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拜訪方家

“唔。”夏安痛苦的彎下腰劇烈的嘔吐。容離往後麵看了一眼,隨即就抱緊了昏厥過去的尹氏,怒吼著宣禦醫。眾仆婦小廝簇擁著王爺和王妃走了,誰也沒曾留意夏安已經慘無一絲血色的跌坐在地上。

成大方和刑堂的兩個小廝將受刑的丫鬟小心翼翼的解下木架,隻剩下白骨的胳膊用小錘子在關節處一敲,那丫鬟發出一聲讓人不忍聽聞的尖叫聲來,夏安的注意力又被拉回,隻見那白骨森森的胳膊被分離出肢體,小丫鬟已經暈過去,被兩個小廝拖在地上往前拉著走。

“可惜了,我本想剮上三千六百刀練練手。”成大方意猶未盡地感歎。

小廝拿來窗紙,夏安兩下子糊上就往外走,那小廝有些惱怒的叫:“誰讓你走了,怎麽做事這麽毛手毛腳,喂,你給我站住。”

一路小跑回思恩院,將廚房的門關上,用背死死抵住。夏安順著門往下滑,失了力般坐在地上,抱膝埋首。

梧桐院又新組了院子,暫時沒有管事和廚子,人數不多,就十幾個小廝和婆子。那日王妃回去便嚇病了,抓著王爺的手替其他的犯人求情。王爺愛憐王妃善良,一口應下,將小廝婆子貶至梧桐院做苦力,年輕的丫鬟仆婦賣入勾欄院裏。

這是多年來王府最輕的處置了,仆人們都紛紛議論王爺有多寵幸王妃。不過,王妃自從能下床,便在側室設了座佛堂,整日待在裏麵不出來。連王爺幾次要召她侍寢,也以身子不適為由推掉了。

管理王府低級仆役的是一位姓羅的主管,他不敢耽誤在王爺眼皮子底下的工程,就將思恩院的人往梧桐院撥了十幾個,如此每院便都隻有三十多人手。阿福和夏安在廚房的活計也被扣下了,因為婆子們做飯拿手,卻幹不了力氣活,便每院打發了兩三個婆子做飯看院,剩下所有人都要到聽風院幫忙。

王爺第三天便不再親自監工,聽說是日日到王妃那裏探望,後來被拒的惱了,新收了一個從妓院贖出來的清倌,模樣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於是王爺就成日泡在那侍妾的碧竹院裏

夏安將拾掇好的目光遞給上麵的人,從小推車上再拿起一塊,再遞。突然上麵的人手一滑,大塊的木板衝著夏安便砸了下來,夏安愣愣的站著,旁邊一人反應快伸出手將夏安推到了一邊,算是躲過一劫。

韓管事將旱煙收起來,抓住夏安的手,敲他的腦袋:“你這幾日怎麽跟掉了魂魄似的,是不是在梧桐院有人欺負你?”夏安被分到梧桐院去後,他們就再沒好好說過話了。

“沒有,我是老人了,他們怎麽敢亂來。”夏安搖頭。他雖然入府的時間短,但在思恩院待了有快兩個月了,被貶來的小廝心懷忐忑,什麽也不懂,凡事都得靠他們這些老人提點著,而且夏安跟韓管事關係好,老人們都愛幫襯著他,就憑這一點便無人敢惹。

“那你……”韓管事還要說什麽,便被傅主管匆匆拽住了胳膊。

“韓管事,可出大事了,新進府的大梁和柱子,有不少都被蟲蛀了。”

韓管事訝道:“如何可能,王府要的東西便是連次貨都沒有的,這壞掉的木頭是哪個想死的奸商賣進來的?”

