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章 逼走

莊飲等人匆匆逃離紅鷹鎮,一路往南,不上一個時辰,到了荊州地界。在荊州城外兩裏荒山上收起法寶,落下地麵,默默無言,朝荊州城走去。

一行人走的極慢極慢,人人心事重重、愁雲密布。莊飲和淩霄雲並肩在前,公孫韻和兔妖三姐妹緊隨在後,與莊飲兩人隔著半丈左右。

淩霄雲太過思念金歎月,一路渾渾噩噩,不複往日嘻嘻哈哈的神態。

莊飲夫婦自從在紅鷹鎮外吵架後,氣氛格外尷尬凝重。尤其是莊飲,總帶著深深的愧疚和懊惱。公孫韻則淒然欲絕,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艱辛。

兔妖三姐妹則打著自己的算盤,她們不想再像小狗一樣跟著莊飲夫婦,隻想走自己的路,過自己的生活。畢竟,跟著他們夫婦,一路總不太平。更別說,他們身邊那個囂張跋扈的小丫頭,尤其讓三姐妹憤憤不平、鬱鬱不樂。

又是深山野林,又是林間小路,黃葉紛飛,盤旋飛舞,落在他們身上。沙沙的腳步聲,不時傳來。

誰都沒有說話,氣氛靜的可怕。

莊飲猛地頓住,望望天色,忽轉過身去,溫柔望著兔妖三姐妹,道:“你們...”話到嘴邊,又頓了頓,似在斟酌詞語,沉吟半晌,才道:“你們,走吧,不要跟著我們了。”

兔妖三姐妹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隻是看著他,一樣的眼神,一樣的神態,都咬著唇,筆直站著。這個睿智的男人,看穿了她們的心事。她們一直在籌劃離開,可是,當他真的開口要她們離開時,心中又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一種戀戀不舍的依戀。人,相處太久,總歸會有感情的,妖,跟人一樣,也有感情的。

莊飲暗暗歎息,淡淡道:“你們跟著我們,不會幸福的。你們的路還很長,去尋找自己的路吧。”

三姐妹望著他,誰都不說話,眼中多了一絲傷感、三分猶豫,明眸中,有淚光閃動。

鳥鳴啾啾,落木蕭蕭,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離愁滾滾來。

淩霄雲一路很沉默,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此刻卻一反常態,朝她們笑笑,淡淡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該走的,遲早要走。人與妖本不該走在一起,留戀不舍又有什麽用?”

這番話娓娓道來,語氣冰冷冷漠,不帶一絲感情色彩,可莊飲和公孫韻聽了,身軀猛地一震,如遭雷轟電擊。

“人與妖,本不應該走在一起。”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在兩人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兔妖三姐妹雖想離開,可畢竟有幾分舍不得,本來在躊躇不決,淩霄雲這樣逐客,她們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留下來,三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二話不說,抬腳就走。她們道行淺薄,離開莊飲,妖氣無法收斂,不敢走近人煙繁富的荊州城,嬌俏的身影,向著深山野林深處緩緩走去。

走的很快,很快,然而她們的背影,似在顫抖。

公孫韻一言不發,怔怔望著她們的背影,臉色難看,輕聲道:“她們走了,我要不要走?”

莊飲漠然望著遠方,遠處雲海飄渺,不是人間,而是天上,天上有什麽好看的?除了藍天,就是白雲,多麽無聊的風景。然而他看得很認真,很投入。

公孫韻見他不答,慢慢轉過身,用泫然欲絕的眼神看著莊飲,咬了咬唇,重複一遍道:“她們走了,我要不要走?”

淩霄雲看著莊飲,盼他回答,公孫韻也看著莊飲,盼他回答。莊飲卻看著天邊,不敢回答。他實實在在是舍不得她離開,可不知為何,他卻希望她離開,走得越遠越好。他說不清緣由,心中有一點悔愧,但悔愧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恐懼,非常的恐懼。這段日子,他腦海中總是無端浮現出一副血腥、殺戮的畫麵,死了很多人,非常多的人,隻是沒有血跡,處處都是火海,無數屍體被熊熊大火給吞噬。有時候晚上還做噩夢,夢見青牛穀被毀,南國之地,生靈塗炭,屍骸遍野,白骨如山,還有大火,無情的火,席卷了大半個南方。連續三個晚上,他都是被大火驚醒,然後就輾轉難眠,走出房間,憂心忡忡望著南方,望著青牛穀的方向。

他久久不答,公孫韻的心冰涼冰涼,涼到沒有一點溫度,像一塊冰,像一團雪。她的臉色雪白,容顏慘淡,淒笑道:“我一生的幸福,看樣子終歸是一場黃粱美夢。你真的這麽後悔?”

他有點後悔,但後悔不是最重要的緣由,不過他不敢說出來。他知道,隻要一說出來,她就不會走了,死都不會走。有些女人,可以為愛情赴湯蹈火,比男人還勇敢。他始終不言不語,像一塊石頭,一塊冷血的石頭。

公孫韻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放肆狂流,滾燙的淚水,倒影著她四分五裂的心,和那段逝去的感情。當淚水潺潺流下,流到鼻梁的時候,她毅然轉身,揚長而去。每一步,都走到那麽艱辛,那麽傷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流浪至今,君要我走,豈能不走?

更何況人妖之戀,乃是不倫之戀,為神人所忌、天地不容。

那個傷心的女子走了,帶走了她破碎的愛情,帶走了悲痛的淚水。

更深沉的苦難,壓在這個儒雅的男人身上。

男人不會哭嗎?

不,男人也會哭的,不過男人的淚水,在流出眼眶的一霎那,便被熱血烘幹了。

莊飲眼中有異樣光芒,好像有淚水滾動,又好像沒有。

淩霄雲驚訝道:“大師哥,你怎麽讓她走了?”

莊飲淒然道:“你不是說,人和妖,最終是沒有好結果的嗎?”

淩霄雲搖頭道:“你誤會了,我說的不是她,說的是另外三個。她既已浸過化妖池,褪去了妖身,便成了人,不再是妖,我怎麽會讓她走?”

莊飲看著她,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笑得那麽勉強,道:“在你心中,她真的不再是妖了嗎?”

淩霄雲咬咬嘴唇,不知為何,最近她喜歡咬嘴唇。她本是個愛說話的女孩,不說則已,一說話就滔滔不絕,好似黃河決堤。最近見不到金歎月,她心裏的許多話,竟不願意隨隨便便說出口,有時候忍不住想說一些調皮搗蛋的話,來調劑一下氣氛,話剛衝到嘴邊,她又忍住了。一個能說會道的女孩死死忍住不說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咬嘴唇。她帶著憐憫,牽著莊飲的手,柔聲道:“大師哥,當她是妖的時候,你義無反顧的愛她。為了她,不惜逃離師門。當她變成人,你怎麽反而讓她走?愛一個人,不該這樣子的,把她追回來吧。”

莊飲怔怔道:“把她追回來?把她追回來?”他癡癡念著,卻一動也不動,眼睜睜看著公孫韻楚楚可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密林深處,消失在青黃掩映的樹木中。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