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章 積石山(下)

這一來青牛穀諸人的氣焰登時矮了一截,再也沒人敢吭聲。辛夷沉默下來,暗自忖度局勢,情知今日絕討不了好。青牛穀與仙雲嶺、五聖山、流螢島的誤會如此之深,他根本無能為力,沉吟片刻,覺得為今之計,也隻有馬上回山稟告諸位長老,請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親自到仙雲嶺和五聖山陳述原委。他畢竟已過了血氣方剛的年齡,自然明白放春山藏香洞雖是門戶之恥,卻動搖不了青牛穀的千年基業,荊三陵斷臂一事也無關大局,他們和金歎月之間的恩怨,大可拋在一邊。但青牛穀與其他四大派之間的誤會,則是當務之急,若是處理不好,說不定遺禍無窮。

他麵帶愧色,緩緩走前幾步,向群豪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聲音頓時小了,歉然道:“諸位道友,青牛穀因門戶危機,未能參與蚩尤林一戰,在下深感抱歉。至於其中原委,在下多次向道友解釋,萬望諸位道友體諒我青牛穀的難處。或許在下人微言輕,難以令諸位信服。我這便返回青牛穀,向掌教真人稟明此事,日後自有本派長老,前赴各山請罪。還望諸位海量汪涵,看在五大派數百年來交好和曆代祖師的份上,多多諒解則個。辛夷再次向諸位致歉。”說完,又深深鞠了一躬。

五聖山和仙雲嶺諸人不置可否,一個個側過身子,避開他鞠躬,神情漠然而冷淡。

金歎月見淩霄雲神色尷尬,卻不時用餘光偷偷看他,心中暗自好笑。隻是此時峰頂上氣氛肅穆莊嚴,他強自憋住,不敢笑出聲。兩人相距不過一步,他隱隱聞到淩霄雲身上淡淡的少女香味,不由心猿意馬,陶醉了。香味清新淡雅,與牡丹仙子花瓣的妖豔芳香迥然不同,別有一番動人之處。

卻聽到牡丹仙子冷哼一聲道:“花言巧語,曼辭自飾,誰相信你那番鬼話?青牛穀一直神神秘秘,難以捉摸。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們是不是想借潛龍之手,消耗四大派的實力,好讓你青牛穀一家獨大、雄霸天下。”

她輩分極高,道行修為極高,無所畏懼,說話便肆無忌憚。不過這話偏偏一針見血,戳中了正教五大派最恐懼的痛楚。其餘三派諸人聽了這話,頓時為之一凜。

五大仙派關係雖好,但數百年來明爭暗鬥,早已習以為常。雖不至於刀兵相向、反目為仇,但他們為了爭奪世間名望、地位、道家法寶、傑出人才、人間香火,經常也暗中較量。別看那些正道巨擘一個個仙風道骨,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其實他們對名利地位的狂熱追求,絲毫不亞於俗世中人。修道人對法寶的看重,其來有因。須知一件威力強大的法寶神兵,往往可以改變一個門派的命運。七百多年前,五聖山不過是中州邊陲的一個小門派,後來山上的一位高手因緣際會,獲得如意化魔金盾,這才逐漸崛起,屹立於道門之中,經過幾百年的勵精圖治,慢慢發展成為一個威震天下、香火遍布的道門大派。五百多年前,青牛穀隻是南詔以南的一個小道觀,後來道觀中的一個小道士,因極大緣法,從南越大山中找到一顆辟火神珠,從此威震天南,懾服群小,創下青牛穀的頂頂大名,曆數百年而不衰。法寶之重要,可想而知。至於傑出人才對修道來說,那就更不用多言了。一個天資卓越的天才,勝過成百上千的庸庸碌碌之輩。同樣一種法術,資質高的人修起來,往往輕而易舉,一日千裏,資質低的人修起來,卻千年如一日,步步艱辛。比如青牛穀太極分光術,才華橫溢的天才人物,十幾二十年便可達到流光境,而資質駑鈍之輩,很多人窮畢生精力也隻能在螢光境苦苦徘徊。

青牛穀雖與五聖山、仙雲嶺、九鶴宮、流螢島並稱正道五大派,但地處南詔窮山惡水間,向來被中州人士嘲笑為南蠻,香火範圍雖覆蓋了南國數千裏地域,可那些地方都是地廣人稀、毒物瘴氣籠罩的絕境,麵積雖大,人口少得可憐,所以他們的香火,十分慘淡,與正道大派的地位全然不符,跟仙雲嶺、九鶴宮都沒法相提並論,更遑論香火鼎盛的五聖山了,隻比地處北極荒原的北冥流螢島稍強一點。這些年來,他們想方設法擴大青牛穀在中原地區的影響力,不斷向中原滲透,早已引起其餘三派的猜忌和步步提防。