傅主管道:“說也奇了,方家和王府做生意也有七八年了吧,一向穩的很,怎麽這次出了這檔子事,若教王爺曉得了,非扒了他們全家的皮當窗紙不可。”

夏安全身劇烈地哆嗦了下,韓管事隻當他是年少聽扒皮什麽的有些害怕,便衝著夏安笑了笑,扭頭接著跟傅主管討論:“我倒是聽說方家老爺子上半年中風了,現在是方家大少爺方夏同當家主事。”

“誰,誰主事?”夏安突然像活過來一樣,眼中如燒火簇。

“方夏同,方家大少,在京城百裏外的臨水鎮是數一數二的大戶。”韓管事狐疑道:“夏安,你可是識得他,或者他家有仆人是你的親戚?”

夏安小雞啄米般點頭:“是的,我認識他,韓管事可有法子讓我見他一麵。”

傅主管道:“你便是連著王府也出不去,何談見方家大少。”

韓管事卻道:“不是木材出了問題麽,總得要人跑一趟,不如就讓我帶著夏安去一趟吧

。”

“……,好吧,但是切記以辦事為主,莫為私情誤了時間,且千萬注意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說著瞟了一眼夏安。

“多謝傅主管。”韓管事當然不會讓夏安冒險出逃。清閑王爺的殘暴世人皆知,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奴才能成功逃走,被抓回來的要在刑堂受三日刑,留待最後一口氣被狗啃光身體。

夏安喜不自勝,他原以為待在這王府再無出頭之日,隻是早慘死和晚慘死的問題,誰料想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兩人先去華嬴院領了出門的腰牌,以及車馬膳食費二十文錢。夏安隻有一身衣服,倒不用打點,隻是陪著韓管事回到思恩院收拾行李,他去問廚房的婆子要了幾個饅頭和水袋。

王爺納清倌為侍妾的時候,又賞了思恩院一箱白米麵,大家都說這是王妃惹惱了王爺,此舉便是打王妃的臉呢!不管如何,隻要有百米白麵吃就行,夏安才不管他是娶妻啊還是納妾。

婆子們原本都是王爺跟前伺候的,哪裏受過苦,自是吃不得玉米麵糊,不像阿福想的長遠,頓頓好米好麵的招呼大夥。

韓管事一個大男人,收拾的也痛快,換了身能見人的衣服,帶了件換洗的衣服,還拿出一件自己的衣服讓夏安換了。夏安的衣服太破,這兩日又忙,換洗都不成,髒的可以。韓管事的衣服雖大,但至少幹淨沒補丁,穿上去挽起袖口褲腿就行了。

兩人出了王府,馬上有車夫問是否坐轎。夏安當不得家,等韓管事同門衛寒暄完了,才問要不要坐轎,韓管事拍拍他的腦袋,笑道:“坐轎,你以為你是哪家的大少爺啊?府裏給的雖是車馬膳食費,可是五文錢兩個饅頭,二十文錢隻能買八個饅頭,咱們兩天的路,連飯都吃不飽,還想著坐轎,美得你。”

車夫原先看夏安雖衣衫不合體,但好歹光鮮整潔,不似低等奴才,便來攬個生意,卻沒想到是兩個窮鬼。當下袖子一甩,哼了聲,踱到別處去了。

韓管事歎道:“這些狗眼瞧人低的家夥。”

夏安搖頭笑:“算了,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韓管事盯著夏安的眼睛瞧,亮晶晶地有如兩顆發光的黑寶石,整個人也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來,韓管事邊走邊說道:“今日瞧著你與以往大不一樣了,仿若整個人活過來了

。”

“確實是活過來了。”夏安笑彎了眼。

“莫非你確有親戚在方府,他能將你贖出去麽?”

夏安笑著點頭:“若確實是我認識的那個,一定可以贖我出去的。”

“這麽有把握,他家境如何,在方家什麽職位,能一下拿出百兩銀子麽?”韓管事想的並不樂觀,尋常人家誰能存有百兩紋銀?

夏安莞爾:“不是說他家是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麽?”

韓管事止步:“你的意思,難不成你和方家大少爺是親戚?”

