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份民國存於1945年秋天的材料,其中描述了日本南下派遣軍一支破壞分隊在國家戰敗後不甘心失敗的命運,攜帶一批重要的軍事機密文件轉入大巴山準備進行長期的遊擊戰爭,而隋天佐則帶隊深入大巴山,最終成功手刃這支日本小分隊的隊長伊藤秀樹少佐,取得重要機密文件。

文件最後還有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

照片中一個魁梧的中年男子衣衫襤褸,手中還提著一顆人頭,那情形還是相當血腥。

照片下一行小字:民國三十三年,十一月,國防部第二廳隋天佐率部深入大巴山兩個月,成功殲滅日本陸軍南下派遣軍伊藤秀樹部,手刃敵指揮官伊藤秀樹。

我仔細看了看照片,果然是中年的隋掌櫃,照片中的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腿部果然掛著那鎧甲一樣的東西,時間遠久,如果不仔細分辨,還真不好辨認。

我們又陷入了困境,這材料與照片也實在說明不了什麽,隻是一次普通的戰鬥任務,至於那腿部鎧甲,誰也不敢說那就是真的,萬一是隋掌櫃從哪個戲班子搶的呢?我們之所以會到白河縣來會合,就是因為當年隋掌櫃與他的人就是從這裏深入大巴山的,難道陳部長他老人家也想憑這點東西把我們放進大巴山?

大張把煙屁股朝地上一扔:“搞什麽名堂,把我們牽這裏來就為看這個?老陳有下一步的命令嗎?看完了咱該怎麽辦?進大巴山?”

我也不好說怎麽辦,這也算不上突發事件,就這樣不經過深入調查與探討直接把我們派進大巴山,這很不符合陳部長的行事準則。

小田看著文件也是直歎氣:“這可麻煩了,就這麽點東西就把咱派來了,這個錢總是不是年紀大了,思維有困難了?”

大頭倒是不急不慢的:“這文件沒寫全。”

“什麽?”我一愣,“大頭,你可說明白了啊。”

大頭晃著腦袋:“就表麵上看,這是一次軍事行動,但是你們想想,隋天佐是什麽人?他的工作性質其實與我們是一樣的,民國政府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一件普通的軍事任務派給這類部門,就如同我們091一樣,一般的剿匪反特任務是不會讓我們去的,所以這個事情背後肯定還有更為隱秘的背景。”

“嗯,有道理,繼續說。”小田話接得緊。

“再就是這個報告,時間詳細,但是地點與過程一概都是含糊其辭,我們要是把報告寫成這樣,領導一定會把桌子拍爛了。但是這份報告為什麽寫成這樣?肯定是得到了當時隋天佐以及民國第二廳最高官員的默許,也就是說這個過程是有隱情的,而且機密到不留文檔的地步!我想這才是派我們來大巴山調查的真正目的!”

大頭分析完,我這才意識到這個大巴山無論如何都得去了,這個海市蜃樓無論是發生了還是沒有發生,大巴山的秘密也是無論如何都要去解開的,也許陳部長早就與錢總有這打算,這次看來隻是沒有緊急情況下的必然行動。

簡短的討論後,我們也實在沒有更好的頭緒,我把檔案仔細地封好,交還到小柴手裏。

我問小柴:“陳部長還有別的指示嗎?就光派你們把這些送來了?”

小柴微笑道:“陳部長還有交代,說你們看完文件後去找這個人。”說完遞給我一封信。

“我說小柴,咱能把指示一次性傳達完嗎?還有其他信封嗎?”我有點納悶,這是什麽意思,命令一次一次地傳達,為什麽不直接傳達完。

“劉哥,這個事情都是領導囑咐的。其實還有封信,不過領導安排你們必須一樣一樣地看,你們看完這封信,並且做完上麵的事情,我才能把下麵的信交給你們。我也不知道領導的意思,您也知道,我們隻是傳達命令,是沒有權力查看命令內容的。”小柴露出了無奈的表情。

