曲端心中就很不高興,在失去統一調度的時刻,曲端率領涇原軍多次擊敗金、夏兩軍,成為陝西軍新的精神支柱。

張浚至陝後以曲端為宣州觀察使、威武大將軍、宣撫司都統製兼知渭州,登壇拜將時,軍士歡聲雷動,可見其地位不同凡響;可就是這個曲端,卻自以為是,剛愎自用,目中無人,最終被張浚拋棄而丟了性命!

張浚又自己帶來一個劉子羽,其父劉韐曾任河北河東宣撫副使,鎮守真定府時壯烈犧牲,劉子羽扶柩回鄉,誓與金人勢不兩立。

其後又順利平定擁立張邦昌的武將範瓊,被張浚視為奇才,推舉為興元府知府,興元路經略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