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離開了青林城半年,這座破舊的城市,在流逝的時光裏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他從車站出來,立刻就聞到了熟悉的臭味,這是汙水管道和蒸汽機組排放的廢氣摻雜在一起的古怪氣味。

以前他一直生活在這座城市,並沒有注意到,但這次回來,就立刻敏銳的察覺出來。

徐樂覺得有些悲涼。他漫無目的在街上遊**,所有的一切都那麽熟悉,卻又是那麽的陌生。

衣衫襤褸的孩子們,在大街小巷奔跑著,不知道在爭奪什麽東西。年輕人在路邊坐著,眼神冰冷,帶著滿滿的惡意。老年人疲憊的望著天空,臉上隻寫著麻木,等待死亡。

這是一座漸漸正在死去的城市,正如整個孤星政府,現在的活著,隻不過是在苟延殘喘罷了。

徐樂在離開前就明白這一點,所以生存遊戲結束之後,他不想回到自己的故鄉,因為這裏並不是他的歸宿,隻是他曾經的痛苦,是他拋棄的過去。

這種痛苦深入骨髓,讓他不得安睡。

社會病了,世界也病了。可該怪誰呢?徐樂並不完全相信流亡者,也不可能相信孤星政府。他想要自己去探尋真相,真相卻太過深遠,不是他能觸及的。

徐樂在青林城中百無聊賴的繞著圈子,他看到了母校,也看到本該要去的工廠,大煙囪冒著黑煙,不用走進,就聞到了嗆鼻的煙味。

他也去打地下黑拳的煉鋼廠轉了一圈,白天這裏緊閉大門,荒蕪的空地上,隻有野草在風中無聊的搖擺。

圍著廠子轉了半圈,在後麵那座空地,正好有一群花裏胡哨的混混在曬太陽吹牛。當中一個身形魁梧的家夥,正在眉飛色舞的說些什麽。

那人嗓門極大,徐樂遠遠就聽見他在吹噓自己挨打的戰績,“……你們是不知道,他的動作有多迅速!我是和他糾纏了好幾個回合,才被他一記掃堂腿題中了關節,戰立不穩,然後鼻子上又挨了一下,這才支撐不住。”

說話的人摸了摸塌下去的鼻梁骨,不過並不憤怒,反而有一種驕傲的榮光。

與有榮焉。

“王向東,你又吹牛了!你能在徐樂手裏支撐幾個回合?屁話,那你不也能去參加生存遊戲了?”

這人顯然是和王向東不對付,說話很不客氣。一群人跟著哄笑,他們人多勢眾,也不怕王向東生氣。

有人叫名字,徐樂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被他揍成死狗的王向東,想當初他是恨不得要把自己吃了,那時候慘敗的戰績,居然也成了吹噓的資本!

徐樂有種想要大笑的衝動,他默默的轉身離開。走了沒多遠,就聽到有人喊他。

“徐……徐樂!”

徐樂轉頭,看到一張熟悉瘦臉,小小的眼珠子,正是他以前最好的朋友張揚。

“張揚!”想不到竟然是這種情況下再見,徐樂都不免覺得有些尷尬,以他們倆的關係,本該一回來就聯係張揚的。

張揚倒沒覺得什麽,他興奮而局促的搓著手,滿臉的欣喜,“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寄來的錢我收到了!徐樂,你這真是太沒得

說了!太講究了!有了這筆錢,我就可以買套公寓,等我兒子出生,就有地方住了!”

“兒子?”徐樂一怔,驚奇的問道:“你已經結婚了?”

張揚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剛回來的時候,市政府給安排了工作,我沒你那麽大本事,就當了蒸汽機維修工。後來師傅給介紹了一個姑娘,在一起沒幾天就懷孕了,就順便結婚了。”

他頓了一頓,又搖頭道:“本來還為房子的事兒吵過,你這筆錢一來,在我媳婦家麵前,我可是揚眉吐氣了。來來來,剛好我下早班,到我家吃飯,讓我媳婦給你下廚做飯!”

張揚仍然像以前那麽健談,但是語氣語調和幾個月完全不同。或許是因為已經成家立業,說話更成熟了,也更多了幾分世故。

與以前相比,張揚也健壯多了,下巴上長了幾根胡子,曾經臉上的跳脫早已經消失不見,小眼睛也沒有了以前的靈動,瘦臉上都是說不出的疲憊,少年的氣息早已消失無蹤,讓徐樂感覺到特別的陌生。

徐樂本想推拒,但是想起兩人的關係,還是不忍心拒絕,就隨著張揚回到了他居住的老樓裏。

張揚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老婆!你老說我吹牛,不相信我和徐樂是從小的好兄弟,你看看是誰來了!”

他扯著徐樂,一直走到廚房,他老婆是個矮胖的女人,穿著一件藍色的工裝,袖子和前襟滿是油汙,後背也是皺皺巴巴的,但她毫不在意。

聽到張揚叫喚,懶洋洋的回頭,眉眼倒還長得到還標致。

她看都在沒看徐樂,沒好氣的道:“你隨便拉個人就說是徐樂,我又不認識他,哪知道真假!我看你就是想帶著狐朋狗友蹭飯吃!”

