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耳邊響起一段交響樂,旋律竟有幾分熟悉,如同循環往複的永動機,將心髒推往如鏡的水麵,這明明是……《天鵝湖》?

我躡手躡腳地下樓,身上隻背著一個空包,才發現廚房亮起了燈,依稀有個模糊的人影。但我很幸運沒被發現,直接打開大門逃出去。

那是崔善第一次親眼看到死人。

你能幫我抓住那個人嗎?

第一百一十四天。

來不及收拾了,我慌亂地把注射器放在床邊,連同所有殺人工具以及發票等等,都遺留在了殺人現場。

整個白天,崔善把錄音筆攥在手心,好幾次放到唇邊,卻像喉嚨裏被塞了塊抹布,不知如何說下去。眼前不斷泛起紅與黑的影子,頭痛欲裂——6月22日,淩晨五點,程麗君的臥室……

當我帶著殺人工具,躲藏在林子粹與程麗君別墅的花園內,快被憋死幾近放棄時,突然二樓臥室的燈光熄滅。我立刻轉到底樓房門前,屏息靜氣等待了十五分鍾,這是留給程麗君的安眠藥生效的時間。

如果世界末日來臨,隻能帶一種動物上諾亞方舟——馬、老虎、孔雀、羊,你會選擇哪一種?

樓下響起什麽聲音?

我掏出針筒和注射藥液,

還有購買注射器和兩種藥液的三張發票,以及注射教程的冊子——它們將作為自殺的重要證據,先放到床頭櫃上。

X,請你相信我,程麗君不是我殺的!

然而,短促的夏夜眼看要耗盡,再等候片刻,天就要亮了。

然而,她卻想起了流花河。

6月22日,夏至,我的生日,淩晨五點。

冰冷的,黏黏的,死亡的味道。

……

老天,我在想些什麽啊?但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一旦錯過這個機會,便是世界末日。

現在,我已說了太多關於自己的秘密,我想聽你說故事了。

“有人用美麗換取同情的諒解/有人用麻醉逃避清醒的痛楚/我隻願以長夜的無眠/換取一支天鵝垂死時美絕的歌/你將是我一生最美的悲哀/因為你短促的生命已將我的青春燃成灰燼……”

她看到在九天玄女娘娘神像背後,半空露出一雙女人的光腳,那雙腳直勾勾地繃緊,在屋頂泄露的陽光和灰塵裏,發出青紫色的反光,簡直要刺痛人的雙眼。她順著這雙腿往上看去。接著是一條白色短裙,裹著年輕女子的身體,脖子上纏著根絲帶,將整個人懸掛在破廟的房梁上。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一個還算漂亮的女子,大約二十來歲年齡,瞪大死灰色的眼睛,伸出長長的舌頭,一直拖到胸口,滴滴答答淌著充滿腥味的涎液……有兩滴落到小女孩的臉上。

不過,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就是同時出現在廚房裏的那個人影。難道,當林子粹在外與我**的時候,他的妻子同樣也紅杏出牆?趁著丈夫出差在外的機會,讓情夫跑到家裏幽會?這也是程麗君直到淩晨五點,才會熄燈睡覺的原因吧——或許,在此之前,兩個人正在她的**纏綿?然後,他殺了她。

同時,我注意到了床邊相框裏的合影。

回到黑夜,樓下的廣場舞,變成流浪歌手的吉他,蔡琴的《塔裏的女人》。

這段歌聲提醒了自己什麽?腦中閃過某個模糊的背影,不可磨滅,無比真實。

眼前閃過七歲那年的流花河畔,九天玄女娘娘廟裏吊死的年輕女子。

當我從熟睡中的程麗君身邊逃跑時,百分之百肯定她還活著!

程麗君正在**熟睡。

雖然,已是十九年前的往事,那座小城早就如此遙遠,但她到死也不會忘記。

小女孩尖叫著衝出屋子,爸爸喊來警察趕到破廟,聽說是附近鄉村

的姑娘,因為結婚前被人欺騙,想不開尋了短見。

暈,底樓有人!

