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虹停好了車,早有人撐著雨傘跑了過來,拉開車門為她擋風遮雨。

葉青虹伸手接過雨傘,本想去迎接羅獵,卻看到羅獵已經推開車門走了下去,快步來到別墅的大門前。

葉青虹跟著走了過去,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裝的她顯得格外幹練。

手下人在她麵前畢恭畢敬,低著頭,不敢正眼看她。羅獵也沒有看她,借著這次機會正欣賞著別墅精美的裝飾。

葉青虹快走了幾步,修長的美腿,步幅絲毫不遜色於男子,走路的架勢也是英氣十足,少了幾分舞台上的婀娜卻多出了幾分矯健。很快就超過了羅獵,自然而然地充當了引路人的角色,輕聲道:“這座房子將近有二十年曆史了,從設計到施工全都由意大利工匠完成。”

羅獵點了點頭,進入富麗堂皇的大廳,目光首先就被巨大的水晶吊燈所吸引:“應該花了不少錢吧?”

葉青虹淡淡笑了笑:“折合成銀元,大概二十萬。”

羅獵為之咋舌,如此富麗堂皇的建築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身臨其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當今時代的貧富差距已經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葉青虹簡單做了一番介紹,這棟別墅共有大小廳室三十二間,樓體內通道雖然迂回,可是上下貫通,房廳、客堂都是用中式裝飾,室內的彩繪壁畫也都來自於歐洲名家,門窗拉手全都用紫銅開模製作,空鑄梅花窗欄,可以說這裏每一個部件,每一個細節都接近完美。

羅獵笑道:“住在這樣一座小樓裏做夢都會笑醒吧?”

葉青虹卻搖了搖頭:“這裏曾經死過人,鬧過鬼!”

羅獵內心咯噔了一下,仿佛麵對著滿座誘人的大餐,可突然落上去一隻蒼蠅。

葉青虹指了指紫紅色的真皮沙發,邀請他坐下。

羅獵脫掉風衣,馬上有仆人走過來接了過去,又接過他的禮帽,為他掛在衣帽架上。

“咖啡還是茶?”葉青虹問。

羅獵道:“茶吧,咖啡我喝不慣!”

仆人送上兩杯熱騰騰的紅茶,然後退了下去。

羅獵端起水晶茶盞,品了口紅茶,又將茶盞輕輕放回原處,並非中國茶,而是漂洋過海的舶來品:“葉小姐找我有什麽指教?”

葉青虹道:“你刀法不錯!”

羅獵笑了起來:“葉小姐的話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不要緊,最怕揣著明白裝糊塗!我那件旗袍所用得布料是姑蘇織錦坊進貢大清慈禧太後的貢品藍錦,有一兩藍錦值千金的說法,更何況現在就算是出得起價錢也找不到同樣的布料了。”葉青虹從手袋中取出那件旗袍,輕輕一抖,展開在羅獵的麵前,繡工精美的旗袍出現了一個破洞,葉青虹指著那裏:“怎麽辦?”

望著那個破洞,羅獵卻想起葉青虹抬腿後踢的情景,雖然事先做足了防護措施,不過修長筆挺的**仍然展露人前,羅獵當然知道葉青虹醉翁之意不在酒,無論這件旗袍多麽珍貴,也比不上性命重要,自己關鍵時刻的出手至少刺傷了陸威霖,延緩了他的動作,回想起剛才的事情,羅獵禁不住又想到,陸威霖明明有機會可以重新控製住葉青虹,將她殺死或者再度以她的性命做要挾,可是他為何選擇匆匆逃離?

仔細一想,發生在藍磨坊的這場刺殺的確有著太多不好解釋的地方,陸威霖三槍都打在任忠昌的身上,刺殺發生在停電之後,除非擁有瞎子那樣的夜眼,在黑暗中很難準確鎖定目標,難道陸威霖也有黑夜中視物的本領?如果沒有?他又是如何在黑暗中精確瞄準的?

葉青虹將旗袍搭在沙發的扶手上,取出香煙點燃,她煙癮不小,一會兒功夫在羅獵麵前已經抽了三支煙。

羅獵不禁回憶起當時的狀況,任忠昌當時叼著雪茄,停電的時候,雪茄的火光成為明顯的目標,也就成為陸威霖用來瞄準判斷的參照,羅獵清楚地記得,陸威霖當時對著包廂隻開了一槍,由此可見他對自己的槍法極有信心,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很可能害怕誤傷其他的人,從他毫不猶豫地下手射殺任忠昌的部下來看,他應當並不是顧忌這些人,所以隻可能是擔心傷及穆三壽。

而從穆三壽在槍殺案發生之後的表現來看,他逼迫任忠昌的手下放下武器,結果那四人被陸威霖悉數擊斃,而在此之後,穆三壽仍然冒著極大風險讓手下人丟掉槍械,為了幹女兒的安危著想應當是個非常合理的解釋,可是以穆三壽沉穩老道的性情,他的作為似乎又不是那麽的相符,羅獵清楚記得葉青虹的反擊,在那種情況下也是冒著極大風險的,究竟是什麽促使她這樣做,是誰給她如此之大的勇氣?

