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個人關心我,我會非常高興的。”赤銘美幸用大眼睛望著我,看得我非常緊張。

“我既代表組織,也代表個人。”

“組織是什麽?”

“組織就是天!”我指了指天花板。

“天上有什麽?有沒有劉桑的心上人?有沒有美麗的天使與我期望的將來?”

“咳!請你嚴肅,組織談話都是很嚴肅的。”

“我突然覺得板起臉來的劉桑非常英俊呢!”

我有些惱,這都是怎麽談話的?以前組織上派人和我談過話,從來都是我心裏哆嗦,為什麽今天我代表組織了還哆嗦呢?“哦,這個咱們先不談,談談今天見了雷總你為什麽這麽緊張吧。”

“你來看我就是為了問我這些問題的嗎?”

“哦,這個隻是其中之一,當然,關心你也是很重要的。”

“撒謊!”

“真沒有!”我心想,他媽的,我代表組織怎麽讓她給訓斥了?

“是的,見了雷先生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當年感受的那些氣息,瞬間,痛苦占據了我的心靈,我記起了相當一部分往事,你想知道嗎?”赤銘美幸微笑著看著我。

“想!”我強忍著心中的激動,我太想知道了。

“在我講述之前,劉桑,我希望你答應我,永遠不要騙我,我隻有這一個條件!”赤銘美幸不再難為我,似乎要說出我渴望已久的秘密了。

“可以!我保證!”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請你告訴我,你的身體,是在哪裏被改造成這樣的?”

赤銘美幸抬頭望著天花板,似乎在努力回憶,許久才道:“是有個基地,但是我是被秘密帶去的,路線根本就不記得,好像是地下設施。我們從哈爾濱出發,兩天兩夜,跟我一樣被選拔上的有十個人。”

說實話,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很失望,這跟沒講一樣!我拿手指輕輕敲著桌子:“一點印象都沒有?”

“是的,我實在幫不上你,但是……”

“但是什麽?”我的眉毛擰在了一起,“難道還有其他線索?”

“但是,那天楚少群給我念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曆史是不是真的?日本輸了?德國也輸了?”赤銘美幸問了一個相當可笑的問題。

“毫無疑問!”我回答得非常肯定。

“你是哪一年逃出來的?又是怎麽逃跑成功的?”我仍舊追問著,不能放棄任何機會。

“詳細的記不清楚了,我第一次執行任務,也是最後一次,我們幾個人襲擊了一支蘇聯人的部隊,趁著夜色,我逃了出來,我最後的記憶就是這樣。很不幸,一枚炮彈在我身邊爆炸後,我便失去了意識,以後的很長時間內,我都是在混沌的黑暗中度過的。”赤銘美幸告訴了我她最後的記憶,“直到有一天,一個人在黑暗中呼喚我,告訴我要幫助我。你知道,我對這副身體是多麽厭惡,我想過正常的生活,我想見一次陽光,我本不想醒來,但是那個人告訴我,也許能讓我恢複到以前,所以我答應了他的邀請。然後我再次醒來,看到你,知道那一瞬間我是多麽的喜悅嗎?”

我明白了這個過程,洪先生發現赤銘美幸後,與她的意識接觸,直到在091蘇醒,可以說她的記憶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惜的是,我所想知道的東西,秘密基地的地點,完全沒有線索!

“改造你身體的地方你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嗎?要把你恢複成正常人,那裏才是關鍵!”

赤銘美幸搖頭:“如果是這樣,請相信我,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想找到那裏,但是我真的沒有任何線索,請你務必幫助我!還有,伊藤大佐可能會還在那裏,那是一個相當可怕的人,我不想再碰到那個人!他才是真正的魔鬼!我寧可永遠這樣,都不想再見到他,在他眼裏,人跟畜生沒有任何區別!”

我體會得到赤銘美幸提及“伊藤大佐”這個名字時心中的恐懼,她的聲音都在顫抖,我趕忙安慰她:“嗬嗬,伊藤秀樹嗎?這你不必擔心,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這個人了,他被我的一個老相識砍下了腦袋,他永遠都是曆史了!”

“真的?”赤銘美幸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這個世界上有殺得了他的人?”

“真的!我非常確定!”

赤銘美幸突然抓住了我的手,異常激動:“這是我醒來聽到的第二個好的消息!那真是太好了!我有希望了!”