回去的路上開始落雨,黃梅天的雨,讓人心頭發黴,五味雜陳:既有沒完成任務的羞愧,也後悔把殺人證據都留在了現場,擔憂自己跟林子粹的未來,更有種莫名的輕鬆感——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殺人……

麵對荒蕪的天空,她不奢望看到天鵝,卻意外發現一隻海鷗。白翅膀,頎長體形,羽毛散發海水鹹味。海鷗怎麽會飛到市中心的樓頂?它很累,白羽覆蓋的胸口起伏,帶來灘塗與蘆葦的潮水聲。蕭瑟嚴冬到來之前,海鷗必須遷徙,它從哪裏來的?北極?西伯利亞?日本海……流花河?它要去印度洋上的小島,抑或南半球的夏天?

他真是個執著的家夥,沒能在停電的殺人現場聽到《天鵝湖》,回家後找了CD來聽,還複製在錄音筆裏送給崔善?

刹那間,崔善找到了一把鑰匙。

我確實與林子粹一同蓄謀殺人,但我絕無殺人的動作,隻要針筒沒有刺入她的血管,法律上就算是犯罪中止,頂多也是殺人未遂!

《天鵝湖》是怎樣的故事呢?崔善隻知道王子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似乎所有童

話都是這樣的結局。事實上,她從沒聽媽媽講起過任何童話故事,什麽灰姑娘、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全是從同學們嘴裏聽來的,這也是她讀小學時自卑的原因之一。

X,在你聽到真相之前,先問你一個問題——

終於,我用林子粹提供的鑰匙開了門。雖是初次進入,卻已對這裏了如指掌,按照事先預習過無數遍的步驟,踏上樓梯,穿過客廳,進入臥室。

不可能是林子粹回來了,難道是保安發現異樣過來了,還是其他什麽角色?

親愛的X,很抱歉,你胸口的傷好些了嗎?我保證不會再傷害你,也不再嚐試逃跑,真的。

我不知道。

抑或,X——現在囚禁著我的你?

七歲那年,河畔是荒無人煙的曠野,夏夜布滿熠熠繁星,清澈得像小姑娘的眼睛。唯獨有座廢棄的屋子,翹起的屋頂說明有些年頭,老人們說那是宋朝的古廟,後來被日本鬼子燒了。即將上小學,在老家的最後一個夏天,爸爸帶她去荒野裏捉鳥。趁著大人不注意,她好奇地走進破廟。布滿蛛網與灰塵的大殿,陽光透過屋頂的漏洞落下,到處是殘破的磚塊與木頭,牆上依稀有色彩剝落的壁畫。廟中

有座雕像,雖然麵目不清,卻有著豐嬈的胸部,窈窕的腰肢,簡直撩人之姿。

至於,真正的凶手是誰?

這是林子粹與她的床,雖然他已兩年沒睡過了,但看著這個女人,這張反複溫習過的臉,我依舊心存憐憫。

後來,才知那是九天玄女娘娘,據說裏的宋江,就是在這座廟裏遇到娘娘顯靈的。這位中國上古神話的女神,既是兵法神,又是主司**的**神。

清晨,X的航模降落到空中花園。送走iPhone同時,錄音筆隨著麵包與水一同而來。崔善來不及享用早餐,急著插上耳機,想聽到X最新的消息,卻是這段突如其來的音樂。

我的右手抓著針筒,前所未有地劇烈顫抖,仿佛被打上一針即將死去的人是我。

壓抑狂跳的心頭,她重新打開手機錄音功能,在子夜喘息著回憶道——

按照平時的演練,我幹淨利落地完成準備工作,注射器已充滿致命的毒藥。猶豫幾秒,我抓起程麗君的胳膊,絲毫沒反應——大概林子粹也這麽試過,才告訴我不會有問題。

天都亮了,趁著保安沒有看到,我悄無聲息地逃出別墅區,攔下出租車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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