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高考如期將至。

離高考還有兩天的時候,學校裏放了假,讓同學們回家好好休整, 迎接即將到來的高考。連素日裏總是板著一張臉的班主任都難得和顏悅色起來,溫聲細語道:“別有太大壓力,盡力而為就行。”

林聽懷裏抱著課本站在合歡樹下,抬頭看著漫天飛舞的白色試卷,怔怔地出神。

距離剛轉來十中那天似乎也才過去一瞬間, 可抬頭間, 一年多的時光倏然而過,竟到了要別離的時候。

合歡樹的枝頭正開得熱鬧, 淡紅的絨傘小花在夏風裏搖曳。蟬鳴陣陣, 仿佛永遠無止無休, 仿佛這個夏天永遠不會終結。

可是, 那些生動的畫麵卻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那些鳥啼蟲鳴、紅花綠樹依舊會守著這座校園, 卻再與他們無關。

心頭沒由來地便是一空。

轉過身的時候,對上了慕白那雙琥珀色的眼。

他對著她笑,琥珀色的眸子裏是澄澈又細碎的光暈:“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林聽笑著點頭。

她當然記得, 她會永遠記得。

可是, 高考結後, 慕白卻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林聽就再也沒有了他的消息, 電話永遠關機, 發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 就連學校畢業典禮, 他都沒有出現。

她急得到處打聽他的消息, 問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人,終是一無所獲。

秦書遠看著她通紅的眼, 欲言又止,到底有些不忍心。

“林聽,他或許遇到什麽急事也說不定呢?你別著急,他那麽大個人了,到時候自己就會聯係你的……”

林聽抬頭,眼中騰升起希望。她猛地起身,緊緊扯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你知道他在哪裏對不對?你不是知道他家嗎?你帶我去好不好?”

秦書遠微微偏過頭,不敢去看她乞求的目光,臉色悄悄泛紅。

“我……我要是知道不就告訴你了嘛!我去過他家,鎖著門的,沒有人……”

他這話也不假,慕白的家裏的確沒有人。

市中心醫院的病房裏。

慕白怔怔地坐在病床前,垂著頭,一語不發。

他似乎在這裏坐了很久,頭發有些長了,遮住了眉眼,連下巴處都冒出一層細細密密的胡茬。

秦書遠把手裏的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慕白抬眼看他,又很快垂下頭去。素日裏那雙漫不經心的眸子此刻滿是沉甸甸的化不開的悲傷。

秦書遠看了眼病**插滿各種管子的男人,低聲問:“叔叔他怎麽樣了?醫生怎麽說?”

慕白木然搖頭,一開口,聲音幹澀嘶啞:“沒有,醫生說……如果還不醒……那就……醒過來的機率就不大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下去,尾音甚至在發顫。

那天半夜回家,他覺察到了母親的異常,可母親笑著對他說爸爸出差了,他也就沒多想。

直到考完最後最後一場回到家,薛寧神色凝重地將他拉住,眼淚撲簌簌地掉:“你爸他……出車禍了……”

隻是怕耽誤他高考,所以之前薛寧一直一個人苦苦支撐,瞞著慕白。

如一道悶雷在耳邊炸響,慕白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那個談笑風生的父親,躺在白色病**,雙眸緊閉,再沒有睜開眼對他笑。

慕白固執地守在床前,任誰也勸不動,仿佛生怕自己一走開,便再也看不到他。

秦書遠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隻能挨著他坐下,緊緊攬住他的肩膀。

良久,秦書遠才小心開口:“那個,我今天又遇到林聽了……她……還在找你。”

慕白身形一頓,終於抬眼看他。

“不過你放心,關於你的事,我一個字也沒提。”

“嗯。”慕白應聲,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還有幾天就要開學了,一旦離開了,再見,可就難了……你真的……決定了嗎?”

秦書遠一路看著兩人走過來,自然明白他們之間的情誼。盡管慕白再三叮囑他不要將自己的事告訴林聽,可秦書遠還是覺得,他不該這樣。

整個暑假的時間,林聽幾乎都在孚城的大街小巷間晃悠,想著說不定哪天就能在大街上遇到慕白。

八月底的時候,林聽站在村口,等著開往縣城的那趟公交。這或許會是她最後一次去縣城碰運氣了。

她被省會的一群重點大學錄取,還有幾天就到了報到的日子。

可說好跟她讀同一所大學的慕白卻還是沒有消息。

她垂著頭,踢著腳邊的石子。往事曆曆在目,也是在這條公路上,林聽第一次遇到慕白,好像也是從那天起,她生命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不同。

隨著刹車聲響,一輛彩虹漸變色的單車停在林聽麵前。再往上,是一雙熟悉的鞋子。

呼吸一滯,林聽緩緩抬頭。

兩個多月沒見,他似乎滄桑了不少,頭發有些長了,劉海遮住了他的眼,下頜處隱約有了些細碎的胡茬。

見不到他的時候,林聽有許多話想問他,可一旦他出現在自己麵前,千言萬語驀地卡在喉間,隻能怔怔地盯著他看。

慕白單腳支著地麵,伸出長臂揉了揉她的發頂:“怎麽?幾天不見,不認識了?”