我立刻緊張地把手抽回:“別激動,也許會有更好的消息。”

“讓我最心動的話,是你說要娶我,讓我最放鬆的話,就是伊藤大佐的死訊!”赤銘美幸似乎不懂得什麽叫掩飾。

這話又讓我有些不自在,趕忙說:“美幸同誌,在我們共同的任務完成前,不要再提及個人感情問題好嗎?中國有句老話,‘男女授受不親’,關於娶你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赤銘美幸似乎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也察覺到了我的尷尬,趕忙板起了臉:“你別美,你就是真想娶我,我還不一定答應呢。先幫我把身體恢複了吧,3組的那個王大姐會幫我的!”

“哎,好!”談話的性質已經從組織與個人轉化成兩個青年男女的青澀對話。

我見苗頭不對,趕忙換話題:“說點別的,按照你的記憶,你應該是在1939年開始沉睡的,現在是1966年,過去的已經是曆史了,也許你該了解了解那段曆史。”

“好,我願意學習。”赤銘美幸也不想讓我繼續尷尬,一口答應。

“1939年到1940年之間,正是大戰爆發的開始。”我剛開口,赤銘美幸突然打斷了我:“等等,1939年到1940年?大戰爆發的開始?”

“是的。怎麽了?有疑問嗎?”

“不對!我知道的是,1939年我被改造前夕,那時候大戰即將結束了!整個日本似乎都在準備慶祝勝利,當時我們已經擊潰了美國艦隊,德國人也打敗了蘇聯,斯大林與他的殘餘部隊都被趕到了遠東地區以及中蒙邊界,你怎麽說才剛剛開始?”赤銘美幸似乎非常認真。

我笑了:“你聽誰說的?”

“我們那裏就是一直這麽宣傳的,慶祝活動都準備開始了!”

荒謬的宣傳,這也行?我無奈了:“嗬嗬,算了吧,你受軍國主義的蠱惑了,時間不早了,你安心休息。我們是有希望的,我們的情報最近會傳來,到時候我們就得去探索當年改造你的地方,做好準備吧!”

“奇怪?怎麽差距這麽大?”赤銘美幸似乎仍舊在懷疑。

“好了,我回去了,就在隔壁,有事情喊我和大張。”我起身,看來這件事情還不能著急,慢慢來吧。

“哦,那我就不送了,謝謝你,劉桑。”

“別太客氣。”

當我走到門口時,赤銘美幸又喊住了我:“等等!”

我趕忙回頭:“又怎麽了?”

赤銘美幸趕到我身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糧票、飯票,直接塞進我的口袋:“這是給你的,不要給大張和楚大腦袋用,記得!”

“這怎麽行!”我抓著她手腕趕忙推辭,“心領了,心領了!”

“給你就拿著,我一點兒用都沒有,浪費了,我知道你因為欺負我被陳部長扣了津貼。還有,不要抓著我手腕,中國不是講‘男女授受不親’嗎?”

一聽這話,我趕忙鬆了手,大把的糧票飯票已經被她塞進了我的口袋:“這怎麽好意思,以後我會還你的。”

“行了,走吧!”赤銘美幸把我推出了房間,臨關門時候又囑咐一句:“記得自己用,別給大張和楚大腦袋用,我會不高興的!”

出了門我摸著一口袋的票子,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感覺,挺好的……

那一夜過去後,我內心深處對這個絕對異類的女子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愫。從一開始,我就做了對她而言很不公平的事情,赤銘美幸也從沒怪過我,從沒有在陳部長麵前說過我一句壞話,而且像飯票這些細微的事情,也讓我感受到了她的情感。感情這個事情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就如同春雨,潤物細無聲,在一夜之間就溜進了我的心田。即使我把自己當做一部冰冷的機器,也足可以感受到溫暖,一方麵我想看到她,想看她的樣子,喜歡她的音容笑貌;另一方麵,雷總的教誨也經常在我耳邊回響,我不能過分接近這個人,必須謹慎保持一定的距離,保持冷靜的頭腦,在任何人麵前都不能流露出內心最真實的情感,這是需要,這是原則!我目前能做的,隻是盡力工作,讓繁忙衝走我的煩惱。我夜以繼日地研究東北地圖,查閱大量的東北地區的特別事件,希望能從中找到什麽線索,幫助她把身體恢複成正常的樣子,才是對我、對她最好的交代。

