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部長拿起電話安排:“把1組老錢、2組老邢、7組老雷、9組老張全部給我調回總部,全力給我分析碧水大西山!手上其他的活都放下!必須要快!三天內都給我到總部報到!”

他使勁地扣下了電話,起了身,掐著腰看著我:“劉思遠,你到底經曆了什麽?眼神都不一樣了!給我老實說!”

“報告首長,我沒有任何保留!”

“我就不相信了!”陳部長又打電話,“把工作組叫來,審查劉思遠!什麽時候說明白了,什麽時候恢複職務!”

“走吧,等著工作組調查。”

“是!”我無力爭辯,也不想爭辯。

臨出門時,我回頭問陳部長:“首長,您審查我,是因為我報告寫得亂,還是因為是我親手殺了美幸?”

陳部長憤怒了,一拍桌子:“都有!馬上給我滾出去!”

我敬禮,陳部長對美幸的關護,並不是假的,我很欣慰,隻是在公與私之間,他把握得更好。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我每天都是和工作組生活在一起,他們很客氣,每天不厭其煩地問相同的問題,我也很客氣,每天都回答著相同的答案。

1966年4月底的一個傍晚,有人來通知我去大會議室開會,我被隔離審查一個月了,終於可以回到大院了。

到了會議室,大部分領導都在,大頭、大張、小田,我們組的、2組的、9組的大部分骨幹都在,這是一個重要的揭秘會議,主講的是1組錢組長。

陳部長見我來到,沒有表情,隻是招了下手,示意我坐在他身邊,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雷總衝我默默地點了點頭,一切都在不言中。

大張一個月沒見我了,衝我一個勁地擠眉弄眼,我沒理他,默默地坐到了陳部長身邊。

“老錢,人都齊了,開會吧。”陳部長發了話。

錢組長扶了下眼鏡,清了清嗓子:“好。大家都來了,小劉從大西山帶回來的東西我們先期研究的結果已經出來了,給大家通報一下。”

下麵鴉雀無聲。

“有些事情用數據來解答,我想已經難以讓各位明白了,所以,我盡量講得通俗一點兒,我這裏有兩張圖片,大家先看一下吧。”

兩張黑白的幻燈片打到了牆上。

兩張圖片差不多,都是星空,密密麻麻的星辰布滿天空。

錢組長拿著教杆講:“這兩張圖片是我從國外同學那裏弄來的,費盡了周折,這一張是太空望遠鏡拍攝的一萬光年外的星河。”

錢組長頓了頓,又指著另一張圖片問我們:“同誌們,這一張是什麽?另一張一萬光年外星河的照片嗎?

“這張是人體細胞,我在美國大學的同學拍下的照片,這張圖片顯示的,大概是一埃的距離。1埃是什麽概念?一億分之一厘米!”

“兩張圖片呈現的樣子相似嗎?”

下麵立刻竊竊私語起來。錢組長是海歸物理專家,他的話是有權威性的,把兩張貌似的星河圖片擺在我們的麵前,告訴我們,一張是一萬光年之外的宇宙,另一張是我們身體內部的細胞!我隻能感歎造物主的偉大了。

錢組長揮了揮手,下麵安靜了下來。

“我首先向大家闡述一點,構成我們身體的所有物質,與這個宇宙一樣古老,隻是它們存在的方式不一樣。在這個我們理論上所謂無限大的宇宙麵前,發生任何事情,都是不值得驚訝的,有無限的空間,就有無限的可能,就有無限的重複。宇宙是什麽?人又是什麽?人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人。

“劉思遠同誌從東北回來,聲稱到過另一個世界,那是一個和我們同樣的地球,有和我們同樣的人,隻是發生的事情有所不同。我承認,這聽起來近乎荒謬;但是,這種可能,是存在的!”

錢組長的話無疑是給我吃了定心丸,至少我經曆的不是幻覺。

“我費盡心思搞來這兩張圖片,就是為了說明人與宇宙的關係。佛家講一沙一世界,你可以講它是哲學,也可以說它是科學。下麵,我進一步闡述所謂平行宇宙的原理,盡量通俗。劉思遠,張國棟,你們兩個出來,站到前麵來,並排站,麵對大家。”

我和大張站到前台,不知道錢組長要搞什麽。

“張國棟,你說說,你和劉思遠一樣嗎?”錢組長問大張。

大張還有點不好意思:“錢組長,這能一樣嗎?”

錢組長安慰他:“放鬆,有什麽不同都可以講。”

“那我就說了啊。”

“說吧,放心說。”

“首先呢,我比劉思遠高,比劉思遠年紀大,長相嘛,我覺得我長得也比他好點。要說我不如他的地方嗎,就是我黑點,他白點;還有,我不怎麽愛洗澡,可能個人衛生比他差點。當然,還有很多啦。”大張嘮叨著。

下麵哄堂大笑,雷總在那邊一個勁地咳嗽。唯獨我沒有任何笑意。

錢組長也笑:“好,說得很好。那你再說說你們有一樣的地方嗎?”

