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行木道:“我們三個雖然合作,可是目的都不相同,我是為了求財,方克文乃是世家子,家財萬貫,人家不缺錢,缺少的隻是稀罕玩意兒,之所以決定跟我們合作,為的是尋找驚險刺激。找到的那些古董雖然有些價值,可是還沒到能被他看在眼裏的地步,至於麻博軒他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書呆子,一心為了學術研究,認準的事情一定去做。

接下來的探險就沒那麽順利,我們又找到幾處古墓,幾乎全被盜了個精光,也沒有找到傳說中的禹神碑。首先是方克文失去了耐心,他的家世也不允許他將時間投入到無休止的冒險中去,更何況我們的付出和收獲明顯不成正比。我也不想繼續,我是個小富即安的人,找到的明器變賣之後已經足夠我揮霍一陣。從沒想過去盜墓,雖然我們將之稱為考古探險,可實際上我們將找到的東西據為己有,麻博軒雖然不認同我們的做法,可是為了找到禹神碑,他隻能裝作視而不見。”

他喘了口氣又道:“於是我們之間發生了分歧,我和方克文提出暫時結束探險,等調整一段時間再考慮探險的事情,麻博軒卻堅持繼續,渾然不顧當時的天氣已經極度惡劣,繼續堅持下去甚至可能危及到我們的生命。

在一場激烈的爭吵後,麻博軒選擇在半夜獨自一人離開了營地,我和方克文察覺之後,循著腳印去追他,很快就迷失了道路,禍不單行,我們又在山林中遭遇了土匪的襲擊,我們兩人亡命逃離,不得已跳下山崖的時候,卻發現落在厚厚的積雪上,麻博軒居然就在不遠處,他也是在風雪中迷路之後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裏,我們突然發現,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竟然和那幅地圖上所繪幾乎完全一致,雖然大雪覆蓋,卻仍舊能夠看出乃是一處藏風聚氣的絕佳所在。根據地圖的指引,我們找到了一座大墓的入口,麻博軒說這是一座金朝大墓,我們都很興奮,並沒有花費太大的功夫就找到了當年留下的盜洞……”

說到這裏羅行木再度停了下來,蒼老的麵龐上流露出極其恐怖的表情,呼吸也開始變得粗重,他顯然不願繼續回憶下去,搖了搖頭道:“不說了,那次以後,方克文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我和麻博軒曆盡千辛萬苦從裏麵逃了出來,可是他中途就發了瘋,我回來後大病了一場,然後就以驚人的速度衰老了下去。我今年才四十歲,短短的五年間我已經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像個七八十歲的老人?”

羅獵點了點頭,這一點的確是事實,他雖然心中充滿了好奇,可是並沒有發問,羅行木一定在那座大墓之中經曆了極其詭異的事情,否則他也不會發生這樣驚人的變化。

羅行木道:“我發現我迅速變老之後,又去了趟北平,一為探望麻博軒的病情,二是為了看看他是不是也變成了我這個樣子?等到了那裏,才知道麻博軒已經被家人送往日本治病,可到了日本就跟國內斷了聯係,而我一天天衰老了下來,這些年我遍尋名醫,可是所有人都對我的病情束手無策。”

羅行木盯住羅獵的雙目道:“可能你想問我那墓穴中發生了什麽?”他搖了搖頭道:“我不記得,一點都不記得了。我隻是記得我們三人走入了古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們究竟如何離開,我都不記得,自從回來之後,我每天夜裏都會做同樣一個夢。”

“什麽夢?”

“一口棺材!”

羅獵皺了皺眉頭,羅行木本身就是開棺材鋪的,他夢到棺材也算不上什麽稀奇,其實從解夢來看,夢到棺材反倒是大吉之兆,升官發財,好事。

羅行木道:“一口巨大無比的青銅棺材,垂直懸浮在半空中,周圍沒有連接任何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的支撐,在虛空中緩緩旋轉。”

很少有人知道羅獵在美國其實選修過心理學專業,他在心理學上的造詣頗深,還專門寫過關於人類夢想和思維之間聯係的學術文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並不是毫無根據的,羅行木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夢跟他所從事的職業有關。

羅行木道:“五年了,除了失眠之外,我每天都在做著同樣的夢,一模一樣,從未改變過。”

羅獵道:“興許你太緊張了,或許是因為你長時間獨自一人居住在這裏,不妨試試出去走走看看,放鬆一下心情。”其實他自己何嚐不是受到失眠症的困擾,難道這是家族遺傳?

