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期,是孤星機械文明最黑暗最危險的時期,於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一種觀點蔓延開來,那就是:人類就應該接受機械改造,成為具有強大力量的生命,拋棄無聊的情感。而更激進的觀點則是:如果不是許多人拒絕接受機械體的改造,人類在麵對蟲族的進攻時就不會敗得這樣慘。

這種觀點後來被稱為“邏輯派”,而堅守人類情感的一派被稱為“情感派”。這樣的爭端在後世看來很可笑,但在當時確實是蟲族的進攻一波接一波,而人類卻還在為了自己身體的選擇而爭鬥不休。

終於,兩派的爭端達到了頂峰,孤星聯邦也因為此分崩離析,短短的幾個月中所有的邏輯派都離開了孤星,前往機械文明世界其他星球,留下情感派繼續抗擊蟲族。

這無疑是場劫難,血肉之軀的情感派們麵對蟲族的進攻一籌莫展,隻能憑借有限的機械技術抵抗,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就是……邏輯派們在回到主星後,對孤星放出了天幕,隔絕了一切。

“他們為什麽這樣做?”徐樂心中充滿了疑問。

“不知道!”楊萬裏深惡痛絕,“這個問題幾百年來沒人理解,唯一合理的解釋邏輯派都沒感情的。他們以為將我們隔絕在現代文明之外,就了嗎?萬事大吉了嗎?”

“天幕又是什麽?”徐樂又聽到了一個新名詞。

楊萬裏手指滑動,將孤星放大又放大,終於整個祭壇的視野之中,就隻剩下這一個藍黃相間的行星。

在孤星的外部,有一層薄紗狀的霧,半透明,但固執的圍繞著整個星球。

“這就是天幕。”楊萬裏指著這一層如美女麵紗的東西,神色嚴肅,語氣森然。

“這是邏輯派們為了隔絕內外而放出的終極防禦裝置,把我們和星際文明隔絕開。我們也被困在這天幕之中,沒辦法出去。”

“那麽那些蟲子呢?”徐樂又問道。

“當然,我們最後取得了勝利,這幾百年中,情感派的人類們一邊和蟲族戰鬥,一邊不斷研究新的科技,逐步取得了主動權,最終將蟲族打垮,把它們趕入荒野和地下,雖然現在它們沒滅絕,但畢竟不成氣候了。

“由於天幕的形成,大氣開始帶有輻射,孤星原本的動物也受到輻射產生變異,變得易怒而富於攻擊性,更擁有了許多特殊的能力。而我們孤星的文明發展到今天,空間技術就一直沒有取得突破,能源不斷消耗,最終,孤星成了現在的樣子。”

楊萬裏的語調沉痛,孤星終有一天會耗盡能源,如果突破不了天幕,回歸不到機械文明的大家庭,

這種衰落會不斷持續,直到人類失去最後的庇護所,徹底被變異猛獸吞噬,整個文明就如沙灘上的字跡,被無聲無息的抹去。

徐樂幾乎不敢相信。

他記得課本上還說過,這是一個大躍進的時代,在過去的幾百年裏麵,人類發明了蒸汽機,工業革命迅速到來,從此開創了一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開始征服自然與未知。

“但是不是說以前人類什麽技術都沒有,工業革命之後才崛起的嗎?”徐樂向楊萬裏反問。

楊萬裏歎氣搖頭,“這是愚民的教育,其實蒸汽文明的崛起,是因為在天鼎城附近發現了一個儲量巨大的露天煤礦,開采便利,於是孤星的人類得到了緩衝的機會。由於沒有其他能源,所以拚命發展蒸汽機技術。”

“確切的說,應該是從古代的傳承中複原的蒸汽機技術,並將它發揚光大。蒸汽文明受限於能源,一旦煤礦開采殆盡,我們的文明會進一步衰落。”

煤礦的儲量是有限的,人類的需求卻在逐步擴增。終有一天,人類會挖光所有的煤炭。

徐樂沉思良久才又問楊萬裏:“那韓羽最後的下落呢?”