巡警抵達之後,首先被排除嫌疑的就是穆三壽和葉青虹,前者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而葉青虹恰恰是今晚的受害者之一,可羅獵卻發現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如果換個角度去看待今晚這場刺殺。將遇害者任忠昌帶到現場的人是穆三壽,陸威霖刺殺成功之後正是利用葉青虹要挾任忠昌的手下放下武器,如果自己沒有出手,葉青虹的絕地反擊會不會以失敗告終?而陸威霖會不會成功劫持她逃離現場呢?

“回答我!”葉青虹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犀利目光。

羅獵伸手拿起旗袍,右手的食指從疊合的破洞中穿了出去。

葉青虹卻感到他的這個動作應該充滿了曖昧的暗示,俏臉沒來由熱了起來,一把將旗袍搶了回去:“賠我!”

羅獵道:“葉小姐請我過來,應該不隻是為了讓我賠一件旗袍那麽簡單。”

葉青虹正準備說話,此時從外麵走進來一個人,附在她的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等那人離去之後,葉青虹輕聲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羅獵笑道:“大半夜的,我可沒有那麽大的興致,不如葉小姐送我回去。”說完他打了一個哈欠。

葉青虹道:“你一定會感興趣!”

羅獵並沒有料到葉青虹這次帶他去的居然是自己的小教堂,教堂內燈火通明,羅獵明明記得很清楚,在自己離開之前是鎖好門的,這間小教堂除了自己外隻有已經癱瘓在床的老神父有鑰匙,瞎子雖然是自己最好的哥們,也是小教堂的常客,可是這廝也沒有鑰匙,再說瞎子不喜歡光亮,就算他偷溜了進去,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羅獵在內心中已經開始了推測,這件事應當和葉青虹有關,她剛才在藍磨坊讓自己上車,卻將瞎子留下,本意可能不是找自己談事情,而是要將他們兩人分開,然後逐個擊破,離開的時候,他從反光鏡中看到有穆三壽的手下圍住了瞎子,看來瞎子十有八九已經被人控製,難道是因為自己出手影響了這場行刺事件?

轉念一想應該不對,自己雖然出手射傷了陸威霖,可是並沒有改變整件事的結果,贛北督軍任忠昌仍然命喪當場,殺人者成功逃脫。就算自己察覺到穆三壽和葉青虹舉動中的可疑之處,但是自己並沒有向任何人說起過,他們又怎會懷疑到自己?更何況整個過程中瞎子並未出手,為何要同時針對他們兩個?排除這個可能之後,羅獵馬上推斷出,他和瞎子之所以引起葉青虹的關注,十有八九和瞎子偷來的錢包有關。

教堂的大門反鎖著,葉青虹禮貌地敲了敲房門,裏麵的人從門縫中向外看了看,然後打開了大門。羅獵第一次產生了來到小教堂做客的感覺,仿佛突然自己變成了一個外人。

羅獵任職的這間小教堂非常得不起眼,就算全部坐滿也不過五十人,因為規模較小,環境簡陋,主體建築年久失修,滿清亡國之後,法租界內興起了一陣興建教堂的風潮,一座比一座龐大,一座比一座華麗,而且金發碧眼的外國神父看起來也比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在傳教方麵顯得更有說服力。在老神父癱瘓之後,信眾大都被法租界的其他大教堂吸引離去,即便是聖誕日、複活日這樣隆重的日子裏,小教堂也難得看到滿員的景象。羅獵這位年輕牧師又遠不如過去那位白發蒼蒼走路顫顫巍巍的老神父德高望重,沒見他在傳經布道上下功夫,反而和一幫養尊處優的千金闊太時常打得一片火熱。如果不是禮拜時偶然響起的鋼琴和唱詩聲,法租界幾乎遺忘了身邊還有那麽一座小教堂的存在。

教堂坐著十幾個人,房梁上吊著一個人,現在他正是眾人矚目的中心。

羅獵剛一走進大門就判斷出被吊著得人是瞎子,現在瞎子被五花大綁,腦袋朝下倒吊在房梁上,腦袋距離地麵還有一米多高,原本白胖的麵孔因為長時間充血已經變成了紫紅色。小眼睛也已經充血,圓鼓鼓地凸了出來,讓人不禁擔心,他的那雙小眼睛隨時都會從眼眶裏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