牡丹仙子是何等人物,對這種關係豈能不知?她看似漫不經心亂說一氣,卻堪堪切中要害,命中七寸,實在是極歹毒的一招棋。

辛夷平息怒氣仇恨後,心態靜靜平和,思緒也理清了,牡丹仙子這番話擺明了是挑撥離間,他豈能不知?但他更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論怎麽解釋,隻會越描越黑,沒人肯相信,除非是掌教真人親自在此,說話才有點分量,大家才會信服。他要是一句話不辯白,那也大大不妥,他淡淡道:“仙子真會說笑,我青牛穀怎麽會有如此歹毒卑鄙的念頭?仙子乃前輩高人,說話怎能如此兒戲。”他邊說邊在各人臉上一掃,片刻便將所有人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五聖山、仙雲嶺諸人的表情,悲痛中帶著三分氣憤,氣憤中更有三分鄙夷。唯獨紫瓊仙子、天雲道長等人,臉上表情嚴肅,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倒不易看出什麽。他倒吸一口涼氣,感到背脊發涼。

牡丹仙子淡淡笑道:“是不是兒戲,大家心知肚明。好啦,我也沒心思和你爭辯這個問題。是非善惡,自有公論,就算騙得了天下人一時,又豈能騙的一輩子,何必要我來饒舌。你們要是沒其他事情,我可不奉陪了。”她說到這兒,一雙燦然發光的妙目笑盈盈望著駱千雪,道:“小姑娘,以後說話可得當心,不要信口開河。今日我權且看在你燕雲祖師份上,不跟你這小輩計較了。”

駱千雪氣的胸都快炸了,狠狠瞪著她,想開口說點什麽,可又說不出來,隻氣得咬牙跺腳,索性轉過身去,不再瞧她。

牡丹仙子朝金歎月等人似嗔非嗔笑罵道:“小鬼頭,你們也來湊熱鬧,真有趣了。昨晚你們跑的比兔子還快,今天我沒去招惹你們,你們反而來惹我,是不是活膩了?”

金歎月哼了一聲,正想反駁。淩霄雲嘟嘴咕噥道:“不準你跟她說話。”金歎月臉上一紅,橫了她一眼,怒道:“我跟誰說話關你什麽事?”

牡丹仙子咯咯笑道:“哎喲,小丫頭吃醋了。瞧不出你這小鬼頭,還挺招女人喜歡的。”

金歎月被她一取笑,臉上微微一紅,訥訥說不出話來。他向來機智灑脫,隻有在遇到淩霄雲的時候,竟會變得遲鈍愚昧,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原因。

青牛穀諸人怒視他們,休羽大聲喝道:“雲兒,過來。”

淩霄雲嘴巴一扁,悻悻然走過去,一臉的無辜表情,不時偷偷看金歎月一眼,其中深意自是不需多言。

辛夷冷眼看著金歎月,隻覺餘恨未消,然而卻無能為力,隻得轉身道:“諸位,駱姑娘既已找到,我等也該告辭了。”

五聖山仙雲嶺諸人神色漠然,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似乎全沒聽見,但人人臉上鄙夷,呼之欲出。更有不少人甚至別過臉轉過身,瞧也不瞧他們。

倘若沒有牡丹仙子那番話,也許紫瓊仙子和天雲道長還會跟他客套一番。可牡丹仙子的話,擺明了是說流螢島與青牛穀以後不再是朋友,把最後一層窗戶紙也給捅破,仙雲嶺和五聖山自然而然要站在流螢島一邊,大家也就沒必要虛與委蛇了。

青牛穀諸人神色尷尬,二話不說,低著頭馭起法寶悻悻然離開。隻有淩霄雲再三回頭,偷偷回眸偷看金歎月。

牡丹仙子露出一絲冷笑,但稍瞬即逝,她見青牛穀諸人走的時候,走的那麽狼狽,仙雲嶺和五聖山的人對他們態度冷淡,形同陌路,心中充滿了快意,遂對餘人道:“你們要是沒有其他事,我可得走了。”

紫瓊仙子和天雲道人對視一眼,輕輕點點頭,對她神態恭謹,躬身道:“恭送前輩,前輩請便。”

牡丹仙子淡淡一笑,朝那十五名白衣女子一招手,道:“我們走吧。”

她們剛剛轉身,正要淩空而起,搖光使者從人群中衝出來,戟指罵道:“妖女,往哪裏走,還我三哥的命來。”他眼看正教兩派是不會與這妖女為敵了,卻報仇心切,哪裏還顧得上去想雙方的實力,一馬當先衝出。

天璿使者早就在提防他衝動妄為,見狀急忙拽住他,狠狠盯著牡丹仙子,卻道:“七弟,不要魯莽。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刻找她拚命,無疑白白送了性命,於事無補。再說了,三弟之死,也並非全是她造成的。”

牡丹仙子不知天璣使者已死,自然不明白他們為何這般恨她,奇道:“你們這幾個小鬼,好像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樣,我哪裏招惹你們?小鬼,你倒說說看。”最後這句話,卻是望著金歎月說的。

金歎月哼了一聲,眼望他處。

牡丹仙子怒氣一閃,眼看就要發作,天璿等人腳步一動,急忙聚在金歎月身邊,以防她暴起發難。

哪知她臉上突然出現一層淡淡黑影,眼中現出幾道血絲,一閃即逝,但在場諸人都是修道之士,眼光何等敏銳,豈有看不見之理?

牡丹仙子哼了一聲,麵帶苦色,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諸人隻見十幾道白光一晃,牡丹仙子和那十五名白衣女子已騰空而起,化作十六個光點漸漸遠去。

四人怔怔望著她離去身影出神。搖光使者雙手緊緊握著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