明明才兩個多月不見,可林聽就是覺得,他的手掌似乎大了些,身量又高了些。

她使勁搖頭,聲音都有些控製不住地哽咽:“這麽久你去哪了?”

慕白的目光微不可聞地暗了暗,隻是衝著她笑:“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我還想著能不能遇到你,沒想到還真讓我碰到了。”

慕白載著她往縣城的方向騎,他騎得很慢很慢,似乎前方是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而他們正好有大把的時間來消磨。

林聽的雙手抓在他座椅的後端,盯著他的後背發呆。

慕白猛地一個急刹車,林聽整個身子往前撲過,臉頰撞在他堅實的後背上。

他沒有回頭,隻是手臂朝後麵伸過來,握起她的手腕,然後帶著她,緩緩地環在自己的腰上。

林聽不明所以,隨著他的動作,心跳猛地加速,可她沒有掙紮,直到隔著薄薄的衣料,掌心觸摸到他緊實的腰部,整張臉才後知後覺地燒起來。

“抓緊我,別放手。”

他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聒噪的蟬鳴聲中。

林聽朝前傾了傾身:“你說什麽?”

他卻搖搖頭不肯再說。

兩人晃晃悠悠倒了縣城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日的光景色。

慕白直接領著林聽進了一家小旅館,開了間鍾點房。

老板看向兩人的眼神古怪,看了眼慕白的身份證,才不禁低聲咕噥了一句:“成年了啊……”隨後才把鑰匙遞給他們。

林聽有些意外慕白會帶她來這種地方,腦中不自覺冒出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麵,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可她能明顯感覺到今天的慕白不太對勁,她沒有問,隻是跟在他身後慢吞吞地走。

慕白感覺到她的遲疑,站在前麵的等她。等她走進了才指了指自己的頭發:“我太邋遢了,得收拾一下,你得等我會兒。”

林聽暗暗鬆了口氣,旋即麵上端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

標準房的麵積並不是很大,衛生間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時,林聽的大腦又開始不受控製地亂想。

她抓起水杯,幾口冰水猛灌下肚,又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到最大,這才勉強將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麵趕走。

等慕白再度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胡茬不見了,發梢還在滴著水,整個人帶著些氤氳的水汽。

許是太久沒見了,也可能是這種情況的慕白本就少見,林聽不由地看直了眼。

慕白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本來應該收拾好自己再去找你的,但是我怕……耽擱了就錯過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她的心上。

慕白走到桌旁,從暖瓶裏倒了兩杯水,又端著走回來遞給林聽一杯:“之前約好的,我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沒去學校,抱歉啊……”

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他連回一條信息的時間都沒有?

這樣想著,林聽便問出了口:“是家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沒有馬上回答,雙手來回摩挲著手中的水杯,良久才低聲道:“之前讓請家長的時候,我就聯係不上我媽,我當時隻是單純地以為他們工作忙……”

林聽一頓,很快明白過來。當時因為她的事情,他們兩個被叫家長,她是因為家庭的原因沒有告訴林燈,更沒有知會林永春,可最後林燈還是知道了,趕到了學校。而慕白的家長則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

“直到高考後我才知道,我爸他……出了意外。因為怕影響我高考,他們一直瞞著,隻告訴我說我爸出遠差了……”

慕白的聲音很是平靜,目光低垂著,看著地麵,似乎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石。

林聽有些驚駭,緊接著的是一絲失落。他發生了這麽嚴重的事情,卻沒有告訴她。

“那伯父他現在……”

“沒有生命危險,隻是還沒有醒。”

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慕白抬眼看她,神色認真:“我之前狀態很差,怕嚇著你……所以也沒有回你的消息,你別怪我。”

良久的沉默後,慕白再次開口,神色極其認真:“林聽,等你過了十八歲生日,等你長大了,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林聽還沉浸在方才的失落中,聽聞此言,驚地睜大雙眼。

慕白不自在地別開眼,緩緩道:“人生在世,有太多意料之外了,我不敢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