又是一封密信,這封信的保密程度不如檔案高,並沒有封條,我拿著信回到房間,心中充滿了疑惑。

他們三人還在,我當麵把信封打開,裏麵並沒有實質性的內容,隻有一行小字:“白河縣,東王鄉,全福村,李天成,收到命令請帶此信速與此人秘密聯係。”

下麵是陳部長以及091的印章。

看來在千裏之外,這個老陳同誌還是非常關注我們的,也許這個事情並不是表麵上這麽盲目,而是蓄謀已久的行動。

第二天一早,我們早早起床,當地政府還是給了我們很大支持,給派了車。由於是秘密行動,我們謝絕了當地政府派給我們的司機,由大張開車帶隊。我私下裏曾經開玩笑地說大張是條狗托生的,走哪裏感覺都靈敏,而且方向感非常強,隻要有地圖,他不用問任何人,就能把我們帶到我們想去的地方。

大張一路牢騷不斷:“這個老陳,還整天聲稱自己不是資本家,我看他就一標準資本家,把哥兒幾個派來派去的,這不是折騰嗎?”

“有本事當陳部長的麵講,你這算什麽本事?”小田總是愛刺激大張。

“姐姐,您這不是廢話嗎?哪天我要當了部長,你看我把他桌子拍爛了不!”

大頭隻是一個勁地笑,而我早就習慣這樣的場麵,不過我心裏總有些不祥的預感,坐在車內一直沒有出聲。

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那並不是一個偏遠的鄉村,就在城郊不遠。

我們並沒有打擾當地行政部門,隻是冒充農業調查人員進了村子。那是一個悠閑的地方,與中國許多鄉村一樣,雞鳴狗叫,炊煙嫋嫋。

並沒有什麽周折,我們就在田裏找到了這個叫李天成的人,是個小老頭,就外表來看這個人並沒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粗糙的皮膚,微微駝背。我有點不明白這個人到底與我們091有什麽關係,與陳部長又是什麽關係?

當那老者接到我們信件的時候,他的表情並沒有明顯的變化,依然沉默著,不過他的眼神卻迅速變得犀利起來。他謹慎地掃視了一下周圍,在確定並沒有人在監視我們的時候,才對我們說了句:“跟我來。”

大張納悶了:“大爺,咱這是在敵占區嗎,不用這麽謹慎吧?”

老頭兒的神色又恢複了安詳,嘿嘿一笑:“習慣了,嗬嗬,小心沒虧吃。”

一行到了老頭兒家,這個老頭兒果然不是普通人,一不給我們倒水,二不給我們讓座,而是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拒絕了我遞上去的香煙,點上了大煙袋,慢慢地抽了起來。

得,這老頭兒還有點個性,自己坐吧,我們也沒客氣,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大爺,該講講了吧,您老抽煙算什麽啊?”大張總是有些魯莽。

老頭兒看了我們一眼:“是到時候了,我講之前你們要想好,你們即將麵對的也許是一條不歸之路。”

聽老頭兒說了這句話,我們都有些驚訝,什麽是不歸之路?難道這大巴山內還有什麽危險?

老頭兒沒有繼續講下去,又開始抽起了他的煙袋。

大張有些上火,我看他就要發作,趕忙拽了他一下,心想這個老頭兒再不起眼,也是陳部長要我們找的,不能輕易放肆。

還是大頭夠機靈,接上了話:“大爺,有什麽您就直說,我們091在全國也沒有多少人知道的,既然陳部長要我們找您,您也是係統內的人,您就別賣關子了,我想我們的工作,也是您的工作。”

老頭兒掃視了我們一下,歎了口氣:“唉,這個老陳,對於某些事情過於沉迷了。說到091,我是了解你們,不過你們太年輕了,接受這樣的任務我是不讚同的。”

“大爺,任務就是任務,讚同或者不讚同似乎與您沒有什麽關係吧?該說啥就說啥,老陳就是命令我們跳黃河,我們也不會眨下眼的,您說這幹嗎?”大張這個臭嘴還是開始噴了。

小田在大張身後拽他,我卻沒有動,我也認為這個老頭兒似乎在我們麵前有些裝,竟然連陳部長也敢數落。

老頭兒有些鄙夷地看著大張:“後生,跟我說話客氣點!你們是不是受特殊待遇受習慣了?這麽沒教養。幾組的?”

