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哦?”

覆蓋著長睫毛的男人眼睛,最初的迷惘過後,看清了崔善的臉。不知是喜是悲?他東倒西歪地退入石榴叢,輕揉額頭的傷口,搖頭問她:“你好嗎?”

“你知道程麗君有嚴重的抑鬱症,平時喜怒無常,有時對麻紅梅非常好,有時又會大聲辱罵。不過,你媽媽脾氣相當好,從無半點怨言——因為程麗君給鍾點工的薪酬異常豐厚。她覺得麻紅梅是個奇怪的女人,充滿了好奇心,也是同樣緣故,就會格外苛刻。冬至那天,本來沒有必要擦窗,程麗君卻強迫她爬上三樓窗台。麻紅梅說年紀大了,累了想下來休息,卻被逼繼續工作。程麗君還一邊要跟她聊天,也不知聊了些什麽。最後,程麗君輕輕推了她一把,鍾點工就摔下去了。”

兩個人無聲地僵持片刻,幾乎能聽到雪融化的聲音,她換了一個問題:“你知道《天鵝湖》的結局嗎?”

聽起來如此讓人信服的理由,崔善卻冷冷地說出真相:“如果可能的話,你還想把我也燒了。”

他皺了皺眉頭繼續說:“小善,我沒有找公安局報警,我跟醫生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當天下午,我就從醫院出來,卻發現你失蹤了。你的房東還在找你,我跟房東說你已經搬家,我是來替你收拾行李的。”

“他說的任何話,你都不要相信,切記!”

林子粹看著她的目光,感到一絲害怕,擺擺手說:“夠了,你已經做到了。”

這樣的重逢時刻,又變成了像什麽似的。

“那我還不夠狠!離開酒店之前,應該檢查你有沒有斷氣,如果還沒死透的話,最好再補你一刀!”

“告訴我——在我死以前,否則做鬼也會糾纏你。”

這是X留給她的口信。

“你相信你妻子的話?”

林子粹啞然失笑:“這是個陷阱,對嗎?你還想拿回不該屬於你的東西?”

“把我的東西放哪兒了?”

“但是,程麗君不是想故意殺人,她完全沒想到會有那麽嚴重的後果——三樓嘛,最多也就是骨折而已,但你媽媽摔得不巧,直接把頸椎摔斷了。”

“小善,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怎麽離開這個鬼地方?”

換麵

“我該早點殺了她!”

“FUCK!”

“殺人犯!”

麵對一臉茫然的林子粹,崔善冷靜地問:“告訴我,這四個答案,分別代表什麽?”

“如果我知道怎麽逃出去,也不會在這裏跟你見麵。”

“很抱歉,這不過是騙女孩子的小伎倆罷了,當初剛認識程麗君的時候,我也是用同樣的段子問她的。”林子粹冷得直哆嗦,似乎腦子不夠用了,“雖然,我繼承了程麗君的遺產,擁有了一家上市公司,也有許多女孩子想跟我交往,但從沒一個比得上你。小善,在許多個夜晚,我時常會想起你。”

“小善,是你救了我?”他摸著裏裏外外的口袋,卻沒找到手機和錢包,失望地理了理紛亂的頭發,“有你的味道。哦,這些天你到哪裏去了?讓我想想——對,四個月,我一直很擔心你。”

“當初,我的回答是羊,而你選擇了馬,這是男人和女人的區別嗎?”

“不,不可能!”

“程麗君不是你殺的?”林子粹疑惑地撓撓頭,自言自語,“難道……”

“還有誰?”

公主:羅特巴特,我從心裏……我從心裏……

崔善的視線瞄向頭頂:“他是我的新男朋友。”

“聽我說——程麗君——她不是被我殺死的!”

“不知道,但她有殺人的動機嗎?”

“天鵝湖——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

第一百二十天。

林子粹低頭在心底默算著日子。

在第一百二十天——她還沒忘記在牆壁刻下這個數字。

林子粹茫然地搖頭:“你怎麽也?等一等……你是?”

魔王:快說,你是發誓愛我呢,還是讓我把他殺了?說!說!說!

魔王:說吧,奧傑塔。

“啊?”

“在這個空中監獄,誰都沒必要撒謊。”

崔善在清晨醒來,蓋著厚厚的白鵝絨被,恍惚之間閃過個念頭,這會不會是天鵝的羽毛做的呢?

刹那間,柴可夫斯基的交響樂雷鳴般響起,震耳欲聾地響徹世界,王子奪過魔王手中的劍,不顧一切地刺入自己胸口,放射出毀滅所有的金光。化作貓頭鷹的魔王父女,在慘叫聲中燒成灰燼,高塔上的空中監獄轉瞬崩塌。茫茫雲海中露出太陽,無數天鵝從湖上掠過,石頭武士得以複活,鳥兒從籠中自由,天鵝湖恢複了寧靜。當一把寶劍插在心形的花叢之上,齊格弗裏德王子與奧傑塔公主醒來,在陽光下的廢墟中相擁。

在林子粹停頓的半秒鍾間,眼神中泄露這才是他的心裏話。

崔善七歲那年,在老宅的電視機裏,曾經看過這部古老的日本動畫片,隻是早就忘了這個結局。

王子:不能發誓,奧傑塔,你別管我!不能把心交給魔鬼!