“是,他是我堂兄。”

“遠房親戚?”若是方家大少爺肯照顧一下,即便是遠房親戚也不愁吃穿了。

夏安勾起嘴角:“是我親伯父的兒子,我爹他年少到江南闖**,後來便在江南落了戶。”

韓管事不敢相信:“那為何不投親戚去,卻賣身為奴?”難道夏安是被人販子拐來的,但依夏安的聰明,不會任由人販子買賣吧。

“我家和伯父家很早就失了聯係。我家破落後,曾與父親上京城尋伯父來著,可是舊宅子早已換了新宅子,如何打聽也沒有音訊,我爹病重無錢埋葬,這才……可憐父親他至死也未能見到兄長一麵。”

“真是個孩子,說說話都能抹眼淚。不管如何,總是讓你找到了,可不用再過與人為奴的日子了,我可真是羨慕你。”

夏安破涕為笑:“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對了,韓管事你應該有家眷吧,原先在舊主子那裏沒點積蓄麽,怎麽不見你給自己贖身,莫非咱們思恩院裏連你們管事都不可贖身麽?那我呢,有銀子可能贖?”說著,眼神便黯淡了去。

“我是老主子派到王府的人,是家生奴才,斷沒有贖身一說,隻能是主子肯不肯放你出奴藉了

。咱們思恩院確實是不許人贖身的,縱使你不是死契,到了出府的日子也是不許的。”看夏安的臉瞬時白了,韓管事趕忙道:“不過若是有方家這樣的大戶說情,自是不會有問題。”

“嚇死我了。”夏安捂著胸口,做痛苦狀。“我做夢都想出了這吃人的地方。”

韓管事樂了:“如今你可不必做夢了,有個這麽有錢的親戚,以後就是被人伺候的命了。”

兩人匆匆走了一路,中間隻找了個茶棚,要了兩碗涼茶,共花去兩文錢,就著夏安從府裏帶出來的饅頭吃了,權當午膳。黃昏時,倒是早早投了店,韓管事說要抄近路,前麵是一座山,若不投店恐怕就要露宿了。翻過山,就是臨水鎮的北門。

六文錢,兩個人睡在店裏的通鋪間。夏安睡慣了通鋪,,白日行路又累,不一會便淺鼾起來。韓管事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著,就披了衣服,去櫃台買了壺最便宜的酒水,打算到院子裏坐會。

剛一進後院,便聽到了熟悉的嗓音,韓管事立刻閃身躲到木門後。

容離和許卿睿一前一後從後院往裏走。隻聽許卿睿道:“王爺何須憂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雖是如此,但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凡事務必盡美。明日辰時出發,莫誤了。”容離穿了身湖綠暗紋雲錦,簡單用一根白色發帶束發,竟是微服打扮。

韓管事在王府多年,從未見過自己主子是這樣一番風貌。他識得的王爺,總是華服金冠,講究排場,少年是頑劣不堪,後來殘暴無度。而現在,居然一本正經的板著臉,並無一絲戲謔或殘忍,隻兩三句說辭,倒是認真睿智的模樣,隻是周身散發出的冷冽還是一樣的逼人腿軟。

他盡量屏息,王爺和總管出現在這裏,又是這樣一身裝扮,肯定有什麽秘密的事要辦。若是教王爺看見他在這裏,恐怕這店的後院就要多一個冤魂了。

待兩人走過,朝樓上的天字房而去。他才深吸兩口氣,奔回通鋪間拿被子蒙上腦袋。夏安被吵醒,迷糊地問他可出了什麽事。

韓管事搖頭,說是去起夜了,催他感覺睡。

待第二日卯時,夏安早早醒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些到達方家

。可是韓管事一直懶床不起,被夏安煩的不能再煩了,才戀戀不舍的起床,卻又叫了早飯,送到房裏吃。

夏安不解:“為何要在房裏吃,這屋的味道你能吃的下去?”