楊萬裏望著發光的穹頂,慢慢說:“沒有人知道他的想法是怎樣,蟲族入侵的第一刻起,他就站在了抵抗的最前線,帶領孤星的公民們和蟲族戰鬥,最後他在攻擊蟲族發源地的一次戰鬥中,一人拖著換回來的,重傷的身軀衝向了蟲海……”

楊萬裏的話似有千鈞,有著極大的張力,徐樂腦海裏恍然閃現出一幅畫麵:一個手提戰刀的戰士,悍然衝向前方無邊無際的蟲海。那種一往無前的氣概,讓人為之震撼。

一時接受的信息量太多太大,徐樂拚命消化著這些信息,沉默了好久才又出聲問:“那你們,恨他嗎?”

“恨?”楊萬裏淡然一笑,“這個問題幾百年來無數人問過別人,也問過自己,但誰也沒有否認的是,因為他,很多人才體會到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一麵。對於我們流亡者來說,他就是我們的先師,我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完成他的遺願。”

“你來看,”楊萬裏說著走到徐樂近前,將頸上的吊墜托起,“你看,這就是他留給我們的。”

那三道黑杠再次映入徐樂的眼簾,這一次,他隱隱感覺到這三道杠中蘊含著一股不知名的力量。

“這是……”

“這個標誌,是我們從韓羽的一些筆記中找到的,他把這標誌稱為天印,至於這其中有什麽道理我們一直沒有研究明白。不過,他犧牲前一天的日記中,留下的一句話,成了我們這百年來的綱領,那就是——受命於天!我想,這是韓羽為自己為我們做的最好的注解。我們人類既然是承天命的族群,為什麽要拋卻自己最珍貴的感情去做那勞什子的機械生命呢?不過……”楊萬裏說到這裏,話鋒一轉,語氣裏有了一絲落寞,“這幾百年中,孤星的人們達成共識,即使科技回複,也不進行機械改裝,但政府方麵還是有很多分歧,有的人認為一定要打破天幕,有的人認為應該守著孤星過日子就行了。目前政府方麵支持後一種觀點的派別占上風,所以我們就隻好轉入地下了。”

“那流亡者又是幹什麽的,你們想要做什麽呢?”

孤星已經走入了絕境,如果真如流亡者所說,這世界的真相是這樣的話,那麽被天幕隔絕的世界,早晚會步入毀滅。流亡者想要折騰什麽?他們能有什麽拯救孤星的辦法嗎?

楊萬裏微笑點頭,知道徐樂大半已經相信了他的話。他把王凱也叫了過來,說道:“說流亡者組織想要幹什麽,就要從生存遊戲說起了。徐樂,你知道孤星政府組織生存遊戲,選拔精英守護者,到底是為了什麽嗎?”

徐樂一愣,他記得當初問過王凱,但是王凱並沒有給出答案,隻是讓他自己思索。

“為什麽?”徐樂確實無法理解。

他隻是發現,生存遊戲的戰鬥模式,根本不適合在孤星環境下作戰。這樣訓練出來的戰士,也沒有什麽實際的價值,難道真的隻是一場大型的表演秀而已?

王凱回答道:“生存遊戲,就是為了訓練精英戰士。但這些精英戰士,並不用來在孤星作戰,他們作戰的舞台,實際上是在天幕之外!”

“什麽?”徐樂瞠目結舌,“天幕之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天幕封閉之後,孤星政府還需要到天幕以外去作戰嗎?”

從邏輯上來說,史前遺跡的環境各種特殊,重力、大氣都有不同,尤其是作為主戰場的中心位置,由於無重力的存在,完全類似於外太空的環境,如果說是為了培訓在天幕外作戰的戰士,倒也能說的過去。

但是為什麽?

孤星政府不是已經封閉了整個世界,為什麽還要培訓這種戰士?

“我們的猜測是以防萬一。”楊萬裏插口道:“在王凱和你之前,我們流亡者並沒有能夠成為精英守護者的戰士,所以對其中具體細節並不是非常明確。”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們這些守護者,都是孤星政府在籌備與外星殖民文明作戰的戰士。而這戰場,隻能是在天幕之外。也許是因為他們害怕天幕被破壞,所以需要派人守護。”

“祭典比賽,其實就在天幕中樞附近。”王凱又說了一個重要秘密。

徐樂霍然抬頭,忽然猜到流亡者想做什麽。

“難道說……你們想要……”徐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

楊萬裏卻堅定的點了點頭,“你猜的沒錯,我們流亡者的最大願望,就是打開天幕,和外界交流,這樣我們人類才能生存下去。”

“這一次祭典比賽,有王凱和你兩個人參與在內,是我們這些年來最好的機會。在祭典比賽的時候,我們組織的軍隊,會對孤星政府發動攻擊,你們要趁這個機會,潛入天幕中樞,毀掉製造天幕的核心,讓太陽重新照耀在我們的頭頂!”