羅行木道:“我甚至懷疑自己從未進入過那座古墓,不然我又何以會連一點印象都沒有。我們從那座古墓逃生之後,我的那幅地圖也不知所蹤,去年春天的時候,我憑著過去的印象,嚐試去尋找那座古墓,我甚至找到了當年我們曾經棲息過的營地,還撿到了當年遺失的物品,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古墓的所在。”

羅獵道:“人在許多惡劣的環境下會產生幻象,或許當年你的神智並不是處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

羅行木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一定發生過可怕的事情……”他咬了咬嘴唇,終於下定了決心,站起身來,脫掉身上的衣服,**著上身站在羅獵的麵前,然後慢慢背過身去。

借著油燈昏黃的光芒,羅獵看到羅行木的背後竟然刻著觸目驚心的四個大字——擅入者死!這四個字全都是用夏文書寫,應當是用刀刻在羅行木的皮肉之中。

羅行木道:“麻博軒發瘋之後,他反反複複地重複一句話,他說我們還有五年的生命,我算了算,還有二十多天就是方克文失蹤整整五年的日子了,也就是說……”他沒有說完,意思卻已經表達得很明白,他的生命應當隻剩下不足一個月了。

羅獵看著眼前的羅行木,心中充滿了同情,雖然他對羅行木所說的事情將信將疑,可是看羅行木衰老的模樣,應當命不長久了。他拿起桌上的羊皮襖幫助羅行木披在身上。

羅行木道:“今年清明的時候我去給老爺子掃墓,偶然聽說了你的事情,想不到咱們羅家還有後人,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給你寫一封信,希望若是能夠活著跟你見上一麵,也讓你知道你還有那麽一位不爭氣的叔叔,日後咱們老羅家續家譜的時候,如有可能也添上我的名字。”

羅獵點了點頭,雖然大清滅國,可是宗族觀念仍然深入人心,即便是羅行木從小為家族所棄,內心深處仍然期望能夠重歸家譜。

羅行木起身走入東邊的房間,不多時拿著一個木匣走了出來,打開木匣道:“我也沒什麽可給你的,這裏有兩張房契,一張是這間棺材鋪,本來就是羅家的東西,理當由你繼承。還有一張在北平,麻博軒的那套宅子,他當初作為條件抵押給了我,我在這世上也沒什麽親人,權當是我給你的一件禮物吧。”

“這是什麽?”羅獵從中取出一卷玉簡,單從玉質上的沁色就能夠看出這玉簡的年代久遠。真正吸引羅獵的還是玉簡上的文字,這其中有夏文、有甲骨、有小篆、有漢隸,羅獵雖然也見識過不少的書法作品,可是像這種不同年代風格的字體摻雜在一起的大雜燴還從未見過。

羅行木道:“我也是在回來之後,又在老爺子留下的密室中找到的,這東西有些特別,玉簡應該是漢代的,可上麵的字明顯是後來刻上去的,不過我看到這上麵有夏文,聯想起丟失的那幅地圖,或許是件重要的物事,隻可惜麻博軒已經瘋了,當今世上恐怕再無他人能夠破譯其中的意思。”他並不知道眼前的羅獵卻是從小跟隨在老爺子身邊學習大禹碑銘,在這方麵的認識要遠超麻博軒。

羅獵道:“那我就替您先保管。”

羅行木笑道:“什麽替我保管,我死後,你就是羅家唯一的獨苗,也就是唯一的繼承人,這東西本該都是你的,留個念想吧。”

羅獵點了點頭,此時聽到外麵傳來急促的敲擊聲,卻是瞎子仍然被困在棺材下麵。

羅行木道:“明天我就離開這裏了,這間棺材鋪,你若是不嫌晦氣就留下。”

羅獵道:“有沒有看過西醫,不如你去黃浦,我介紹法租界的醫生幫你看看?”

羅行木搖了搖頭道:“算了,認命了,我這個人本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小子!咱們爺倆雖然是第一次見,可我也能夠看出你是個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否則我也不會跟你聊那麽多。”來到羅獵麵前,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去吧,那小子在棺材下麵呆得時間不短了,再過一會兒,不憋死也得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