大頭趕緊出來打圓場:“大爺,您別生氣,他就這脾氣,他們三個是7組雷組長的人,我是9組張組長的人,咱們好好講,我們既然來了,也就不怕什麽。”

老頭兒一聽樂了:“嗬嗬,我說呢,雷天鳴那老倔驢的人啊,這個人護犢子在091出名,這個老東西的兵果然都是些愣頭青,還是老張的人文縐。”

大張又火了:“您這話啥意思啊?我領導怎麽護犢子了,你得給我講明白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是來吵架的嗎?我起身,把大張拽一邊去:“大爺,您別見怪,有話就說吧,我們的性格與我們領導是沒有關係的。”

“得了,你們等著,我這就給你們講。”老頭兒說完起身進了內屋。

片刻,老頭兒拿著一本紅色的工作證出來,丟到我們麵前的小桌上:“我講之前,你們先看這個。”

我一把拿起那工作證,一看,有些蒙:“091氣象所駐陝西聯絡處,處長李天成。”

那特別工作證與我們的一樣,毫無疑問,眼前這個不起眼的老頭兒跟我們是一個係統的,而且職務要比我們高。之前我雖知道091在全國各地都有人員駐紮,但是很多人都未曾謀麵,更想不到竟然還有職務這麽高的人也混跡在百姓之中。

大張一看證件傻了眼,我說不上那表情是哭還是笑:“李大爺,不,李處長,剛得罪了,您老人家可別朝心裏去,我可不是故意的,您是處長您早說啊,小的我哪知道這小村莊裏還有您這麽大幹部啊。”

李處長笑道:“你小子這個表情變得夠快的啊,不錯,是個幹特務的好材料。”

大張一個勁地撓自己的腦袋。

“好了!玩笑就到這裏,下麵開始講正事!”李處長臉上那農民的憨厚之相似乎一下就消失了,一瞬間,他就完成了從一個農民到一個處長的轉變。“任務細節,我可以講,但是我的任務與你們在總部不同,你們有權拒絕這次任務!”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我還頭一次聽說領導給的任務可以拒絕的呢。”我有些納悶。

“這是陳部長給我的權力,你們不用擔心,你們聽完我說的,即使立刻打道回府,也不會有人為難你們!”

“行!還是請李處長把事情講明白吧。”

李處長又點上了煙袋,他似乎有些為難:“你們並不是第一批帶著陳部長的信來找我的人,確切地說從解放到現在,你們是第三批陳部長派來的人,你們都很年輕啊。”

“哦?有意思。前麵兩批人都是091的人嗎?他們調查什麽來了?”這些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對,前兩批都是091的人,不過他們都死了,沒錯,是都死了。”李處長似乎開始了痛苦的回憶。

“別著急,您老先別回憶,您先聽聽我們的麻煩。”大張看老頭兒想憶苦思甜,趕忙接上了話。

李處長擺了下手:“你們不用說,早有人給我情報了,天空中的海市蜃樓,錢總的情報先你們半天到我這裏的。”

“得,您老繼續。”

李處長點了袋煙,緩緩地講道:“大巴山最出名的就是路難行,常年行走於大巴山之內靠給人背東西為生的人,四川民間叫‘背二哥’,我就是背二哥出身。年少時候我曾經接過一筆生意,是個軍官,那人強壯得出奇,走到你身邊你就能感受到他來自身上的壓迫感,我想這個人你們都知道吧。”