楊萬裏的語氣狂熱,神色極其激動。

隻要計劃周密,這次一定能夠成功。以他的城府,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求跨上。

“原來是這樣!”徐樂的身上崩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恐懼,他確實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可徹底毀掉天幕這種大事,卻是他想都沒敢想過的。

人類是否能夠承擔這樣的後果?

整個孤星世界,封閉了幾百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外界的機械母文明,對待這個封閉世界,不斷墮落的子文明到底是什麽態度。是仍然保持友好,想要解放受苦的同胞?還是幹脆視為下等人,要加以征服?

流亡者完全沒有任何訊息,他們隻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以自己的理想來規劃未來。

徐樂讚同他們的理念,尊敬他們為此而畢生奉獻的偉大情操。但做這樣的大事,他心中卻沒有底。

“打開天幕之後,孤星會怎麽樣?”徐樂鼓起勇氣,向楊萬裏詰問。

楊萬裏也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想要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說一些熱情洋溢的理想,但他也很清楚,麵前的這個少年,絕不會輕易相信。

“不知道。”

楊萬裏斟酌了良久,最終還是隻能回答這三個字。

他苦笑著搖頭,“我們與外部世界隔絕太久了,即使是流亡者一直努力致力於尋找外界的消息,但也不可能知道現在宇宙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不知道機械文明如今究竟是什麽情況,如果你要問我,我也隻能說不知道。”

“也許在天幕之外,有著友好的外交使團,等待了千年,想要給我們橄欖枝。也有可能有成千上萬的外星艦隊,要將這封閉的文明徹底抹去。這兩種結果,更像是拋硬幣,不打開天幕,我們永遠不會知曉。”

徐樂追問道:“既然是拋硬幣,我們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結果。為什麽一定要執著於打開天幕?”

王凱搖了搖頭,代替楊萬裏回答道:“徐樂,你想得太多了,我們確實不知道天幕打開之後會如何,但我們知道一點,如果天幕不打開,孤星一定會走向毀滅。”

正是抱著這樣的信念,本來屬於統治階級一員的他,才會義無反顧的投身於流亡者組織。他想要的,就是挽救孤星的未來。

徐樂常常的吐出一口氣,他明白流亡者們的想法,但他仍然需要時間考慮。

他直言不諱道:“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做,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楊萬裏點頭,“事關重大,你當然需要認真考慮。我們已經將所有一切向你和盤托出。實際上孤星的未來,已經交到了你的手中。”

他轉頭看了王凱一眼,又補充道:“天幕的中樞,憑著王凱一人根本沒機會摧毀,隻有你們兩個人攜手,才有可能完成任務。如果你不願意幫忙,那麽我們也隻有放棄這個機會,等待下一次的生存遊戲。”

下一次的生存遊戲,就未必有王凱這樣的鐵杆,更很難找到像徐樂這樣異軍突起的人才,流亡者又得陷入漫長的等待之中。

“我得好好想想。”

徐樂隻能重複這一句話。

整個星球的命運突然壓到他肩膀上,這種壓力,讓他感覺到無法承受。

如果說生存遊戲是殘酷的考驗。可和整個星球的命運相比,那幾百個人的性命,又算得上什麽!

在是否摧毀天幕這件事上,徐樂的選擇,可能會影響到整個星球上所有人。而且,誰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一切後果,在道義上,都會由他這個選擇者來承擔。

“還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你可以慢慢想。”楊萬裏並不著急,他知道這需要時間。“先讓王凱送你回去。”

他們在流亡者祭壇中停留的時間太久了,為了避免被孤星政府發現,他們需要盡快離開。

“不管你是否答應,請你一定要為流亡者的事保密。”

臨走之前,楊萬裏特意叮囑徐樂。

徐樂點頭,“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泄露出。”

流亡者在詢問他的意願之前,就將所有的事情向他和盤托出,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賭博。

如果徐樂向孤星政府出賣流亡者的話,所有人都會死。徐樂不管是否同意摧毀天幕,他都不會出賣這份信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