她正在熬豬油一類的東西,整個廚房彌漫著一個濃鬱的刺鼻香氣。徐樂不太喜歡那味道,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兩步。

當著徐樂麵被老婆訓斥,張揚覺得有些丟臉,惱怒道:“頭發長見識短,沒有見過電視,隻聽過廣播,你要是和我一樣,出去走走,看看電視,就能知道咱兄弟有多了不起!”

他老婆勃然大怒,把鏟子敲得咣咣響,“張揚!你要翻天是不是啊?別和我扯犢子!想吃飯就趕緊來下手,這大肥肉還是我排了好幾個小時隊買來的呢!不想吃就別吃!”

張揚不甘示弱,惡狠狠道:“我娶了你這婆娘就是倒了八輩子黴!肥肉肥肉,你就知道肥肉,也不看看現在有多胖!”

這句大概是觸動了他老婆的逆鱗,她怪叫一聲,扔下鏟子就撲過來與張揚廝打起來,張揚一點兒也不顧及老婆已經懷孕,啪的就打了她一個嘴巴子,她又哭又叫,撒潑打滾,廚房裏頓時成了小舞台,上演出了一場生活中最常見的鬧劇。

徐樂把身上的現金都留在了桌子上。默默的轉身離開。

這種場景,在青林城生活的十幾年間,簡直是屢見不鮮。因為生活的壓迫,每個人都過得不順心,夫妻吵架,司空見慣。

沒想到和張揚分別不過半年,他就已經完全融入了青林城這樣的氛圍中,變得像是一個符號,而不像是一個人。

他曾經的朋友張揚,早已在從天鼎城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徐樂回到青林城,想要尋找自己的本心,但遇到張揚之後,他反而覺得更迷茫了。

他信步亂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城外,發現城外不遠處有一座嶄新的白色建築,遠遠一看,掛著“青林市第十七研究所”的牌子。

這不是朱菲母親養病的地方嗎?徐樂想了起來,結束生存遊戲之後,朱菲迫不及待的回到青林城,要帶著母親住進第十七研究所,用他們研究所開發的新藥來為母親延長壽命。

她走之前,曾邀請徐樂來探望,徐樂當時隻是含糊答應一聲,記下了地址,並沒有真打算過來。那時候的徐樂,不知為什麽有些怕見朱菲。

他和朱菲生死患難,明明的再好不過的朋友,關係再親近不過。他自己也搞不清,隻是見到朱菲就有點慌。當時簡直像逃難一樣的倉惶逃走。

可站在這裏,徐樂突然有一種想見朱菲的衝動。

剛才與張揚的交談,讓他覺得有一種巨大的隔膜,他已經根本無法和張揚溝通,他想找一個能夠說話的夥伴。

想到這裏,徐樂就向十七研究所的大門走去。

“站住!幹什麽的?”第十七研究所是軍方單位,門口還有人站崗放哨,看到有人過來,立刻豎起了槍,發出警告。

“朱菲小姐是不是在這裏,我是徐樂,請告訴她我來探望她和她的母親。”徐樂平靜的說明來意。

哨兵被他的名字嚇了一跳,趕緊打電話給研究所通報。

沒過一會兒,大門敞開,朱菲飛奔著跑了出來,一直奔到徐樂麵前才頓住腳步,淚眼婆娑。

“你來了?”

徐樂點了點頭,“我來了。”

兩人的對話沒什麽營養,但是千言萬語,都盡在其中。

朱菲的傷勢已經完全恢複了,經過生死的磨練,她仿佛打磨過的鑽石,每一個細微的側麵都顯示出不同凡響的美麗來。大概是因為忙於母親的病,她並沒有怎麽打理自己,長發隨便的束在腦後,紮了個馬尾,也沒有化妝。

即使這樣,也無法掩蓋她的天生麗質,嬌嫩的肌膚白皙透明,雖然沒有血色,卻有一種病態的美感。她比生存遊戲的時候更瘦了,腰肢纖細,不盈一握,穿著一件白色大褂,更顯得楚楚動人。

朱菲自然的挽住徐樂的右臂,帶著他進到研究所內部。

十七研究所設立不久,院牆內的綠化搞得不錯,一棟棟白色建築之間,都是綠色的草皮。這時候大概是桂花盛開的季節,大院裏麵種了許多香木,散發著一股桂花的清甜香味,這可是清林城其他地方沒有的感官享受。

“有了他們的抗癌新藥,我母親的病情穩定了許多,暫時在這裏住院,我的獎金足夠支付醫藥費了。青林市政府也表示可以幫我承擔藥費……”朱菲本來不喜歡多說話,可看到徐樂,就情不自禁的說起自己的近況。

她的眉眼間,都是抑製不住的歡欣,整個人就像突然活過來一樣,煥發出明麗的容光,綻放著迷人的鮮活和美麗。

(本章完)