我們點頭,不用問,他說的是隋天佐。

“這個人給我一個箱子,要我秘密地運進大巴山。奇怪的是他當時並沒有帶部下,他給的報酬很高,高到讓人難以拒絕的地步,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我保守秘密,這沒有什麽不合理的,我都沒有猶豫就跟幾個兄弟接了這生意。過程很艱辛,不過沒什麽怪異的,怪異的是最後,到了一處山口,那軍官把我們留下,要我們等兩日,他背著箱子獨自去了。說實話,我們是從大巴山裏討生活的人,卻從來沒去過這麽個地方,那山口處的岩石都如同餓鬼一般,實在是恐怖至極,軍官曾經囑咐我們,就在歇腳的地方等,隨意走動會有危險。第一日夜晚我們就聽到了很多奇怪的聲音,一直在帳篷裏沒敢出去,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消停。不過一直等了三日,那軍官還沒回來,我們這才曉得麻煩,一是沒有人給我們錢了,二是我們自己是找不回去的,所以合計著去尋他。這一尋不要緊,進了那亂石穀就開始發生各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先是我們的工具丟了,然後是有個弟兄突然神誌不清,緊接著我們被人用弓弩襲擊,我們始終不知道那是哪裏射出來的,恍惚間我甚至看到了古代武士的亡靈在山間遊走,到現在我都不能確認那是真是假。我拚命地跑,也許是我命好,竟然跑了出來,我的兄弟就沒我這麽幸運了。而那天傍晚,天空上也飄出個古代都市,整個大巴山內都飄出餓鬼一樣的陰笑,老人們都管這叫山鬼笑。”

李處長換了袋煙繼續給我們講:“後來,我參加了軍隊,一直在跟著咱們陳總,陳總偶然得知了這件事情,一直掛於心中。不但那神秘山穀詭異,而且隋天佐必定在裏麵有驚人的秘密,所以新中國成立後,我們091先後進去兩批人,都是我帶隊。但是陳部長不知道出於什麽考慮,總是命令我把人帶到山穀口就立刻分一隊人返回,這是我始終想不明白的,隻是派進去的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陳部長把這邊的事情當成了他最大的一塊心病,就把我留在這裏,秘密地監視著大巴山的情況。我算算陳部長快要退休了,這老先生看來是不想把這秘密留給下任091領導來解決了,不過我是眼看著自己的戰友進到那怪石山穀的,是我帶他們去的,甚至可以說是我帶他們去死的!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會夢到他們在我耳邊痛苦地呐喊,我實在不能再承受這樣的痛苦,所以你們來的時候我含糊其辭。我曾經發誓不再帶自己的同誌進山了,但是陳部長給了我個軟話,那就是新派來的同誌可以選擇去或不去,也就是說你們退縮也好,膽怯也好,回到091我保證你們不會受任何處分!而我的意見,是建議你們回去,你們太年輕了,還輪不到你們經受這樣的考驗,我打算等著老雷他們退了,我們老哥幾個用這老骨頭去換那秘密。你們回去吧,我在你們的秘信上蓋個印,這事情就當沒發生吧。”

李處長說完有些呆滯地看著我們,看來他是真的不希望我們進大巴山。

我心裏合計,陳部長早就知道這麽個事情,故弄玄虛地繞我們,看來是想讓我們綜合地考慮這個事情,自己做出選擇,也許他覺得直接派我們進山有負罪感。我想這次還真得仔細考慮考慮。

“我當有什麽呢,我給你說大爺,不,李處長,這趟我走定了,我不管有什麽妖魔鬼怪,到我大張手下沒個跑得了的,你們的心願就讓我來完成好了。”我這裏還尋思著呢,大張這個不長腦子的竟然拍著胸脯就在那裏下了決心,氣得我差點岔了氣。

我看了下小田,也是臉色發白,大頭還好,比較鎮定。

李處長擺了擺手:“不用給我拍胸脯,你們現在的任務是調查大巴山的秘密,而我的任務是保住你們脖子上這顆腦袋。你們今天先回去吧,考慮考慮,我現在的對外身份是農民,不好留你們吃飯,明天再來,今天晚上要仔細想清楚!”

說完,他便起身把我們送出了門外,那樣子很有點送瘟神的意思。

臨別的時候,李處長單獨把我叫住,隻說了幾句話:“小劉,如果你們哪天決定進山,一定要小心,有的敵人是我們難以想象的,一定要分清楚誰是敵人,誰是自己人,忠誠、信仰、執著、本能,這些東西有的時候會很左右我們的思維的!你要時刻保持冷靜。”

“哦?”我不清楚李處長為什麽會單獨給我談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處長,您老這什麽意思?”

李處長沒繼續解釋,隻是搖了搖頭:“自己體會吧,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