現在我們知道的線索很少,隻知道這個基地離哈爾濱有兩天的車程,基地的代號叫血緣;赤銘美幸有個弟弟,與她一樣,被改造過,生死不明;其他一概沒有線索,赤銘美幸再也回憶不起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東北地區的眾多文件讓我看得頭疼,但是我卻在一直堅持著,甚至連飯都是大張代我打回來的。長時間的地下生活,甚至讓我看到陽光都有些刺眼。雷總這期間也盡量減少與赤銘美幸的接觸,生怕再刺激到這個身體能力強大,內心卻異常脆弱的女人。

大張依舊傻吃迷糊睡,他瞧我這麽忘我地工作,心裏納悶,總是調侃我,我也懶得理會他。平日裏我本不是這麽拚命的人,隻是這次不同,於公於私我都應該不停地忙碌。

美幸與大頭、大張相處得很好,每到深夜其他同誌沉沉睡去的時候,地下二卻異常熱鬧。這三個人最近不知道從哪裏搞來副撲克,玩得不亦樂乎。大頭本想幫我一起查閱資料,但是耐不住大張的糾纏,經常被拉到美幸屋子裏去吹牛或者打牌,這個大腦袋看來也不是什麽意誌堅定的好鳥。重擔落到我一個人身上,雷總很忙,對這個事情也不過問,他隻有一句話——該自己解決的,自己解決。

一日深夜,我正在研究地圖,距離哈爾濱兩天的車程,實在太大了,到底哪裏有問題?我思考著。每一個有疑問的點我都標記了,我都查詢了,但是結果都讓我失望,這實在讓我苦惱不堪。正在這個時候,隔壁傳來了三人的吆喝聲。

大張一下推開我的房門:“劉桑,吃飯去了,美幸請客!”

美幸站在大張身後,衝我笑:“走啊劉桑,不要忙了。”

我丟下了手中的標尺,我哪裏都不想去,看著美幸的笑臉,我更覺得責任重大:“你們去吧,麻煩幫我帶回來,累了,不想動。”

“你丫這跟誰抒**感呢,抓緊啊!”大張最了解我,我想我內心深處的東西他應該知道,“算了,你繼續吧,有了線索告訴哥,你出腦,我出力,咱們合夥把美幸同誌的問題解決了,到時候可別說哥哥沒幹活,技術工作咱幹不了。”

大張說完,一關門,帶著兩人上了樓,他又繼續開著混蛋的玩笑。

“美幸,你的劉桑為了你小命都拚了,你可要記得報答啊!”

“不要亂講!”

“嗬嗬,大張,別亂開玩笑,否則回頭劉子又要被雷總訓話了。”

“你就腦袋大,一點兒都不懂風情。風情,懂嗎?”

許久,大張端著飯缸,回到房間,放到我桌子上:“劉爺,吃吧,白菜燉肉。”

“哦。”我有點餓了,打開飯缸,趕忙吃了兩口,“大張,你說這個血緣基地到底在什麽地方,我怎麽就是找不到?”

大張放肆地把腳蹺在桌子上,打著飽嗝吸著煙:“劉爺,我要是知道,你就可以退伍了,你問我幹嗎?”

“嗬嗬,也是。”

“你不覺得今天這個飯菜有點特別嗎?”大張的眼神裏充滿了鄙視。

“啊?有什麽特別的?美幸請客嗎不就是,她也不是請你一回兩回了,自從咱接了這差事,你這個津貼第一次有結餘了吧?”我也很鄙視地回了他一句。

“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這缸子裏的肉湊湊都夠個豬屁股了,你裝什麽傻啊?”

我這才發現,以前吃的是白菜燉肉,今天這夥食應該叫肉燉白菜,飯缸裏幾乎全是肉片,很不理解:“怎麽,今年農業又大豐收了?”

“農業沒豐收,你豐收了。是美幸大小姐安排的,請客可以,菜裏的肉,全部留給你!”大張說完,湊到我耳邊,“兄弟,說實話,你倆是不是真有一腿啊?”

我趕忙瞪大張:“別他媽胡說,你嫌我麻煩少啊?我最近哪跟她說過話,都是你和大頭過去,哪裏來的這一腿!”