大張撓頭了:“一樣的地方?倆媽生的,能一樣到哪兒去啊?哦,對!報告首長,我們都是主席的忠誠戰士!這是我們最大的一樣!”

錢組長點頭:“對,主席的忠誠戰士,這很重要,你再具體點。”

“再具體點,那您不能嫌我不靠譜啊領導。”大張不知道錢組長到底要他說什麽。

“講,想什麽講什麽。”

“要說一樣的地方,那多啦,都是倆眼、一個鼻子、倆鼻孔、一個嘴巴、十個手指頭、一個心髒,這些,我不用一一列舉了吧。”大張倒也實在。

“對,說得很好,我給你們再看樣東西!”錢組長在講台後拿出兩個玻璃瓶,每個瓶子裏都有一隻黃蜂標本。

他到了我們麵前:“大張,這兩個標本,可是倆媽生的,你給我看看有什麽不同?”

大張又撓頭:“領導,您這就難為我了,它就是八個媽生的,我也看不出不一樣來啊,要不您借我一顯微鏡我仔細研究研究?”

錢組長舉起瓶子問下麵:“誰能說出這兩個黃蜂標本的不同來?”

沒有人回答。

錢組長拍了拍我們:“很好,你倆握下手,下去吧。”

我真不知道錢組長在搞什麽,還是和大張握了下手,下了台。

“在微觀上講,人與人之間有很大不同,但是在宏觀上講,我們又是相同的,如果放眼到光年這樣的距離單位,那麽兩個人的差異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剛才大張和小劉在上麵的握手,我們可以比方為兩個宇宙,這兩個宇宙在微觀上講不盡相同,在宏觀上講,差距又不大,現在我就來解釋劉思遠身上發生的事情。”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假設,我們所處的宇宙範圍是劉思遠的身體,我們星球的位置在劉思遠右手皮膚上一個微不足道的細胞上,而血緣基地,是坐落在大張手上的一個細胞上。小劉和大張分別是兩個宇宙,他們大致相同,但在細節上又各有不同,相同的地方是每一個人右手上都有一個地球,不同的是兩顆地球上發生的事情。有一天,這兩個宇宙握了一下手,那麽這兩個地球就交互了,當然這種交互並不是我們肉眼所觀察到的這種單純物理上的交互,應該是一種空間的重疊。如果兩個人經常性地握手,那麽這種交互就會經常發生,兩個人手上的細菌、顆粒等,微不足道的東西會彼此沾染,而劉思遠同誌經曆的,就是這種交互!雖然具體原理我們還在探索中,但是這種交互發生過,也確實是可能發生的!”

下麵又是一片竊竊私語。

“世界上有幾十億人口,每年都會有人聲稱看到另外一個自己,每年有幾百例,除去那些幻覺、妄想、心理等因素,剩下的這些當中,有多少是真實的?在空間探索方麵,我們起步晚,了解得少,資料少,所以同誌們還請加緊努力,大西山是一個長年重點監控的位置,因為在另一個世界,那裏的人已經對大範圍跨越空間的技術有所掌握,而我們還處在假想階段!劉思遠帶回來的資料,無疑是重要而寶貴的,我們已經分發到各個科研單位,全力攻關!具體的數據報告、原理理論等統一結果後,再向大家通報。我就講這些,希望大家先從宏觀上通俗地理解一下,謝謝。下麵陳部長有重要講話!”錢組長對大家鞠躬,下了講台。

陳部長起了身,拿出一份文件念了起來:“1966年大西山事件,091-7組劉思遠、張國棟,9組楚少群以及2組駐紮大西山工作組全體人員的英勇,表現出了大無畏的革命主義精神、不怕犧牲的集體主義精神!經***、總部黨委充分研究討論,授予楚少群同誌,個人二等功,張國棟同誌,個人二等功,劉思遠同誌,個人一等功……正式任命劉思遠同誌為7組副組長。同誌們,大家為我們091的英雄,鼓掌!”

掌聲與榮譽包圍了我,我堅定地向大家長時間地敬著禮,隻是這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毫無疑問,在領導眼中我已經成為了一部合格的、冰冷而精準的機器,原來要成為這樣一部機器需要這麽殘酷的磨煉……

多少年了,我一直把自己當做機器一樣對待,冰冷而精準。

隻是,這部機器偶爾也會停下那匆忙的齒輪。

沒有人會注意到它的故障,隻有機器自己明白。

那機器最核心的位置有那麽一絲血紅,它會讓這部機器偶爾發生故障,感受到自己的真實,感受到那絲絲的溫暖……

沒有哪一部機器是永遠不會發生故障的,也沒有哪一個人是絕對冷酷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份愛,即使那份愛遠在銀河之外,即使那份愛永遠都不可能屬於自己,即使那份愛被各種生活中的麵具遮掩得毫無光芒,但是她來過,她存在過,那她就永遠都不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