王子:不能答應,奧傑塔。

“你?怎麽問這個?”

王子:住口!

瘦弱的崔善無力反抗,任由男人粗大的手,像野獸的爪子,漸漸勒斷頭頸與氣管。她清晰地感到項鏈被扯斷了,天鵝從胸口迸裂而出,展翅飛過雪中的陽光。

感謝偷窺我的你。

崔善盯著他的眼睛,但再也無法確信,他究竟有沒有說謊。

“林子粹!”

才看到牆角躺著一架紙飛機,浸在雪裏有些發軟,她撿起來拆開,有行熟悉的字——

“6月22日,淩晨五點多,我確實潛入了她的臥室,也準備對她實施注射,然後偽裝成自殺。但我聽到樓下響起動靜,就嚇得逃了出去,當時你家裏還有第三個人。”

“我所有的衣服,心愛的包包,最後的首飾和香水,都燒了?”

融雪正在帶走一切可以帶走的熱量,包括血管裏最後一點體溫。被子幾乎被雪浸濕,肌肉與關節快凍僵了,深入骨髓地冰冷。她迅速套上大毛衣和羽絨服,踩上毛絨拖鞋。

“這是為你的安全著想,我擔心這些東西裏麵,可能存在你殺人的證據,萬一落到警察手裏就麻煩了。”

“馬代表事業,老虎代表自尊,孔雀代表金錢,羊代表了愛情,你所選擇的就是你內心最在乎的東西。”

穿著灰色呢子風衣的男人,三十多歲的高大身材,皮膚在融雪中凍得蒼白,頭發上結著冰淩,隻有口鼻中呼出的熱氣,證實他不是一具屍體。

“不,這些對我而言,根本都不重要了。我隻想要為自己複仇。”

“是的。”

與此同時,大腦缺氧,睡覺的困意襲來……

“對,你下手可真狠啊,用花瓶砸破了我的腦袋,讓我昏迷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是酒店服務員發現了我,送到醫院縫了很多針,才搶回了一條命。”

如果,今晚還睡在這裏的話,一定會被凍死的。

“你想聽實話嗎?”

“開車拉到荒野,放把火全都燒掉了。”

“好吧,我承認,我死去的妻子,程麗君,她虐待過家裏的鍾點工。”

“我怎麽不知道?”

“好吧,我再問你個問題——”崔善輕抹眼淚,讓自己看起來堅強一些,“你知道我媽媽麻紅梅,曾經是你們家的鍾點工,兩年前的冬至,她從你家三樓窗戶摔下來,不巧折斷脖子而死——這件事,你的妻子有沒有責任?我媽做了那麽多年鍾點工,從沒出過這種事,我不相信她是因為過度疲勞而失足掉下。”

魔王:奧傑塔,怎麽樣?是不是殺了他?

一秒鍾後,當她看到牆角還躺著另一個人,確信如果凍死才算是走運。

高樓頂上的天空是灰色的,幹枯的石榴樹枝卻一片雪白——正在融化的雪。

王子:奧傑塔,我寧願為你而死!

“誰是奧傑塔?誰又是奧黛爾?”

“哦……”

崔善的手中做出注射的姿勢。

“什麽?”

她想要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男人的額頭有塊新鮮的傷口,地上有凝結的血跡,從牆上摔下來的?還是被扔下來,就跟崔善來到這裏的方式一樣?該怎麽辦?就這樣看著他,任由他昏睡過去,會慢慢凍死的吧?

林子粹唇上的霜在融化,崔善抱住他,用體溫挽救他冰冷的身體,直到呼吸化成喘息。

崔善認識這張臉。

切記,她反複警告自己,回頭林子粹已睜開眼睛。

“一百二十天。”

失去意識之前,她看到寒冬冰封流花河畔,滿地白茫茫的積雪,七歲的女孩與爸爸一起奔跑著放風箏,天空像寶石般幹淨而透明,媽媽在河對岸看著自己。

“如果世界末日來臨,隻能帶一種動物上諾亞方舟——馬、老虎、孔雀、羊,你會選擇哪一種?”

上次錄音的最後,崔善提出請求要見林子粹一麵——X才是有求必應的好男人。

她明白這是X設置的完美圈套。

突然,林子粹撲到她身上,雙手掐緊她的脖子,整張臉由蒼白漲得通紅,熱氣再次噴湧在臉上,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你怎麽還沒死?”

“什麽意思?”他明白了什麽,又看著四麵的高牆,“不會吧!你在這裏多久了?”

她唯一記住的名字:奧黛爾。

“我很好。”

“去你媽的!”他摸了摸額頭的傷口,欲言又止,看著高高的牆壁,“好像有個人,從我身後?”

“當時你不在現場吧?”

公主:等一等。

崔善把X的紙飛機塞入口袋:“我隻想知道,你怎麽沒有死?”

“我不知道……你瘋了!”他抓著自己頭發,一把將崔善推開,“你先要告訴我——是誰把我弄進來的?”

“X。”

“你說誰?”

魔王:我想問一問奧傑塔,如果你想救這小子,那麽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怎麽樣奧傑塔,願意把心交給我嗎?願意發誓愛我嗎?

“如果,這個人不是你的話,我也想不出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