韓管事佯怒地拍拍桌子:“在思恩院能吃,在這裏就不能吃了,坐下吃飯。”

夏安無奈,隻得陪著韓管事吃早飯。客棧的早飯貴的很,兩個花卷、一碟鹹菜和兩碗清湯,竟收了十文錢。夏安隻得慶幸,出門時自帶的饅頭多,到達方府之前是不準備再買著吃了。隻要到了方府,就不愁沒銀子送韓管事回去。

韓管事大概是買完之後又心疼銀子吧,吃的異常斯文,小口地磨嘰到了巳時,兩人方出了客棧的大門,匆匆往方府走去。

山不高,卻陡。好在韓管事是爬山的一把好手,既然敢帶夏安走這條近路,便是有那份把握在。隻消半日,剛過了午膳的時間,兩人就看到了臨水鎮的北門。

臨水鎮因為靠近京城,繁華自是不必說。夏安一心想趕著去方府,對於感興趣的集市也隻是多看了兩眼罷了,拽著韓總管的袖子走個不停。

韓總管笑嘻嘻地跟著夏安穿過了大半個臨水鎮,找到了方府在臨水鎮的店鋪。小廝去後麵請掌櫃的時候,夏安疑惑道:“為何不直接去方府?”

“你是窮親戚不知道富人規矩多。咱們雖是王府派出來的,卻是買賣上的往來,身份不高,當然隻能見見掌櫃,少爺老爺不必想了,他們可沒空見咱們?”

夏安沉吟片刻道:“那我獨自去方府試試吧,傅主管說了時間耽擱不得。”

“不用,你去了,護院也不會放你進去的。倒是可以和掌櫃的說說,他們時常能見到東家,也就是捎句話的事。”

夏安激動非常,在屋裏裏原地轉悠了兩圈,引得韓管事哈哈大笑。

這家鋪子的掌櫃已是一位花甲老人,精神還算不錯,聽聞韓管事笑聲,爽朗說道:“這位小兄弟可是有什麽樂事,笑的這般開懷?”

韓管事忙斂了失禮之態,和夏安一起給老掌櫃作揖:“馬掌櫃真是越發精神了。”夏安道:“見過馬掌櫃

。”

“此次來,可是有事?”馬掌櫃開門見山的問。

韓管事答道:“貴店這次賣入王府的木材有一部分是蟲蛀了的,還很嚴重,別說裝大梁和柱子,就是做普通的木板也是不行。”

“真有此事?”老掌櫃大吃一驚,方家鋪子還真沒出過這樣的情況。

“我還能騙您老麽,趁著王爺總管還不曉得,趕快派人換了吧。”

“好好,老夫派人去提庫,但此事還容老夫先稟告東家,這事可是不小。”

韓管事攔住心急的老掌櫃:“您老說的有道理,我二人在後堂慢慢等就是。不過,小輩這裏有個請求,還望老掌櫃給傳個話。”

“什麽話?”

韓管事往前推推夏安,說道:“這孩子是方家大老爺親兄弟的孩子,聽聞方家落戶於臨水鎮,特來探望。”

老掌櫃不動聲色的打量夏安。其實韓管事說的委婉,看這孩子穿的衣服還能不知道分明就是窮親戚還投靠富親戚了,這也是方家老爺少爺最厭惡的事。

“不知你可有什麽憑證,能證明你身份的,老夫拿去給少爺瞧瞧?”

夏安道:“我什麽都沒有了,不過您老隻需報上我姓名便可,我名叫方夏安。”

韓管事側頭看向夏安,若是堂兄弟,確實是要姓方的。

“什麽憑證也無,倒是難辦啊?”老掌櫃故作為難道。他可不想去招大少爺的嫌。

夏安問道:“敢問貴府老爺,可是名叫方華然,字蕭雨?”見老掌櫃點頭,夏安方確定下來,便從容報出家門:“我父親名叫方亦然,字同山。”

韓管事言道:“我並未與這孩子說過方家大老爺名諱,隻說了大少爺的名字。”

老掌櫃還是信服韓管事人品的,再看這孩子雖麵目不雅,但眼神清澈,不似貪婪之人,便答應問上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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