大張樂了:“你這招叫欲擒故從,我小學就會。美幸大小姐對你可是動了心思了,整天劉桑長劉桑短的,表麵上是不接觸了,你倆心裏連著線呢。你個孫子從進091那天起,就沒這麽用功過,別給我說全是為了實現趕英超美,哥是糙了點,但是不傻!”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大張了,非常尷尬,“什麽欲擒故從,那叫欲擒故縱。別整天胡扯,你沒見雷總整天忙得都見不到人,你給我傳這個,你想我退伍啊!”

“兄弟,你心裏想什麽我最清楚了,當哥的還是說一句,這個事情比較麻煩,但是不是不能解決,咱們把美幸的身體改造好了,那就沒有任何障礙了。行了,你也別解釋了,揣著吧。”大張得意地拍著我的肩膀,然後岔開話題:“查到什麽線索了嗎?”

見大張不再提及我的尷尬,我也順著話說:“沒有任何頭緒,根據現有情報,繼續深入估計很難。”

“你查的都是什麽線索?”大張很少過問我的進展,今天有些例外。

“我主要是查有沒有異常的人類死亡事件,比如說被不明的東西吸幹了血液之類的報告。都是絕密檔案。”

“哦,結果如何啊?”

“有異常死亡事件,但是都和我們的任務扯不上關係。”

大張看著我,意味深長:“靠傻幹永遠實現不了趕英超美,你就是典型。哥給你點東西看,別感激我。”

他隨後走到自己床前,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大信封,丟到我麵前:“打開看看吧。”

我心想難道大張查出什麽來了?不可能,這人除了在地下二傻吃迷糊睡就是跑去找小田蹭話。

我趕忙打開信封,一本雜誌《民兵之友》,當時我那火啊,這雜誌裏麵能有秘密了?我看大張:“你玩我是吧?”

大張一看,樂了:“哎喲,對不住,給錯了。”他趕忙又翻枕頭,拿出一個同樣的大信封丟到我麵前,“這個就是了。”

我打開信封,裏麵是一份內參資料,有段字是紅線標注的,我看了一眼,手竟然激動得有些發抖,那段字是這樣的:“老鄉圈養的牲畜死狀奇異,血液均被抽光……”

這種事情對我來講幾乎屬於奇跡,在我最需要情報的時候,最親密的戰友給了一份我最需要的東西,戰友這倆字真不需要太多的解釋。

內參的描述可以用簡陋兩個字來形容,但是恰恰這簡陋的情報給了我最大的線索!

報告來自紅旗林場大西山生產隊,我馬上查詢了地圖,這個林場甚至都沒被地圖標注,小得可憐,至於詳細地址,隻能等到天亮再通過有關單位查詢。

而這份內參的時間並不遠久,1966年1月,也就是說,這事情發生之後一個月內,美幸就來到了091。我有種非常強烈的感覺,這個事情的發生是與美幸,不,應該說與當年改造美幸的日本731秘密軍事基地是有密切聯係的。剝繭抽絲,雖然這絲還不清楚有多長,但是畢竟我們找到了這絲的開始,隻要有了頭緒,我就不怕剝不出那老繭。

“紅旗林場,大西山,牲畜,血液吸幹,10號、16號、20號連續發生,夜間的怪異喊叫聲……”我邊標注內參邊嘟囔著,完全進入了忘我的狀態,幾千字的報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連每個標點符號我都沒有放過。

大張見我長時間不說話,有些不適應,他依舊放肆地把腿蹺在桌子上,吸著煙:“劉桑,嘿,劉領導,劉幹事!”他的口氣中充滿了鄙夷。

我哪裏有時間答理他,隻是應著:“哦,哦。”

大張終於惱了,拿手指頭戳我手上的內參,一字一字地說:“劉——思——遠,你——丫——幹——嗎——呢?信不信我把你桌子掀了啊?”

我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問大張:“怎、怎麽了哥們?張總什麽指示?”

大張把臉又趴在了桌子上,仍舊鄙夷:“兄弟,哥給你辦了這點事兒,你丫連謝謝都不講一聲,美幸大小姐找了你這樣的革命伴侶真是有眼光啊,完全忘我了啊,娶了媳婦忘了哥啊你!”

“不亂說話你能死嗎?能死嗎?”我連忙衝大張擺手,“不過小田那裏怎麽會有這樣的內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